[转帖]根据电影改写的长篇小说《异度空间》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09:53

[color=#BA55D3] 十四/ y8 k; R7 n8 B( p

[color=#1E90FF]半梦半醒之间，案头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我是！”
……
什么……她自杀了……章昕……
我早该想到的！那天我有意回避了她的好感…她说要一个人继续游泳…马上弄伤自己…流血…我伤害了她的自尊…我只是，只是不想让她太依赖我。
我以为这样做对她对我都会好一点，是我错！是我给她架了一座梯子，然后把她留在半空……我以为不高不低是安全的，但是原来，心灵的复原是不进则退的。是我错！
她不需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冲下楼，飞车赶去医院，一进病房，就先看到Wilson和他太太，坐在床边。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盖着粉蓝的薄毯，仿佛是睡着了……Wilson夫妇似乎已经陪护了一天一夜，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发红。
“那个房东去找她，看到她晕倒了，一地都是血。……你开了多少颗镇静剂给她？”
“二十粒安眠药，十五毫克。”我恍惚还在梦中。
“她全吃了！……割得很深，幸好位置不对……”
“……我没想到会这样，我真的没想到……对不起。”我低下头，不敢和他质询的眼光对视。
我应该想到的！有第一次就难免有第二次…她这是第三次了！同样是割腕，一次比一次深！这一次还加上我给她开的安眠药！我不该这么大意的！……这些药！她忍受了几十个不眠长夜，终于积下这几十颗药，一次解脱了她自己……那些难熬的长夜……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天空微明，又要开始下一个黄昏的苦候……永远不明的夜……
endless night……
想起她独自熬过的那几十个不眠长夜，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啊，不关你的事，她经常都是这样，有什么就喊自杀，一有男孩甩她，她就说见鬼。我应该早点提醒你，她每次爱上一个男孩，都是这样。”
章昕的表姐过来安慰我，可是她的话只有令我更难过。每次……不能让她再有下次了！不错，之前已经有过三次，但是决不会再有第四次了！我发誓！
“你放心，她会没事的。”
她似乎并不太能相信我的承诺，和Wilson对视了一下便走开了，而我，却连和Wilson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我又能相信自己的承诺么？我以前是否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我很疑惑。
“怎么了，Jim，手抖得这么厉害？你眼圈很黑啊！”他看着我。
“我昨晚吃了药睡觉，…是前晚。……我跟她没什么！”我看了他一眼，随即把视线移开。
“我有说你和她有什么吗？”他仍然盯着我。
“我是说我自己没什么。”我低着头，喃喃自语。
“那你就是说我刚才听错你说的话喽？…如果你认为她需要换医生的话，我——”
“不必了，真的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我突然抬起头，打断他。
“其实章昕的个案——”他还想说下去。
“章昕的个案我会办妥的。…相信我，ok？”我拍了拍他的肩，请他放心。
从前，我收到过很多感谢信，其中的一些还被医院作为典型个案登报宣传，以增强人们对精神疾病治疗的信心。然而今天我再来读这些，却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因为我知道，一切公诸于众的事实都是因为有一个“坏事最后变成好事”的结局，而那些一坏到底的事终于是隐匿不见了。仍然有一些精神病患，他们的痛苦，是终身的。我惟希望，章昕不会是其中之一。
出了医院的大门，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夏末的正午，仍旧热得叫人心焦，热汗漫过冷汗直淌下来，浸湿了全身，益发令人难以忍受。一想到那可怕的事差点就无法挽回，心里便一阵阵地发虚。
“……幸好位置不对…再差半公分……其它没有什么后遗症…再住两天可以出院了……一定要小心…稳定她的情绪…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保证会像这几次一样幸运……天气热，你们替她收拾几件衣服……”——医生的话言犹在耳，而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帮她拿衣服这件事，因为Wilson夫妇要日夜陪着她，才轮到我去做……我也想看看，这一次她又见到了什么。
一进公寓还没上楼就遇到那个房东，据说是他第一个发现章昕晕倒，我是应该感谢他的。可是上一次章昕见到的鬼，正是他的妻儿，真的这么巧？他会不会经常出入章昕的房间，有意无意地暗示一些她恐惧的东西？也许他只是好心，时不时地跑来照看一下，却在无意中吓到了她？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任何情况都是可能的。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却始终是好人一个？假如好心造成恶果，这个无意的伤害者是否也该负上一点责任呢？！
他倒像是知道有人会来似的，正出现在门口，还一路搭讪着领我上楼。
“啊，你来找章小姐啊？”
“是啊。”
“她进了医院了。”他语气中颇有几分叹惜。
“我知道我帮她拿点衣服。”我不愿和他多纠缠，只想快去快回，他们还在医院里等着。
突然有一个人从上层楼梯的缝隙间探出头来张望，虽然只隔了一层楼梯，我还是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被我和章昕误认作“鬼”的那个人…那天晚上实在是吓得不轻。莫非是他？
“阿世，吵着你不好意思啊！”那房东和他打起了招呼。
“一天到晚说有鬼，我看你们两个都有神经病。”他骂了一声，便又消失在楼梯上。来无影去无踪的，很有些古怪。
“没有鬼，他们不是鬼，你相信我啊！…没有鬼，没有鬼啊！”房东还在那里大声解释。
——听他叫他“阿世”，大概那人也是这里的住客。“一天到晚说有鬼”，他是指谁？一个也许是章昕，另一个呢？又是谁？
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房东已经掏出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门，进门的时候，我顺手按了按墙侧的一排按钮，和上次那个雨夜一样，屋子里的灯，还是没有亮。——好在现在是白天。
屋子凌乱得教人不忍卒睹，一排长窗上的布帘子还是密不透风地拉拢着，尽管这使得整间房子光线微弱，却仍然可以看出一片狼籍。血是已经擦去了，但那一晚的惊惧还在。一切可以落地的东西都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书架上原本齐整的剧本卷册，现在散了一地，其中的一些，还留有践踏的痕迹。——假如她能控制自己，又怎么会忍心这么做？——蒙着报纸的玻璃茶几也敲碎了一角，落下几块玻璃碎片，一些上面还沾有暗红的印迹，她就是用它割的腕么？
“哇，真可怜哪！怎么怕成这个样子啊！…她，她现在怎么样了？”房东急急地问。
半晌，我才想起来回答他——
“留院观察。”
“唉呀！早告诉我那就没事喽！其实不用怕他们嘛！”
那房东又胡言乱语起来，一边说一边还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条来，看样子是要贴在哪里。
“你说怕哪个‘他们’啊？”我追问。
“我老婆和儿子喽！他们以为我还住在这儿。早知道我不搬家了，我等了他们几年了！让我见见他们吧！”
他说着便把拿出来的纸条朝门楣上贴。
“你干什么？”我走到他旁边。
“都怪我不好，我早就该通知他们的！啊！我还要去小公园多烧两封信。”他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旁若无人，又从袋子里掏出两双拖鞋放在门边。
我这才看清纸条上的字，写的是：“吾妻爱子我已搬往隔壁……”，底下的字越来越小看不清楚，大意是要找他请走隔壁。章昕说过他的妻儿是死于公园的泥石流意外，还说他常常自以为他们没有死，有一天会突然敲门回来，然后一家团聚……只是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
“疯子！”
我突然怒不可遏起来，一把撕下门楣上的字条，揉作一团扔还给他。就是他，他就是另一个一天到晚说见鬼的人！
“人家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你说些什么鬼鬼怪怪？！你疯啦！你几岁啊？！”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他们不是鬼啊，不会害人的！你干什么呀你？！”他急急忙忙跑去捡那纸团。
“你给我重开电箱的保险闸！快点！”我朝他大声呵斥。
他终于走开了。不一会儿，房间里的灯重新亮起来，借着亮光，我开始替她挑一些衣服放进提包。
刚才我的态度也许有些过分了，其实对他来讲，既盼望着妻儿的鬼魂归来，又要以“没有鬼”来劝慰别人，也是一件痛苦的事。一个想见就见不到，一个怕见却常常见到，人总是探寻自己经验以外的东西，并因此经常受到伤害。为什么他们不能换一换呢？…本来想再警告他两句的，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算了，收拾完就走罢。
关上门转身要走，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回头看看身后的过道，只有一扇窗，青天白日，惶惶的白光直射进来，哪里有什么人？……没有人在，怎么浴室里会有响声传出来？……不对，一定有古怪！这个“鬼”，我也要抓出来！
重又返回屋内，章昕曾经说过，在浴室里听到“鬼哭”，现在我明白那是什么了。
“——有鬼啊！——”
对着浴室里的落水管怪叫了一声后，我立刻跑到楼上那户人家门口，果然有反应，那个被房东称作“阿世”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开了门出来，和我撞个正着。他的头发上居然还挂着肥皂泡！
“你想怎么样？”
他居然还敢问我想怎么样！这么久以来他利用水管传声装鬼吓章昕，他才是真正的“鬼”！靠惊吓别人取乐的无耻之徒！他居然还敢问我想怎么样！
“如果再让我听到你在水管上整蛊作怪，你小心点！”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10:54

[color=#BA55D3]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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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1E90FF]她出院的那天，Wilson和他太太刚好都走不开，打了电话拜托我接她回家。其实就算他们不说，我也会去。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正巧向大门走来，一定是不想遇到我，提前一个人办完了手续。狭长的过道里迎面相逢，她只随手挽了个包，脸上居然还挂着浅浅的笑，仿佛刚在医院看完某个极平常的的小症状，譬如感冒。
她拒绝搬去Wilson家住，我将要送她回去的是她自己的公寓。我没有拒绝。但是在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单元之前，我带她去了我的诊所。我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
“出院啦！…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找我，因为你不相信我可以治好你的病。不过我想，在结案之前，给你看点东西。……我看过你的日记，跟你的家人聊过，也知道你以前发生过的事，所以如果你想复原的话，你要很留心听我以下说的话。”
第一次见她，也是在这里。那次她很紧张，紧张的背后有一种依赖与希求。现在她还是坐在同一张长沙发上，神情却显得很随意。她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吗？我明白她的意思，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她，她所有的情绪，快乐、悲伤、希望、绝望，都只是自己有感觉，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孤独的自己，没有人同情共鸣，百无聊赖，一切努力都是那么无谓，唯一可以做的，仿佛只是剥夺自己快乐的权利。——我请她再留心一次我的话，其实我也是在告诉自己，如果你不想失去她，这是最后的机会，请一定要很仔细地，把你准备了很久的话原原本本说给她听。
“首先你要承认你以往发生的事全部都是事实：你的父母离婚，令你从小失去保护，任何事都要自己去争取，形成了你的占有欲。无论在生命或是在情感上，你都要求百分之百的安全，但是世界上的事是没有绝对的，你没有办法要求百分之百，却已经为它付出了代价。佛经上说‘脱厌如释重，带恋如担枷’，你对一样东西的眷恋越深，就越怕会失去，越怕会失去，就越觉得时时刻刻会说没有就没有。你的才华令你珍视生命，你为了生命安全挣扎了那么多年，却反而令你的生命无时无刻不受威胁。为什么你想自保，却终于用自弃去解决？……值得么？”
“我想你父母的决裂给你带来的伤害不仅仅是感情上的空虚，他们扔下你不管令你的自尊心受到重创，使你在竭力自尊的同时摆脱不了思想深处的自卑。在处理感情方面你很失败，作为一个成长在婚姻破裂家庭中的人，你对美满的婚姻根本不抱信心，你在被爱与自爱中纠缠，让所有的男朋友都觉得很辛苦，而且他们不可以忍受你所做的，那些怪事……”
我看到她的脸色凝重起来，这一个细微的改变促使我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很痛苦。”
一个正在承受痛苦的人，也许可以不要别人的援助，可以不要分担，甚至不要安慰，只要她的痛被承认，只要有另外一个人知道她在痛。了解，比开解，更重要。我明白。
“但是重要的并不是寻找左证，向别人证明自己是否在受苦。别人再怎样承认也不会比你自己更在意，你的痛苦更是别人无法代替的切肤之痛。…你不需要一张痛苦资格鉴定书！没有人会因为你的痛楚觉得你楚楚可怜值得疼惜，相反，它只会让你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痛苦！…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从前做错过什么，这几年的折磨已经够抵偿的了，忘了它们吧!”
她的泪流下来，大概自己也已厌倦于这无济于事的泪，她不耐烦地掏出手帕来擦，然而永远擦不干。过了一会儿，也许是想终于止住自己的悲伤，她说了第一句话：
“你知道我自杀前想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她终于可以正视自杀前的自己了！是的，以前她说过…每次醒来，都是在医院里…什么都不记得……
“是什么？”我急忙作答。
“我在想：‘如果你不能战胜你的敌人，就加入它们。’很好笑是不是？如果我也和它们一样，我就不用再怕它们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也许只是你的借口？…是你的思想影响了你的言行，让你经常说见鬼、自杀。……其实要让别人关心你，可以有很多种方法的，树立假想敌，只会让你自己在第一时间受到伤害。…是的他们只是你的假想敌！你当然不用怕它们，你也不用战胜它们，因为它们根本就不存在。…没有人胁迫你加入。”
“可是我真的见到它们……”
“那是因为你不但怕它们，还依赖它们。你不想见到它们，可是它们行影相随地跟着你，它们，只有它们，对你不离不弃！…你其实是想见到它们的。它们不但是你的假想敌，还是假想的保护神！……别强迫自己承担这一切！要知道放下比拿起更需要勇气，但也更容易…只要你真的愿意。”
“你是说要我同自己讲和？”
“不只是你自己…还有这个世界。…其实如果你不喜欢某些人或者做某些事情，试试放弃吧！……譬如说，一个从小受冷遇的孩子如果长大后终于在别处找到关怀和爱，她就可以心平气和地对待过去的不愉快，往事对她来说，就会温淡如水，既没有甜蜜，也不必记挂苦楚。…‘脱厌如释重’，忘掉不愉快的事，也就是开心了。……但是如果你觉得过去中有一些东西是不可以放弃的话，尝试接受他们吧！因为你不可以淡漠，就还是有情。与其装作不在乎暗中折磨自己，倒不如按你真实的愿望去求取。也许你会再受一次伤害，但是你一定要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你才可以接受一切，做一个真实的你，不再放弃你自己！……章昕，你看着我！”
“不要再说了！”
她突然恨恨地阻断了我，然而她的激动却更证实了我的想法。
“看着我！…其实你知道你心里的鬼是谁。”我握住她的双肩。
说完，我把诊室通往外间的门打开，门外，站着我费尽心机从澳大利亚找来的一对夫妇——
“阿昕！”
做母亲的忍不住先唤了一声，她的父亲接着也开始试图同她交谈。
“罗医生打电话给我们，叫我们一起回来，看看你。”
她一直沉默着，不知是压抑着惊喜，还是悲愤。
“你有什么，就跟他们说。”我鼓励她。
“我不想见到他们。”
她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说吧，说出来会舒服点儿。”
“我不想见到他们！我不想见到他们……”
“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说啊！”我急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我恨死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这样走掉？！你们俩吵架关我什么事啊？为什么要怪在我身上？我以前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我不乖，你们两个吵架不要我都是因为我！我一直很努力地做你们想要我做的事，我很努力地做你们想要的乖女儿！你们不要现在才来装好心关心我，你们看看！！”
她终于爆发了。十几年来的委屈、辛酸；十几年来的折磨、苦痛，于这一朝统统发泄出来——她向她的生身父母抬起了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
“阿昕！”
做母亲的亲见这历历伤痕，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唤了她一声，再也不能说些什么。
“你给我闭嘴啊！你走啊！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她犹自硬撑着不肯屈服。
“阿昕……”
做父亲的近乎哀求地叫着她的名字，伸过手来试图挽住她，然而也被她竭力挣脱了。
“我现在可以独立，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你们完全不值得我再为你们哭！你们走啊！”
看着她这样清坚决绝地用“独立”拒绝父母的关心，我知道她是在极力说服自己要坚强，不准自己再在父母面前表现出软弱，但其实，爱是会令她心软的。
我让她的父母暂时去外间等候，诊室里只剩下我和她，她终于伏在我的肩上大哭起来，与以往的痛悔不同，这一次，她似乎是想把所有的泪都流干净，她痛快地流着泪。
“哭出来，哭出来你会舒服点儿！”我轻拍着她的肩，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后来我就出去了。
她和她父母在我的诊所里共处了整个下午。
我一个人坐在外面的一排长椅上，看着窗外，天朗风清，院子一角的桂花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几蕊金芽，不时飘来一阵清香。这么说，眼下已经是清如水、明如镜的初秋了吗？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地早……独坐许久，只觉心内澄澈安宁。
告别的时刻终于在重聚之后到来，先是那对夫妇，屡屡顾盼地走了出来，而章昕，也跟在后面走出了诊室。这时Wilson夫妇也赶来了，我们六个人，各自立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母亲依依不舍的一声唤打破了沉默。
“阿昕啊——”
她似乎想对女儿说一些体己的话，却又不知道怎么把握彼此之间的距离，既怕过远，又不敢接近，临到头还是情怯，只把万千嘱咐留在那声低低的唤里。
“我会照顾她。”
章昕的表姐，这时候走上前去，轻轻拉了拉章昕，好叫无语的母亲放心地离开。
“谢谢你！”
无限的歉意，都在母亲这一声再诚挚不过的感激里，然而终于又是分别了。
又是一阵沉默。只是章昕，这时却向前移了两步，站得离她母亲更近些，缓缓地伸出手来。拉了拉她母亲肩上的背包带。母亲惊疑了片刻，随即会意，她们终于拥抱在一起……
阔别十五年之后，终于可以冰释前嫌。我由衷地为她们感到愉快，转过头看看Wilson，他脸上也有相似的表情，又是感动，又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这家伙！二十几年的朋友，他还瞒得了我！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12:00

[color=#BA55D3]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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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1E90FF]“我想你欠我一个人情！”离开医院的时候，我不无得意地向Wilson炫耀。
“Laffit 82？”
老狐狸！居然不动声色想以一瓶酒就把我打发了！哼哼！
“半打！”
“哇，喝死你啊！”
几十年的老朋友了，难道我真会贪他那几瓶酒？她的复原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至于其它答谢，我又素来不擅应酬，每次医好什么人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连电话都不太直接接听，就怕被人强邀出席什么酬谢宴，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这个案子实在花了我不少心力，没完成的时候再累也要撑下去，现在一下子结束了，整个人就像高速运转的马达，突然停下来，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有点无所适从。躺在床上，眼皮很重，一时却无法入睡。
刚才已经把这次治疗过程的有关挡案一一分类整理过一遍，再把其中典型的部分收录到自己的笔记里，这些后续工作，也花了不少时间，现在一定已是深夜了。还好我一向是习惯晚睡的，倒也不觉得什么。前阵子Wilson还和我争论，他是习惯了早睡早起的，说这样符合人体生物钟，对大脑中枢神经的健康有益。和其它各科的医生一样，Wilson也对本专业的所谓神经健康格外敏感，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职业病了。我虽然也是心理医生，却喜欢熬夜。也许因为更深夜静的时候，格外能清醒地见到自己，也就更能有条不紊地分析别人。
睡得迟，当然就不会起得太早，我也是习惯晏起的。“和太阳一同起身”，听起来似乎光灿耀人，从孩提时代起我们就被教导要早睡早起，可是难道非如此不可么？不如此便是有违自然之道的异类？——也只是不同寻常罢了。难道能说，不—同—寻—常，便是不正常？——夜的魅力，不只是静。
一觉睡醒，倒已是大天亮。新的一个工作循环，又即将开始，不过现在还没到当班时间，打开留言信箱，不出所料，Wilson的声音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哎我不管啊，这个礼拜你一定要出来，我老婆约了阿昕一起吃饭，顺便谢谢你。就这么说定了啊！”
虽然我不介意和他们一起吃饭，但是一和什么酬谢之类的东西沾边，就……算了，先不复电拒绝他，到时候再说吧！
“你又不来！你再不出来，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两天之后再打开留言信箱，果然又听到这预料之中的留言，还有预料之中的语气。只是还有另一条留言，却不曾料到。
“是我，表姐夫叫我打给你。我知道你不会来……多谢你！”
是她留下的口讯……我为什么坚持不去呢？是自视清高，想显得自己特别？还是自卑，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怕别人说三道四？也许正像那个著名的豪猪理论所说的，人与人之间，都在寻觅一个互不相害的适当距离。与陌生人的交往，总是小心翼翼礼仪惟恐不周，又互相暗生疑惧，不知是该相信人性本善而坦率直言，还是出于对人性的原始恐惧而谨小慎微。处处充满了拘谨、为难、瑟缩。另一方面，人与人之间距离太近，又会因为和这世界接触过密，反而迷失了最初的自己，也忘了自己原本的来意。——太远或太近，并不只是冷暖或伤害的问题。——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托词，我不去见人，只是害怕那“过于喧嚣的孤独”，不想群居终日，言不及义。但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又必须多和别人接触，多了解别人。然而与人接触的过程不是要承担自己的麻烦就是要解决别人的麻烦，往往一个案子结束，就是把别人的痛苦转嫁到自己身上，他们平复之后的自由与快乐，都不再与我相干，通通走出我的视线之外，而他们之前因折磨而扭曲的人生，却仍然历历在目。——心理医生就像那种新研发的垃圾回收再利用设备。
……但是这一次，应该是不同的，否则在她离开之后，我怎么还会继续感觉到愉悦？也许我该答应和他们用餐的，现在只好说声抱歉了。……为什么她要特别提到是受了Wilson的要求打这个电话？也许她还是介意我那次在游泳池边和她说的话……其实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让她明白，可是不明白的看来是我自己。
几天后，Wilson又打来了电话，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才发现他指的，已经不是上一次的事。
“Jim，你来不来？大伙都在等你！”
“别逼我啦！”
“别这样啦！见见人嘛！三十分钟，等你啊！”
“我跟他们没什么话题可聊啊！”
“每次都是这样，唉，好啦好啦！bye-bye！”
“Bye！”
原来是老同学聚会，都好几年没见面了，实在是无话可说。与其大家一起僵在那里，勉强找出些话头，倒不如一个人更自由随意。这次也许不算是我习惯性的拒绝。
也许就因为常常需要打起精神与人交往，所以在独处时总是疲倦的。虽然个人的生活，只是在书房—泳池—诊所，三个地方，作无限单轨循环，但是这动静相宜的单调，未尝没有它自己的乐趣。同样地，一个人的独处，也不是寂寞，反而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越发会觉察到自己的形单影只。
只好让他们失望了。
其实聚会这种场合，谁缺了谁会不尽情呢？谁都不必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太重要，你不出席，自有人代替。
这两天刚好没有新的案子找上门来，难得可以放几天假，又不太想一个人去游泳，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出去消磨一下时间，也免得Wilson临时上门再来邀我一起去聚会，反而不好推脱。旧的鱼竿坏了，不如就去买根新钓竿吧！再看看有没有其它新的配件上市。…也真是好久没有去渔具店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太阳光也是淡淡的，并不灼人。一路驾车到了渔具店，很久没有来光顾，这里依旧是格局分明、井井有条，营业员还是挂着他们招牌式的笑容，不容你对他们的商品品质产生丝毫的怀疑。这里的一切都是精致到教人小小地不安，连一个微小的浮标，制作上都有严格的资料规定，而这么花工夫，只是为了满足人们一种小小的消遣需要。然而我依然兴致勃勃地逛了起来。
大理石的地面，皮鞋踩在上面一步一声响，笃笃地发出沉闷的敲击声，给这静谧的午后平添了几分稳妥，一声一声，直敲到心里去。
突然觉得这是在梦里，是只合该出现在梦里的安宁，其它时候都不配拥有的。又觉得整个人开始变轻，轻得好象要漂浮起来，脚下的地面也开始起伏，一波接一波地荡漾着，踏都踏不牢。
开始以为是幻觉，是这难得的自由，引得自己禁不住浮想连翩，做起了白日梦。——但是身体的摇晃，又似乎并不是假想，这是怎么了？
“怎么你们的地面会震动？”
我茫然地笑着问起一个店员，有点不知所谓，也许是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太荒唐，也许又觉得这是一个常识，不消问别人的，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一般如果一幢楼的地基不深的话，沿途有车开过时，总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震动，屋内的人也会感觉得到，这里，莫非也是这种情况？但是这种解释被店员否定了。
“没有啊，地面怎么会震动？”他诧异地望着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问题。
也许不是因为地基的原因，但是地在震动，他总该感觉得到吧？我有点不甘心。
“但是它真的在起伏啊！…你看这牌子也在晃。”眼角扫到一张正在摇晃的价格牌，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左证，但是话一出口，就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那是风。”店员终于肯定我是无事找事，轻描淡写出这一句。
可不是徐徐的微风，连脸上也吹到了一些。再看看那个店员，脸上还是那种若无其事的微笑，意思仿佛是，客人一切的古怪问题都是合该如此。真不愧是训练有素！然而地面还是动个不停，我只好快点离开了事。
既然今天和风阵阵，不如开车兜兜风好了。
也不知驶了多久，太阳就这么落了下去，傍晚的天色，看起来有些阴沉，再过不久，夜幕就要降临了。也许是集中精神开车的缘故，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时间也就过得特别飞快。难怪运动可以舒缓神经，一个人集中精神去做某种体力工作，就能避免强迫自己去思考另一些东西，另一些磨人的东西。
夜色阑珊，嘈杂的市声平寂下去。整个的都市，一半浮到空中，浸染了靛蓝的夜空，教那几颗疏星、一览淡月，从黑幕后面透出来。另一半沉到底下，积淀在那里，成了树影。我就穿梭在空明的中层，冲破了夜的雾障，清楚地看到自己。
有人说，一个人离自我最近的时候是在夜里，还有人说，当一个人睡着的时候，他的灵魂就飞了出去游放，直到夜将尽的那一刻，再回来寻找自己。所以晚上临睡之前，一定要把脸洗干净，免得灵魂归来的时候，认不出自己。对后一种说法，我总是抱怀疑态度，因为太具有可操作性。中国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把玄学化用到日常人生里去。我比较相信的是第一种说法，每天临睡前，对自己作一个彻底的交代，为的是一刹那的心明神澈。也许就是因为静，所以传说中的这一刻，总是出现在夜里。
然而夜的魅力不只是静。真正的问题是黑。不是掩饰一切慌乱的黑，也不是黑暗中的洞察，好象我现在这样，两盏车头灯使夜幕里的一切洞若观火。不是的都不是的，夜的真正的魅惑就是黑，那种召唤一切却又吸纳一切的黑，什么都看不到，一个恐怖的世界，然而那恐怖中却有一股神秘的甜香，在昏暗中旋上来、旋上来……奇异的魅惑力，一切的可能，使人感到一阵阵无力的眩晕，不自觉地想要沉下去，沉下去，卷入这夜的旋涡。——黑是比强光更强的吸引，像一个重重的拥抱，满足人类原始的冲动，接受一切欠疚，原恕一切的不应该。
今晚是有月光的。贝多芬的那一曲《月光》，还记得吗？如水的静谧，安宁得一点杂质都没有的流光盈盈。不知为什么却听得出几分诡异，似乎包藏着极大的恐怖，却又什么都不能肯定，一切都有点不对，不对到教人心神惶惶，坐立不安。——听老人说过，月光也会晒黑皮肤的，而且被月亮晒黑的人，是不会再白回来的……一旦……就无法挽回……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设想一个人走在月光底下的场景，总是有几分莫名的畏惧，也许是想起了另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夜路走多了，难免要见到鬼。
明明是不相信有鬼的，一提到鬼还是心生忐忑，像很多鬼故事里的情节一样，似乎身旁随时可能鬼鬼祟祟地冒出个鬼来，背后、身旁、副驾驶座上、椅垫底下……挺直上半身，慢慢靠过来，带着诡异的微笑，凝视着你……
我顿时毛骨悚然起来，不知是否方向盘握的时间过长，手心也微微地汗湿了。今天的街道，也似乎有些古怪，很宽的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前面长路漫漫，居然也见不到一个人影。路边的楼房都像小方盒子，仿佛虚拟合成的建筑，随时可以消失，只剩下这条宽无边际长无限极的路，留给我一个人，无休无止地驶下去，没有去从。
这时候后视镜里突然出现了一部小货车，啊，原来并不只是有我一个，这还是一个平凡的夜，还有人在为生计奔波。刚才我真是可笑，自己吓唬自己！
后面的车渐渐从我旁边的一条车道超了上来，和我并排驶在路上。我侧过头去望了望，驾驶室里好象有两个人，副驾驶座上的人，似乎也正往我这边看过来，隔得远，也看不清模样。一时受了好奇心的驱使，我把车朝他们那里靠了靠，那人的脸突然亮起来，像有个手电直照着一样闪闪发光，也许是我的车头灯正巧照在了她脸上，但是——
我定了定神，朝她仔细看了看——
不看则已，这一看，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她的脸上满是血污，整张脸都发青，分布着瘀伤。怎么了？！是交通意外？！遇到好心的司机送她去医院，还是根本是他撞的人？！——那么他现在是送她去医院还是逃逸？我要不要跟去看看？还是先看清楚他的样子再说？
什么？！没有他！她的身边根本没有人！车子还在向前驶着，驾驶室里只有她一个，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没有方向盘……
她突然转过头来望着我，微笑着，抬起右臂，遥遥地向我挥了挥手……
我猛地刹停了车，她的车疾驶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四周很安静，奇特的安静，狰狞的夜，正在吞噬一切……
墙上的血，很红很红，像朱红的锦缎一样红，映着棺材内壁雪白的丝绸，很亮，很刺眼，她穿著血红的锦缎，脸像丝绸一样苍白……青紫的冷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越来越清楚……
是她！！
不，这一定是我的幻觉！从头到尾都是！我不能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我疾驶回家，冲到泳池边，脱了衣服跳下水去……
黝暗的深蓝，更深、更蓝、更静……我不顾一切地游着，掀起重重的水浪，击碎这可怕的宁静，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巨大的甩水声里，忽然有另一种声音飘入耳中，一阵歌声，很轻，然而传得很远，就像阳台上那个女孩子的歌声，没有词，没有曲式，就这么幽幽地，一路哼了下去……
这么说她也在这里了？原来我和她是熟识的，难怪她刚才在车上经过，也要和我打招呼……是我不应该，忘记她……现在她是在这里了。
暗蓝深黝的水中央，她在那里，半跪着，向我挥动她的手臂，还有那件我永远忘不了的白色学生制服，领口和袖口镶着窄窄的蓝边，左手腕那里的白袖子，变成了暗褐色……血，二十一年前的血，还在那里源源不断涌出来，在池水里蔓延，荡漾……血的气味，池水的气味，遥远的歌声……梦一样地遥远。
我不要再继续这个噩梦！上岸！快上岸！上岸就可以醒了！快点醒！
“罗医生，你没事吧！”
谁？！是谁在对我说话？！
“啊！！”
是公寓的保安听到我的尖叫，赶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了看他，再绝望地侧过头去望了望，不出所料，她已经不在那里，除了一池蓝阴阴的水，什么都没有。就算她在又怎么样？我难道希望她还在那里吗？没有人会相信的！没有人！什么都不足为证！
我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驱车去到医院。走廊的灯光很亮，地面又开始震动了，我没事，我没事，我要让自己平静下来！手提电脑很平稳地在双膝上，手和脚都在适当的位置，就和平时一样，我没事的，长椅上没有别人，我自己一个人好好地坐着，没事的，四周都没有人注意到我，就算注意到也没什么，我是医生，晚上来医院值班，抽空在走廊里打一些报告，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很正常，但愿没有人注意到我……
……Can’t be real!How come?Why these illusions?They must be illusions!…they feel so real.……Affected by Yan,together with work pressure.…I don’t have illusions!No one must know about this!……
我的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不，这都不是真的，幻觉，一定是幻觉！不会是真的！我一定是太累了！我不该胡乱猜测的，我不能像章昕一样疑神疑鬼！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这么晚了还在医院干什么？刚才，刚才我还在开车的，然后，然后就见到——她是谁？！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不是的！没有她没有任何人！是我自己的幻觉！我做了什么？！我究竟怎么了？！
他们为什么在朝我看？那两个人！从走廊的另一头慢慢朝我走过来，越走越近了！我不认识他们，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我没有问题，我端端正正地坐着，我没有什么不对！呼吸！一定是呼吸！完了，我要被他们看穿了！我要镇静，慢慢地，呼气，吸气，呼气，吸气，慢一点，再慢一点……不要朝他们看，他们就快走过去了，再忍一忍！……为什么他们要朝我笑？他们在笑我！他们，他们，还有他们，所有的人都在笑我！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认识他们！她就要来了！她一定是跟来了！就在门口！就要进来了！
不是！不是真的！幻觉！都是我的幻觉！——电击！震颤可以驱除幻觉…以前的人…癫痫发作的时候幻觉消失…震颤可以驱除幻觉！震颤可以驱除幻觉！
我只记得自己打开电疗室的门，然后有人大声叫我的名字，一阵喧哗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13:04

[color=#BA55D3]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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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1E90FF]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盖着平时见惯了的粉蓝褥单。
身边似乎坐着一个人，我的眼睛像被一层白衣子蒙住似的，仔细瞧了一会儿，才看清楚，是Wilson。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三十个小时了！”他的嗓子哑着。
“……你帮我做些测试！”我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对他说。
我想我一定是把电流调得过大，才会把自己击昏。幸好只是被Wilson发现……昨晚，不，前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是不是幻觉，先做个定量脑电图看看再说罢。
Wilson帮我插上电极，再注射进适量的针剂。真奇怪！从前都是我帮别人这么做，怎么今天，竟莫名其妙地换了自己躺到仪器上，去接受计算机扫描？
出来的脑电图都是自己平时最熟悉的——各种颜色标出了大脑的不同区域，颜色不寻常的地方，就是出了问题。做惯了的事，换作是自己的问题，反倒觉得陌生，一时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有留给Wilson去下结论了。
“胆固醇高，血压高，尿酸过多，心率有些不正常，荷尔蒙比例不对……”他逐一数说。
“有没有搞错！”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有幻觉，他分析我这些！胆固醇高，血压高，很多人都会啊，难道这些不相干的东西就会起综合作用让我产生幻觉？简直荒谬！而且！我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生理上的问题！
“该我问你有没有搞错！自己做电击！要不是护士长把插头拔掉不让人知道，你早被炒鱿鱼了！”他忿忿，不知是替我，还是替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我难以相信。
“你这个工作狂！所有人都担心你有一天会垮掉！从早做到晚，去完医院回诊所；马又不赌球又不打；晚上不想睡，只顾着看书，要不就对着病人的报告。Peter和George，一群旧同学难得回香港一次，回来香港叫你吃饭，你死都不肯出来，你自己说说是什么原因吧！就因为你只不过是一个硕士。那我怎么办？我什么都不是，那我岂不是要去死？你最大的问题呢，是太介意别人怎么看你。”
我也想放假啊！…不过凭良心说，放了假又能怎么样？还不只是看看书游游泳，是香港人就一定要赌马打球？无所事事又太无聊，只有工作，是所有避免无聊的消遣方式中最有建树的一种。“工作狂”？算是吧！我不出席宴会，也是不想说些无聊的废话。何必要去听别人误解你呢？故作关心，也只是当作谈资和笑料，怀着观望的好奇互相调侃，还夹带着几分恶意的期待……幸而Wilson不是这种人，也许他说的没错，也许我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只不过——
“我还有什么问题？”
“你需要一个女人。上次你对阿昕说真的关心她——”
“这只是我的手法。”我赶紧打断了他。怎么突然又跟章昕扯上了关系？没错我是——可是——
“你以为我这么笨，真的假的都分不出来吗？…虽然她是你的病人，现在病看完了，没有道德上的问题。…认识你这么久，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真的有心事，要尽快解决。…还有，如果下次想电自己，可以找我。”
听他这么一讲，我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道德的问题…我真的只是碍于道德吗？…医生和病人之间，距离不能太近…当初医师守则上是这么说，当初我对章昕也是这么说…就因为这？我说她不明白，原来不明白的人是我！
我抬起头看了看Wilson，他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像在等待一个回答。他慨叹说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惭愧的是我自己，一直把误解当作了解，把错觉当作感觉……
半晌，我才吐出一句——
“基本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微微点了点头，大概是表示对我的回答感到满意。
“可以出院了。这包药拿回去，你知道该怎么吃。……还有一件事，我不想做你唯一的朋友。”
我们相视一笑。
回到家洗完澡，还不能去睡，这几天以来休息得过了头，反而更生了些倦怠，自己知道，一下子是不能入眠的，更何况，还有些事没解决。
Wilson说的没错，心事，是最容易拖的，不去理它，就可以当它不存在，但是当它再次袭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加剧了许多倍，就像那个“病入膏肓”的故事，先是皮肤，然后是肌肉，再侵入骨髓，等到了心肺之间，就真的药石乏术了。真的有心事，要尽快解决。
我看着眼前的一包药，想起几千几百年前，原始的精神治疗，总是用尽一切非人的手段，试图把入侵的恶魔赶出体外——现代医学昌明，已经可以科学地对待精神疾病的治疗，一堆彩色药丸可以影响到经年累月积下的心结，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心病也可以用看得见的西药来医了，所有的情绪异常，只是某种腺体分泌值偏离常规罢了。精密的仪器、洁净发亮的器械，一切都可以作冷冰冰的理性分析，可怕的科学！
我眼前这一包药，吃下去就可以驱赶入侵者。可是真的有入侵者吗？如果只是幻觉，是由内部而起，我又要怎样把假想的敌人驱逐出去？我曾经对章昕说，不要为自己设立假想敌，现在却不能肯定，自己的所谓敌人，究竟存在于现实，还是想象？——算了吧！即便它是真的敌人，我也不必强迫自己去战胜或者加入，对敌人最大的报复就是将它彻底地忘记。
不知不觉又想起了章昕，如果我对她的疏远只是碍于职业道德，那么我对她的关心，又是否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呢？
越自问越不能肯定。刚才Wilson说我对她是真的，那也许就是真的。这种问题，总是别人，看得比自己清楚。
可是她呢？她又能不能肯定，对我的爱不是感激？恰好在渴望被爱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受关怀？——也许我是把自己对她的爱误会成了帮助，那么她呢？但愿不是把帮助误会成了爱！
那我岂不是无意之中趁人之危？虽然只是表示关怀。
可是退回来想想，又有多少关怀是锦上添花？歌里都唱啦，“要不是停电那一晚发现我寂寞空洞”——谁不是在脆弱的一刹那最容易感觉到关怀？也许爱就是只在于一刹那的了悟，明白这一生最不能失去人的就是她，至于那个瞬间是顺是逆，已经不再重要了……就让直觉主宰一次吧！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14:38

[color=#BA55D3]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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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1E90FF]“我没有什么朋友，你可不可以做我的朋友？”
第二天我去了章昕的住处，不知道怎么开口，及至说出了这一句话，又开始后悔，是我自己说的，医生和病人不该……又怕她不明白我的意思……
幸而她了解——
“你是不是想约我上街？”
我忍不住的微笑代替我回答了这个本就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她关上门，很快地换了一套衣服又开门出来，我发现她终于不再穿那件暗绿的长裙和黑色的外套了，换了浅蓝色的T恤，她的神情似乎也轻松了很多。
她终于又是她了。
我也终于又是我了。
我们就像两个刚被释放的囚犯，一出牢笼，却立刻变成了两个小孩子。
童年的好日子又回来了。不，不是整个的童年，于她，是十二岁以前的日子；于我。是十五岁以前……
不管怎么样，我们是终于在一起了。虽然才认识一个多月，但就是这一个月，让我们不再伪装成熟，也不再畏惧成长。有人说，爱是彼此成长的过程。这句话的意义，我到现在才完全懂得。我了解她的过去，见到过她最糟糕的境况；她也知道我的弱点，而现在，我们正眼见着彼此心爱的人，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幸福……
第一次一起逛街，牵手走在路上，我突然发现自己虽然生于斯长于斯，在香港住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将这片土地看清楚过。一时间恨不得把香港所有的观光景点、古迹名胜、大小街道通通走一遍——天色却早早地暗了下来。将近黄昏的时候，一起伫立在码头，不远处的维港波浪滚滚，一阵阵微凉的海风吹到耳边，像恋人的私语，听得心湖也起了皱。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她把冰激凌吃得满脸都是，偷偷笑着，盯着我看。我对她指指唇边的奶油，她却突然把脸凑上来吻我，唇边的奶油抹得我也满嘴都是，凉凉的一圈，很甜。我们像两个放了学的孩子一般一路笑闹着。
啊，从前的日子……无忧无虑，玩着善意的恶作剧……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使人深深地感到愉快。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15:40

[color=#BA55D3] 十九! f$ n4 K3 y* {5 N2 w$ R, Y

[color=#1E90FF]Jim又开始了他惯常的公开演讲，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也曾经是座上的听众，那一次他的观点，并没有对我产生多大影响……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又坐在宽敞的礼堂内听他充满自信的演讲了，才不过短短两个月,这一次的身份，却已经从病人变成了女朋友！……真像做了一场梦，开始是烈日暴雨，做着做着就成了煦日和风。如果我现在还是在梦中，但愿这梦，永远都没有醒来的一刻。
他还在讲忧郁症的病症，自卑，内疚，烦躁，伤害身边的人，感受不到幸福，害怕阳光，对自己感到陌生，焦虑，支离破碎的睡眠，丧失做梦的能力……治疗的方法……各人适应的药剂有所不同，如果第一次就诊无效，要做好尝试各种药品的准备……或者尝试看书，旅行，避开频生滋扰的环境……
这些似乎都是曾经的我，当初我也是试遍了一切的方法，一次一次说服自己坚持下去。——现在却突然对这些失去了耐心，仿佛一切已经与我无关……都是昨天的事了！
这幺想着，慢慢觉得有些无聊，随手抽了张讲义，就在背面的空白页上画起了Jim的肖像。看他在台上聚精会神的样子，一定猜不到我在做什幺！
散场的时候拿给他看，画得头大身体小，他皱着眉头笑了起来，一直走到大门外，他还笑个不停。
“笑什幺啊？”我禁不住问道。
“没什幺！我笑关你什幺事！”他只顾着吃吃地笑。
“古里古怪的！”我完全不着头绪。
“笑都不行啊！”他一听，笑得更起劲了。
一直到了书店，我才从墙上的镜子里发现自己衣服上的东西——原来他也把一张漫画肖像贴到我背上了！难怪一直笑呢！真可恶！
这家书店我从前总该来过，但是那时候无论去哪里都是逗留不了几分钟就落荒而逃，今天才得以细细观览书架上密密的好书。——书架漆成红白相间，一层一层的书和杂志码放得整整齐齐，另一边是卖音像的专柜，鲜艳的宣传海报上印有最新的畅销排行榜。——这些我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到了。
这个时间，书店里有不少人，可是依然很安静，交谈的人都自动地压低了嗓音，四周只听得到沙沙的翻书声。半空的扩音机喇叭里，正传出那首《奇迹》：
“不要妒忌不要模拟这段戏曾经差一点想过死曾活得多幺卑微为博取他不忍分离这段爱背后似孤雏传奇”
“天爱上地不会完全凭运气这刻春光明媚差点不忍记起那日我狂哭不止不再哭才只不过为了为了伴侣欢喜”
“多少心酸不可告人多少光阴都只有等陈年梦想终于可成真才能共他分享这半生”
“多少甘苦不可告人多少哀伤刻骨铭心才能换取今天的情感令每寸身躯也有烙印两人才会如奇迹那样衬”
一字一句都唱到心里去。
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幸福。如果当初真的就这幺死了，这一刻的明媚春光，真的舍得不去想念吗？我曾经怀疑，生命的获得，是否就是准备为某件事献身，现在我明白，只要有爱，就够了，为值得的人付出，是最大的快乐。我是由衷地感谢他，但是我更深爱着他。
“看这个挺不错的！”他拿着本书朝我走过来，我赶紧把眼泪收回去，又忍不住笑了，在这两分钟里，我已经偷偷想了他许多遍，他却一也没察觉到。
“这首歌很好听啊！”他说。
“是啊！”
——是啊！真好听！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小女孩，嘴里偷偷地含了一块水果糖，不让别人发现。
我想去音像区看看，有没有含有这首歌的CD，有就好了！我很快地往柜台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我又看见了他。
“怎幺啦？”Jim在问。
“我以前的男朋友。”我答。
“如果不想见到他，我们可以走；想打个招呼也行。”他说。
好吧！为什幺要逃避呢？我不是当年的我了！就算会再受伤也要拿出勇气来面对，Jim说过。
我走了过去——
“阿Mike！”
他果然被吓了一跳。
“你不要怕，我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啊，不用了！”他急忙摆手。
“我真的完全好了，你看我的男朋友！”我对他指了指Jim。
“行了，不用介绍了。…呃，我祝你快乐，我先走了！”
他拉着身边的女孩子绕开我们一路逃出了书店。
我和Jim站在那里，谁也不知道怎幺开口。
“你真的把他吓坏了！”终于还是他先打破了尴尬。
我以前一定很过分，要不然也不会吓得他落荒而逃，当初想必是常常说自己见鬼，不但伤害自己，还伤害了身边的人。一个人怕鬼，别的人就怕这个怕鬼的人，怕来怕去，到头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怕谁，闹哄一场，真荒唐！好了，现在以为自己全好了，哪知道在别人眼里还是一样的！过去永远是我的一块污迹，怎幺都不能当它没发生过！——Jim那幺完美，我却有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的过错！我的心是不健全的，是我辜负了他！
他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别再想了，啊？就算真的做错了什幺，你也已经折磨了自己十几年，什幺都够了，过去了的事，还去想它做什幺？……很多人不知道，眼前那个才是真的。…我才是真的！恩？！别不开心，走吧！”
幸好有他懂得……至少我不需要吞吞吐吐地向他解释，为什幺昔日的恋人竟然会害怕我……幸好有他懂得。
他说得对，如果真正的爱人还在远方徘徊，自己却对着当下的小恋情迷茫怅惘斤斤计较，非要问出个是非好坏，岂不是太可笑了吗？——我曾经犯过这样的错，现在我不会再错了。
“走吧！”我挽住他的手。
“等等，先把帐结了。…这个，拿回去慢慢听！”
他手里不知什幺时候多了盒CD，正是我想要的。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16:42

[color=#BA55D3] 二十, Y- `5 G! x5 H6 |0 `

[color=#1E90FF]没想到会遇见章昕从前的男朋友，又引起她的不愉快。不知道一部好电影能不能让她重新高兴起来……不过这的确是部好电影，去年在法国第一次上映，就已经好评如潮，现在香港首映，票房也一定不俗，好在我一早订了票子。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票，是下午五点。现在去接她，时间刚好！
“你今天怎么有空？”她见到我时，掩饰不住惊喜。
“你想看《天使爱美丽》嘛！我买到了票子。……怎么样？昨天睡得好不好？”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很好啊！怎么这么问？…快走吧！要迟到了！”她只忙着催我。
看她神采奕奕，我这才放了心。
到了电影院坐定，刚好赶得及，离开场还有十分钟的余地。
“你喜欢看喜剧么？”我嚼着爆米花问她。
“也不一定啊，这其实是部悲剧来的。”
“哦，是吗？”她的回答倒有点出人意料。
“是啊！但是它并不是刻意丑化人生来哗众取宠的。你知道有些电影就是假装热忱，把观众的心刺出血，把角色置之死地而后快！只知道乱人耳目混淆视听。”黑暗中只看到她一脸的认真。
“说得很对哦！那这部呢？这部电影又怎么样？”我问。
“这部电影虽然也有很多悲剧的元素，但是始终使人觉得人世美好、生命是值得经历。看的时候虽然痛到心底，但是过后想起来，还是会生出一线温厚的宽容，然后从宽容中产生希望，从希望中体会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惨只教人绝望，悲却能引人深思……”
“我觉得你适合去当影评人，而不是翻译剧本！”我笑她言之凿凿。
“你说什么？”她笑问。
“我说…女人大概都是哲学家！”我学她一脸正经状。
“我是哲学家？！哈！那你可要小心喽！吵起架来一定不是我的对手！”她看出了我的调侃，兴冲冲地反驳。
“没关系！女人假如是哲学家，男人就是心理专家，男人懂得女人的心理，恩…我想想，吵架的最后一句话只要说‘对不起，是我错’，就全盘皆胜了！”我大笑不止，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哎？你怎么没看电影就能下评论了？”
“还说懂得我！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盗版碟的吗？……啊，别说了，开映了！……‘两只杯子在风中寂寞地起舞’，我最喜欢这句了！……”
她兴奋得像个小女孩，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一直到散场，还不舍得离开和电影有关的话题。
“你喜不喜欢这部电影啊？”出了剧院的大门，她问起我。
“……我现在觉得它是悲剧了。”我说。
“怎么？”她诧异。
“……一个人童年经历的创伤，竟然可以留下那么深的后遗，而当事人自己居然都不知道！
Emily的前半生，在咖啡馆里做没有意义的工作，其实就是在自我放弃，而她还以为自己只是和普通人一样平凡地生活着！……不过幸好她总是在寻找快乐，你知道还有些人，也许还会因为童年的不幸而产生自虐的倾向，觉得自己的快乐是有罪的，然后就千方百计地剥夺自己快乐的权利……”我喃喃有如自语。
“你是在说我吗？”她突然看着我。
“不，不是这样……你千万别误会！”我回过神来，急忙否认。
“没关系，我已经好了！……而且，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这是部喜剧了！”她看我面露懊悔，反过来宽慰我。
“恩？”这次轮到我诧异。
“Emily不只是助人的天使，她的经历见证了一件事——人是可以告别不愉快的过去的，假如她真的愿意。一个人也许不能挽回过去了的错误，但是她可以保持自己心性的纯洁，不让罪过萦绕在心里…这才是天使。……我自己也是一个例子。”她淡淡地笑着。
“…还是你说的对。……你是真的全好了！”我很感欣慰。
她拉着我往前走，走了几步，又突然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来，对我说——
“你就是我的Diana！”
“你说什么？”
“是你告诉我的，一个人只能尽力让自己满意，剩下的不可测的东西，就只有交给命运去决定了！我想一个人最重要就是要明白什么该执着，什么不该执着。…就像Emily，她一开始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是Diana让她明白的，Diana就代表了不可测的命运！…不可测未必是坏事，对不对？”她开心地笑着。
“……对。”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你也是我的Diana！……嗳，Diana，那你最大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恩…有个复杂的脑筋和一颗简单的心啊！”她的脸上突然洋溢着一种光芒。
“那如果心里有了沙子怎么办呢？”我问。
“恩…那就学学蚌壳，把折磨自己的沙石润成珍珠喽！…怎么，你心里有好多沙子吗？”
“哪有！问问罢了。”
“那你呢？你最大的人生目标是什么？救人？”她又好奇起来。
“也许吧！…不过有时候又觉得有点无谓。你说一个人是清醒地死去好呢，还是发了疯地活下去？救了他们的命，却救不回他们的人生。况且，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我无奈。
“那也不是啊，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能让他们完全复原呢？人生有很多可恋的东西，为了它们，付出的努力再艰辛，也是值得的。”
“就为了延续我们这些迟早要被光阴淘汰的生命？”我不知怎么有点灰心。
“可是有些人却连这点时间也等不及，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性急的人，我不要连你也失去！”她突然挽住我。
“好吧好吧！不如我早点退休，我们到一个只有自然的地方，和风云草木往还酬答，好不好？”我赶紧应承道。
“说着说着就胡说八道了！你舍得香港的事业吗？隐居山林？说得容易！”
“那倒也是。…不如…简单一点…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我…我喜欢和你谈……”
“谈什么？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不…不只是恋爱。你是唯一一个既可以和我谈天，又可以和我谈心的人……”
“什么谈天又谈心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肚子饿了，先谈谈去那里吃饭吧！”
她低着头，不停地笑。女人真是口不对心！
散场时已近七点，现在倒真的有点饿了。去哪里吃饭呢？日本菜？意大利面？咖喱屋？到鲤鱼门去吃海鲜太远了吧？这种时间过海一定很塞车……
正在迟疑不决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Wilson打来的，到底还是约了一班旧同学吃饭！这次看来是躲不过了，就和阿昕一起去吧！
Leisel刚从温哥华回来，她是念完高中就全家移民去了加国，算起来也真是有十几年没见了！还记得她当初离港前学车的样子，真是有意思。正餐用完之后，大家都开始和她开玩笑，我也就凑了一份子——
“哎！这个呢？再仔细想一想！为什么会这样？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再想想看！”
我故意把手围起来，做出握方向盘的样子，提醒她学车时的糗事。她开始还故意装作猜不出的样子，看大家都笑了，她才露了口风。
“在香港我可不敢开车，车太多了，吓死我了！……”
她这一说，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十几二十年了，有些事一想起来，就又让大家都回到了高中时代。在座的几个旧同学，不是精神科教授就是心理医生，现在都笑得疯疯癫癫的，像精神病人。
正谈得兴起，章昕突然推了推我。
“Jim，外面有人看着你！”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饭店的玻璃门外，正在朝这边张望。年纪看起来不轻了，总有六七十岁了吧！像是一对老年夫妇。
“你认识他们的？一直看着你！”
认识的？我仔细看了看——
“不认识。”
Wilson他们也注意到了我们的谈话，都扭过头去看了看。
“喂，他们两个干什么啊！神经兮兮的！”Leisel有点紧张。
“是啊！”这下子全桌人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真烦人，不认识的人，何必去争论不休呢！一直盯着他们，不要引起了别人的误会才好！
“哎，是谁的病人啊？请自觉出去啊！要进来了！”
“你别吓我了！”
Wilson和他老婆一搭一档吓唬他们自己。
病人？这倒没想到，是我的病人吗？这里那么多个心理医生，也不见得就是我的病人。不，不是的，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
“已经走了！”还是Leisel眼尖，“我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开车啊！”我又忍不住笑了。
“奥，开车啊！…别说开车了，说点别的吧！”她抗议了。
“你记不记得，上次在温哥华，你撞车，撞得好厉害！……”我这是怎么了，说了不提车的，怎么又讲起撞车了？不要惹得她不高兴才好！
突然听到一阵玻璃的爆裂声，就像撞车撞碎了挡风玻璃，哐啷一声，几片碎玻璃落到雪白的桌布上，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掉下来……左额上一阵辣辣的痛，怎么了？是不是侍者端饮料来的时候玻璃杯刚好炸了？怎么这么巧！
“什么事？”我用手捂着额头，殷红的血，从我的指缝间渗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对夫妇已经冲到我的位子上，Wilson一群人正拼命拉住他们，那个老女人手里握着只残破的玻璃杯，还一个劲地往我头上砸。
原来不是巧！是人为的意外！她是——是谁——？我不认识她。她干吗要砸我？一定是搞错了！
“你怎么还没死？！快点死！快点死！你这辈子一定逃不了，你跑不了！你跑不了的！你一定跑不了！你快点死！你快点死！”她朝我扑过来，嘴里不断地诅咒着。
“你冷静点儿！”
“你疯了！”
“你干什么！”
阿昕，Wilson，Leisel，George，他们乱作一团，都在劝阻那一男一女，但那老女人仍然不依不饶地破口大骂。
“快点死！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为什么口口声声要我死？我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好不容易挣脱了他们，谁也没想起来要报警，倒是我们一群人，像罪犯一样落荒而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各自散了，Wilson他们和我一起回到医院，稍稍处理了伤口。只听到阿昕说要送我回家，还叫她姐姐姐夫放心……我还没来得及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难道真是我的病人？看她刚才的样子，像是有些癫狂……
回到家，我立刻打开计算机，十几年来我的病人状况都登记在案，输入年龄特征，应该就可以搜索到！大不了一年一年找下去，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

最早是…1991年。……那一年我刚读完硕士，第一年并没有接多少个案……不过也不能放过。
……1991……
“Information Not Found.”
没有？好。
……1992……
“Information Not Found.”
也没有！
……1993……1994……
“Information Not Found.”
还是没有！
…95…96…97…98…99…2000…2001……都没有！十年的光阴一一历数下来，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只剩下2002年了。不可能的，今年只看了两个病人，一个是章昕，另一个…也不是的。
难道是她！
不是的！她只是我的幻觉，她只是幻觉！而且她只是个女学生！不是，她不是什么学生！她只是幻觉！
“你找了一晚上了，明天再找好不好？…我今晚留下来陪你啊！”章昕走过来。
“一定不是我的病人！不然我不会忘记的。”那不是真的，我不能让她也误会我！
“算了，我想她是认错人了。别想这么多，早点睡好不好？”她走到我身后，轻轻地按着我的额头。
“你先睡吧！”我不想让她陪着我焦虑。
“一起啊！”她笑道。
“…OK。”
……
“Information Not Found.”……档案里没有……不会有的，不是我的病人……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可以找到的……正确的地方……今天不行…今天太累了…改天…改天再说……
……
“我没有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谁在哭？学校的大门……她的生命对她自己已经没有意义了吗？为什么这样？
“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还没死啊！你跑不了的！你快点死！快点死！你跑不了的！快点死！快点死！一起死！你快把女儿还给我！你快把女儿还给我！”
这又是哪里？殡仪馆！为什么我会在殡仪馆里再见到这个老女人？棺材里是她的女儿？为什么要我死？
“你快点儿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是她身边的那个老男人！怎么我又和他们在一起了？刚才是在饭店里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会到了这里？我不是已经睡下了吗？
我猛得睁开了眼睛，突然发现自己是坐着，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这么说刚才是梦？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坐着？我应该在睡觉的。——睡着睡着就梦到那对老夫妇？可是，梦中的他们看起来不老啊！是有点像饭店里的那两个人，不过年轻了二十多岁……
二十年前……
女儿死了这么久，你们还是紧追不舍，过去的二十年…一直没有忘记…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开心过……你们这么不开心……我又有什么权利开心？……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17:53

[color=#BA55D3] 二十一
5 P& \6 o' g; e
[color=#1E90FF]“早啊！起得这么早！…哇！你眼圈怎么那么黑啊？”
五点四十…六点二十…七点二十…Jim终于醒了。
怎么他好象什么都不知道？昨晚他——我几乎以为他不会醒来了——现在他倒来关心我？他的眼圈比我还黑。
“是吗？我昨天晚上睡得不好。…想吃点什么啊？”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他是真的忘了，还是假装没事？看样子，他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随便吧，火腿蛋，咖啡吧！”他很快地回答。
“要不吃粥、肉松、酱瓜那些吧！你胆固醇过高啊！”我还是偷偷盯着他。
“恩？好啦好啦！”他放下手里的报纸，似乎觉察到什么，“你怎么啦？”
“啊？”他该不会以为，是我旧病复发了吧！
“不是不舒服吧？”他看着我。
“没有，没有，我没事。”我赶紧向他笑笑，作了个“I promise”的手势。有问题的是他自己啊！他不该只为我担心的。
草草用完早餐，他便离家赶去医院当班。他前脚刚出门，我也立刻收拾好东西拦下一辆的士。
“小姐还没到你呢！”
护士把我拦在表姐夫的诊所门口，他在里面！窗户的缝隙里传出他的声音，好象正在给人看病，询问一些无聊的琐事——“胃口还不错吧？”——胃口？难道唯一的愉快只有靠吃？Jim的胃口也不错啊，不行，我不能等到一切都来不及了再去找人帮他！不能再等了！
“对不起！我有要紧的事找陈医生。”说着我不顾她的劝阻推门进去。
“王姑娘，你先和病人出去吧！”Wilson见是我，并没有太意外，冷静地打发走了病人，叫我坐下。
“谢谢你医生，谢谢护士！”
那个病人连声谢着走了出去，我赶紧跟在他后面，从门缝里往走廊两侧匆匆望瞭望——还好没有别人看见，Jim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大家都在一个医院，事关Jim的声誉，而且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为了他来找Wilson——我顺手把门关紧。
“阿昕，什么事啊？”他看着我。
“不是我，我没事！”我坐在椅子上，拉着我的包，不知该从哪里说起，Jim他——
“不用紧张，放松点！”
Wilson跑过来抓住我的手。我不能这么急，一路跑进医院，坐立不安，手直发抖，刚才又这么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他一定是误会了。不错以前我也来过这间屋子的，那时是找Wilson看病，现在不是了！不，现在也是的，不过不是我的问题，我真希望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但是昨晚我看到的不是幻觉！不要怕！别人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自己一定要相信自己！也许Wilson这么说并不是暗示我有问题，我要把看到的事情说清楚——
“真的不是我，是Jim。他昨晚做的事很奇怪。”
“很奇怪？”他还是将信将疑。
“是啊！半夜里他一个人在客厅，把所有抽屉里的东西都翻出来，不知道在干什么。起初我以为他睡不着，又起来找那两个人的资料，那我就问他在找什么，但是他理都不理我，一个人坐在地上慢慢看那些资料和剪报。我在沙发上坐了几个钟头，他好象一点感觉都没有，看完那堆东西之后，再一件件整理好放回去，然后就回到床上躺下，似乎立刻又睡着了。”
“跟着怎么样？他现在还睡着？”
“不是。他躺下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他刚躺下不到一分钟，闹钟就响了起来，他翻了个身把钟按停，伸了个懒腰，就起床了，还跟我道早安，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急急地解释。
“真的那么怪？”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但是是真的！他一夜没睡，躺下到起床只隔了一分钟——就像剪电影菲林一样，中间被删掉了，他自己还以为一直是连贯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你信我一次！”我紧紧盯着他。
“好好，我去和他谈谈。…别太紧张！你也一夜没睡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吧！这件事让我来处理！”
他送我到医院外，看我上了出租车。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相信我的话，但是现在可以帮Jim的，只有他了。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18:56

[color=#BA55D3] 二十二+ M0 Z$ q" Y; p, Z8 \' e% Y6 i

[color=#1E90FF]“挺好的，有进步。…给他减点药，25毫克。…再多做一次睡眠测试。”
“Jim！有事找你！…等会儿再巡房吧！”
“怎么了，又有什么奇难杂症啊？”
“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
“你没事就是章昕有事。”
“她没事吧？”
“她告诉我，说你晚上到处走，像游魂一样，把东西弄乱了，又收拾好，还自言自语。”
“不会吧！她平时挺开心的？”
“需不需要我帮她检查一下？”
“叫你老婆跟她聊聊，看看什么事。”
“也好。”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19:56

[color=#BA55D3] 二十三! B# c4 K- O" T+ i; O9 h+ W, y0 L

[color=#1E90FF]我把一切都告诉了表姐夫，没想到一转身，他就全告诉了Jim。
直到表姐到Jim家来找我，我才终于知道，他根本没有相信我的话。
“是Jim，他真的有问题。”再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十分疲倦，一阵心痛袭上来，Wilson和表姐都不信我，算了，连我自己都希望这根本是谎言。
“是不是你又胡思乱想啦？”表姐用研究性的眼光望着我。
“他不是鬼上身，他像梦游一样。”我真的全好了，不会整天说见鬼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有的只是心魔，我没有胡思乱想，我已经没事很久了。
“我老公啊，他也常常梦游，他游啊游啊，就游到澳门的夜总会了！男人就是这样的。你别再疑神疑鬼了，这样会吓走他的。”
她在胡说些什么啊！我是说梦游啊，不是到夜总会眠花宿柳！现在他是真的有事，不是我在吓他啊！
“你相信我一次吧！”都怪我，从前作过太多类似的保证，话一说出来，自己已经先绝望了。
“我很相信你的！因为你每次说的都跟真的一样。”她仍是笑笑。
“我真的全好了！”明知道这种承诺软弱无力，我还是不得不说。如果这次是因为我而延误了Jim，我一定不会原谅我自己。
也许是感觉到我语气中的坚持，她的神色终于认真起来。
“唉，我信你也没用的，我老公不相信你。”
她说的没错，能帮Jim的是Wilson，他不信，谁信也没有用。多说无益，也许只有靠录像才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这是以前他帮我预设的摄像机，昨晚的事我都用它拍下来了。”我把带子插进摄像机，调到放映键，“你看——”
镜头里的Jim，看上去只是在整理资料，但是有点不对——熟悉的家具、熟悉的人，不知怎么有种陌生感，什么都视而不见——不知是哪里不对，我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没什么，他在收拾东西而已。……他在说什么呢？好象吃了药一样？”表姐起初并不以为意，渐渐地也看出了些端倪。
他不是在同我说话。昨天晚上他一个字也没有对我说，始终在喃喃自语的，只有一句话——
“82年，fish。”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21:01

[color=#BA55D3] 二十四. [' K- d) N; C6 X* W

[color=#1E90FF]“阿昕刚才打电话来，说阿Jim又梦游了。”
“上次我看见他，已经觉得他不对劲了。没休息几天，又像平常一样去给病人巡房，表面看上去太自然了，反而有点不对！”
“前天阿昕给我看的那卷录像带上他也是这样！…会不会是跟着阿昕的鬼现在跟着阿Jim？”
“你别吓我啦！”
“如果是怎么办？”
“你没事吧！你老公我做了这么多年心理医生，你对我说这种话！别这么八卦啦！等我们看见他们再说吧！”
“恩。…你小心开车啊！”
Wilson和表姐接到我的电话便赶来了，Wilson一进门便叫了起来——
“阿Jim呢？”
“嘘！”我赶紧制止他。
Jim和前几天的那个晚上一样，面无表情地把一样样东西翻出来，再放回去。地板上到处是散乱的纸张，他就坐在一堆杂物中间，机械地翻看着，不知在寻找什么。他迟滞失神的眼睛…没有焦点…就像刚睡醒……然而他此刻却是在梦中……听说梦游的人是不可以被大声惊醒的……
“没什么啊！没事啊！……阿Jim，刚巧经过来看看你！”
Wilson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半夜两点，刚巧经过？他其实用不着找这个借口的，Jim根本不知道他来了。
“阿Jim！”
他还在叫着他的名字，不停地拍手打响指，试图引起他的注意。然而Jim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听不见的！”我终于忍不住说。
“是不是鬼上身了？”这一次不是我在说见鬼。

“神经病！”Wilson斥了表姐一句，又开始叫Jim。看到他始终没有反应，才转向了我——
“他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或者说过什么？他听到什么声音才变成这样的？”
声音？他是指幻听？我摇了摇头。
“那醒的时候呢？”
醒的时候？
“闹钟！”我脱口而出。
Wilson拿起闹钟，调了调指针，放到Jim面前——闹钟炸响起来，Jim突然眨了眨眼，抬起了头——
“哎，你们来啦！”钟上显示的时间是七点二十，临睡前Jim自己调好的，不管夜晚会发生什么，他都坚持着白天的常规……他在愉快地和Wilson夫妇打招呼。
“你Sleep-walking啊！”Wilson看着他。
“什么啊？”他诧异得像一个无辜的孩子。
“我亲眼看到。”
“哈，你说什么啊？”
“阿昕替你录下来了。你不相信可以自己看看。”表姐突然转向我——“你放给他看啊！”
Jim也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满是怀疑，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担心——他是怕见到什么，还是什么都见不到？
屏幕上只有他自己，还有他嘴里一直反复在念的，“82年，fish。”
听到这几个字，他突然气急败坏起来，猛地起身关掉屏幕，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录这些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
“Jim！”Wilson过来拉他。
“闭嘴！”
他大声地呵斥我们，都怪我惹得他不愉快，我不该叫那么多人来看他，可是——
“我们明天再说吧！”Wilson见他情绪失控，准备起身告辞。
“说什么说啊？！我告诉你，明天到医院别乱说话啊！”他警告Wilson，怒气丝毫未消。
“没事的！”表姐把我拉到一边。Jim往后退了几步，一回头，看见地上乱堆着的纸片，突然又冲到我这边——
“我说过多少次叫你别碰我的东西！收拾好！”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凶，说完这句话他就冲回卧房里去了，留下我们三个，站在客厅，不知所措。
“不用怕！不用怕！”
表姐一直在安慰我。
我没有怕，不错他们刚到的时候我有一点怕，我知道Jim有事，这不是我的幻觉，但是当Wilson叫他的时候如果他真的就醒了过来，那我怎么也说不清了，Jim就真的没救了……现在好了，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他会好起来的！……我不能怕，我哭不是因为我怕…我只是有点难过…Jim，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慌乱过。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22:19

[color=#BA55D3] 二十五0 X4 B/ Q; }9 d8 `6 z Q$ u

[color=#1E90FF]二十年了！我以为自己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以为她早已经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是我把她逼到异度空间，然后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异度空间……然而那个异度空间，我现在知道了，是有的，就在我的心里，一步也未曾离开……我以为自己把她赶得远远的，但是一直以来，她只是找了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驻扎下来……
忘记是对敌人最大的报复？一直遗忘是很危险的事，总有一天所有的一切一起冲上来，逼得人走投无路……逃亡是一种什么滋味？这些年来我尝得还不够吗？……无数的夜，看不见的追杀者，失魂落魄的秘密逃亡……黑暗里的气息，就在身边，越来越近……永无宁日的奔逃，总有再也跑不动的一晚……躲得了这次躲不过下次……
她从来不曾忘记我，我才是她要报复的仇敌！仇恨！越迟，越久，越强烈！二十年了！很多事都淡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惟有仇恨，永垂不朽！
为什么？为什么要等待这二十年才来报复？如果二十年前她就这么做，大不了是一死！为什么她要等那么久？为什么二十年后她还要回来？为什么折磨了我二十年，却在我好不容易开始接受自己的时候，又要回来夺走一切？如果你最后还是要收回去，一开始就不要让我拥有！这算什么？一个假希望？一场空欢喜？
……阿昕……她不会属于我，她不该属于我的……我有什么权利快乐？
其实我早就知道的了，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她就是你，你回来了，你是终于回来了！
Fish…你还是当初的你，白衣，短发……可是你看看我！你看清楚！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们不可以再在一起的！……我早就不是我了，自从那个正午，你纵身一跃……你以为这些年来我是怎么过的？……我管得了我的白天，却不能阻止自己梦回当时当地……我一直在苦苦坚持，不让自己被回忆湮没，直到昨天晚上，见到手里的一切……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这个田地来的，是报应！……但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你放过我……
突然有人敲门——
“谁？”
我是怎么了？我应该说“come in”的，这种时候到诊所来找我的，不外是医生或病人。
“院长！”
进来的是医院的院长。Wilson跟在他后面一起坐了下来。
“院长！…他跟你说了什么？”Wilson该不是把昨晚到过我家的事都告诉院长了吧！
“Jim，先不要骂Wilson。他是紧张你而已。”
“我没事啊！”我的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没有一个精神病人会承认自己有病。”
“你当我是病人？”从来没人说过我有病，连Wilson都没有。
“上次你替自己做E.C.T.，第二天已经有人告诉我，甚至连董事局里的人都知道了，完全是Wilson替你撑着。你一定清楚自己有什么问题，我们这么熟了，你要跟我们说实话。”
说实话？我有什么问题？Wilson替我拦着？谁知道是不是他先说出去的！是他说没人知道的！这么说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出洋相，还假装若无其事！…我不能让自己出丑！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已经沉默得太久了，对面位子上还有两个人虎视眈眈地在等我的回答，我不能让沈默成为一种回答！
“我想我是压力太大，我的论文写不下去了。”我勉强笑道。
“那就暂时放下吧！”院长搭腔。
“对，我想我需要一个大假。”……这一次我回答得很快。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怀疑！
“可以啊！”院长笑了一声，看来他是终于相信了。
“你真的是梦游啊！Jim！”
该死的Wilson，又来节外生枝！为什么他们要这么逼我！坚持了那么久，我不能功亏一篑——
“我看过那卷录像带，是镇静剂，我吃过量了。”——没想到专业临床知识会在这一刻充当了我的借口！难道我当初的努力研习就是为了这可耻的借口！它越可信我就越憎恨自己！我连自己也出卖了！
“你能自我分析我就放心了！…好啊，就这么决定了，放一个长假！你放完假之后我亲自给你检查。”
“好的，谢谢。”
一番应酬完毕，院长满意地离开了，Wilson却还坐在那里，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我也在看着他，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神态。——但是我做不到。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初曾对他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现在连他也不能懂得我，连他也逼我衣不蔽体无处容身！我可以对任何人的逼迫保持平静，但是他的怀疑我一刻也无法忍耐下去！
“Out！”我烦躁地赶他出去。
“Jim！”他还在那里欲言又止。
“Get out！”我狠狠地赶他走，然而有那么一刻，却有点希望他终于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然而他终于默默地关上门走了出去。脸上还是那种受了委屈的无可奈何。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23:19

[color=#BA55D3] 二十六+ ?# o+ ~0 A: I2 v

[color=#1E90FF]“是我的问题。”
没想到才隔了一天，Jim就亲口对我承认了。
“我想是因为我常时间独居，所以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生活。”
原来他并不是承认自己有问题。他这么说，只是摆脱我！他拿习惯独居作为借口，无非是想要我走，我还有什么好说？——可我不能因为自尊的缘故，就扔下他不管——
“我没想过要管你，可是我真的没办法看见你出事也不说！”
“我出什么事？…是你的幻觉。”他犹自强辩。
我的幻觉？他怎么可以为了找个借口而把问题都推到我的头上！是他自己说我全好了的！他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幻觉？好啊，你这么厉害，给我作心理测试啊！”
“我厉害什么？…我现在甚至不能医治你了！”
“因为我已经没事了？因为我讲真话？”
“你，你怎么能跟医生说，说我有问题啊？！…你知不知道对我有多大影响？！”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才找Wilson。”
“算了！我不想影响你的情绪。”
是我不该影响他的情绪才对。
“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
“我会给你介绍别的医生。”
他还在骗自己！
“不用了，我已经完全好了，你是最清楚的！”我望着他。
“好啊！”他避开我的注视，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明天就会搬。”没想到搬来才不过一个礼拜，却因为这样的原因要离开。我会搬走的，就算他没有开口赶我走。——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是谁让我找回了人生。我不会走的，他会和我一样好起来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我们不过是这世上顶普通的两个人。
今晚我仍然在这里，这里的一座一灯，于我都是那么地熟悉……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一两声低低的抽泣……我睁开了眼睛，夜色很深，窗外一片晦暗，什么都见不到。楼很高，路上行人的呜咽不可能飘到这里，我一定是在做梦！是白天的担忧，化作了梦境里恍惚的哭泣。
然而抽噎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真实——一个人影站在床边！
谁在那里？糟了！Jim还在客厅睡觉，我该怎么通知他？——这个人，他站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对着我哭？——我壮着胆子打开床头灯——
是Jim！灯光打在他脸上，是Jim！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毒辣？！为什么你死了还要跟着我？！我，我不可以跟你在一起的，我真的不可以跟你在一起啊！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别再跟着我！”
他在和谁说话？我顺着他的眼睛望过去——那边并没有人。
他的脸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向我苦苦哀求。可是我知道他要求的人不是我。是谁要害他？！
“Jim！”
我试图把他从梦魇中拉出来，不管结果怎么样，如果是迟早要发生，不如及早面对。
然而他似乎什么都听不到，和从前那几个可怕的夜晚一样，沉湎于噩梦之中。
突然，他停止了哭泣，他的脸逐渐恢复了平静——我注视着他——转瞬之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面露凶光，刚才的哀求变成了冷酷而凶恶的诅咒——
“我偏要这一世都跟着你！你无论如何都脱不了身！你—是—跑—不—了—的—！你是跑不了的！”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些残忍的恐吓，突然面目狰狞地朝我冲过来——
“啊！”
我紧紧地闭住双眼，好久，好久才重新睁开——Jim，他已经不在那里。
我跨下床，慢慢走到客厅，我知道他一定在那里。
同样的夜又回来了，他还是坐在一堆东西中间，翻找着他连续看了几夜的……罪证。
他一言不发，我默默看着他，还有他手里的东西——
……生日卡片上勾了花边的“happy birthday”，十五岁的生日…不太昂贵的装饰手表，小心地放在小小的方形盒子里，皮制的表带腐穿了几个小洞…相片上的女学生，一脸的灿烂…公园里的合影，他一手抱着吉他，一手牵着她…一封一封的情书，一颗颗彩笔描画的心…还有，“爱你的小鱼”……
一段简单的初恋……
只有几份剪报显示出这件事的不同寻常。
……“女中学生为情自杀”…“中学生难逃情关跳楼”…“悲痛欲绝的父母声泪俱下控诉杀人凶手”……血迹斑斑的遗书…最后的落款：“伤心的小鱼”……
她就是他要找的Fish。
学校的大门…殡仪馆…撞车…原来都和她有关！那对老年夫妇就是她的父母！二十年的岁月并不能改变他们脸的轮廓，却让他们心里的仇恨一天比一天强烈！他们始终不肯放过Jim！
Jim真傻！为什么要收集这些东西折磨自己？！他应该扔了这些的！为什么要把这些可怕的过去保藏起来，二十年后还要重新找出来伤害自己？！——没有人逼他，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一生一世跟着他的只是他的内疚！
他用不着这样的！不是他害死她，她的死是他无法预料的，这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他用不着这样自责！初恋的分分合合，不过是很多人都曾经经历的小悲喜，为什么他的初恋却要令他背上深重的罪孽，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痛苦？！年青并不是罪！一时的意气用事也不是罪！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他不需要这么折磨自己！
既然他不能释怀，就应该清醒地面对这一切，而不是在梦里用当年的悔恨惩罚自己！……只有记住，才能彻底地忘记……
……闹钟……

荣南南 · 发表于 2005-04-27 13:24:24

[color=#BA55D3] 二十七
4 e( a4 Q8 p; Q0 \7 j. v
[color=#1E90FF]……叮铃……

怎么我会坐在客厅的地上？阿昕？她怎么也在？她看着我干什么？……刚才，我是和她吵了一架，然后，然后她回房去睡，我睡沙发…她说明天要搬走……

“是你找出来的！这几个晚上你不停地找这些。”
这些？这些是什么？一封信？上面怎么有红色的墨水渍？……“伤心的小鱼”
是她！是她找来了！
“把女儿还给我！把女儿还给我！”
“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是他们！他们不肯放过我！
血！墙上，地上，脸上，手上，到处都是血！有人受了伤，站在校门口，是个女学生，右手举着把剪刀，弄伤了她自己……
初中三年级的夏天…太阳很烈…亮白的一片…很热…汗不断地从脸上淌下来…学校里真吵…校门口来了很多车…到处有人在喊…我被其中一个人叫到楼下…什么事？…和我有关？…天真热…顶楼的太阳光很强…一抬起头，额头上的汗就流进眼睛里，又湿又热，什么都看不清楚……
“冷静点儿，千万别跳啊！冷静点儿！冷静点儿！冷静！”楼上突然很吵，那个女同学怎么又跑去楼上？我呢？我在这里做什么？”
“她会不会出事啊？”我问旁边站着的人。
“不会的，放心吧！”
没事的，他说的，不会有事。
“给我立即叫阿Jim上来！要不然我就在你们面前跳下去，死给你们看！”
她在叫我的名字？我是不是要上去？
“放心吧，没什么事。…上边情况怎么样？”
“正在劝她……”
一秒钟之后我见到了她，那部白色奔驰就停在我面前，她从楼上跳下来，正落在车顶，砸碎了车窗玻璃……
……二十年前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女中学生为情自杀”……上衣袋里染了血的情书…“伤心的小鱼”……82年，小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全部都扔掉了，扔掉了！怎么会都在这儿啊？！怎么我突然之间记起所有的事情？！”
“你不用记的，过去的事记来干什么？！”
“是她！是她！是她不肯放过我！是她不肯放过我！是她要我记起所有的事啊！快帮帮我！快来帮我啊！”
“我帮你！我帮你！”阿昕跑过来抱住我。
她帮我？她帮我？她背后的那一团白色是什么？她为什么在发抖？她从我的眼睛里见到了什么？她帮不了我！她帮不了我！那团白色的东西动起来了！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是个人！白色的衣服上，头慢慢抬了起来——
是她！她正看着我！她站起来了！巨大的响声，从她的骨头之间发出来，咔嚓，咔嚓，血，从她的手腕直滴下来——千真万确！这不是幻觉！不是我的幻觉！
“啊！”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我绝望地用眼神指指她的身后，除了暗红色的地板，那里什么都没有。——可是刚才，我明明看到是她！她面目狰狞地看着我！是她！她来了！
“是她！是她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为什么她死了还要跟着我？！”
“听我说！你听我说！就算你以前做错了什么，你都已经折磨了自己二十年，什么都抵偿了！你不需要再折磨自己！是你自己说的，昨日事犹如昨日死，从前的你已经和她一起死了！还去记它干什么呢？！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你相信我！”
没有鬼！我是心理医生，我不信鬼神的！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那她为什么盯着我的眼睛？阿昕为什么突然盯着我的眼睛？她看到了什么？
是她！还是她！她没有消失！她躲在阿昕背后！她的脸！青紫的脸！到处是伤疤和血淤！她的手！摸上了阿昕的脸！
“啊！”阿昕突然叫了一声。
这么说她也见到了！不是我的幻觉！是真的！她真的来了！来找我索命！不行！我不能再呆在这里！我不能再呆在这里！
我一把推开阿昕，冲出了门。门口正对着的泳池里站着一个人！是她！又是她！她在笑！她在对着我笑！毛骨悚然的笑！
来不及等电梯了！我一路冲下楼梯，到了街上，四周依然萦绕着她古怪的笑声，很轻，很恍惚，飘满了在空气里……她一定是跟来了！
街两侧的长椅上坐满了夜市里的人群，我低下头坐到他们中间的空隙里——不能让她发现！不能让她发现！她找不到我就会走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人群四散而去，我缓缓抬起头——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四周都是些不认识的普通人，目光所及，她都不在视线范围内……她一定已经离开了！
然而她还是跟来了！对面的马路上，一个女孩子站在那里，低垂着两手，虎视眈眈地望向这边……我知道就是她！
我是该跑？还是坐在这里等她自己离开？毕竟她现在还离我有一段距离，也许她不会发现我……万一她发现了怎么办？她会过来吗？……她不会发现我！不，她一定不会放过我！她会发现我吗？
隔壁座位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又走过来一个人，坐到我身边……我顺势一望——是她！
“啊！”
怎么可能？！她什么时候到我的身边？！刚才，刚才她还在对面的！
我立刻跑了出去，然而再怎样逃避都无济于事，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到处都是她！——我忘了她是鬼，她想幻化出几个自己都可以，她是无处不在的！
跑到天桥底，一个她已经在桥头等我；跑进百货大楼，另一个她正在升降梯上向我招手……
顶层大厅，这里是商厦的尽头，两侧都是巨大的镜子，我只看见自己，无数的自己，在镜子里疯狂奔逃……一条镜子围成的绝路！
我又听见那笑声，女孩子的浅笑，盈盈于耳不绝如缕，那种天真，充满了不可理喻的疯狂的天真……不知道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她到底是跟来了，每一面镜子里都是一个她，慢慢地、慢慢地向我招手……
突然！她从镜子里跌出来，无数的她，无数双手，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我已无路可退。
背后，是一扇玻璃门，牢牢地锁着，不可能打开了……撞碎它！只有撞碎它！
“哐！”
一声巨响，我破碎的门里冲出来……二十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声巨响，砸碎了车窗的玻璃……
眼前是一片空旷的水泥地，巨幅的夜间广告牌，把楼顶照得雪亮。远方是一片黑幕，绚烂的灯光在其中隐隐闪烁，华美的香港，就在底下，华美得这样凄怆……
她是想我回到这里，和当初一样地高，她跟着我就是想把我逼到这里！她不杀我，是要我自己了断。
她就在后面，她一定就在后面……就要跳下来了，像二十年前一样……那一声巨响，我一辈子都记得。
“嘭！”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切都该结束了。
这二十年来一切一切的执着，贪生、畏死、复仇，通通都是那么可笑！现在终于都完了！无非是死，好啊！如果你想，我可以去做。
“你终于逼我回到这里来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你想我跳下去？你想我死？”我转过身去，对着她。
她邪邪地笑了。
“不过我想告诉你，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开心过，一直以来我都不可以接受别的女孩……是因为你。……”
“切！”
她不信，她以为我还在求她饶恕？不会的了。既然我始终都不能当她不存在，这么做是迟早的事。迟早要做的事，早一点迟一点，又有什么分别？
“你死了那么久都不开心，我又有什么权利开心？…其实我很想不记得你，我真的很想不记得你！…如果我死了可以让你满意令你开心的话，我会做！……你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忘记不开心的事么？有些东西裂了就是裂了，怎么都不能补救。…我们大家怎么都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
初中三年级的夏天…曾经的初恋…从前小小的甜蜜与哀伤…被不幸遮掩了的过去…被痛苦和折磨覆盖了的故事…被两个人遗落了的快乐……是的，这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
“生日快乐！小鱼！”
“谢谢！”
“打开看看！”
“好漂亮的鸟儿！”
“蓝的呢就代表我，黄的就代表你！”
“喂它们吃什么？”
……
“Jim！”
“什么啊？给我的？是鸡蛋？”
“恩，我自己煮的。来的路上撞了一下，还好没有碎。”
“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烫了一下。”
“没事吧？”
“恩。”
……
冬天的时候，鸟儿冻死了，然而这并没有成为二十年后可感的回忆，因为后来，有了更大的不幸。
……
“她是谁啊？”
“你不要管那么多！”
“我问你她是谁啊！”
“你是不是疯啦！我跟她没什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我现在不要你了！你走啊！”
“你干什么啊？”
“你给我走！以后都不要再来！”
……
就在学校的大门口，你剪碎了自己的手腕，再跑到楼上，坠落到我面前……我应该上来找你的，我应该上来的，我真的想不到会这样，我真的想不到……是我害死了你！
……
“美好的东西原来可以说失去就失去。”
“别难过了，我们把他们埋葬之后，他们会在天堂重聚的。…大不了，我再买对新的给你啊！”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我陪你一起死啊！”
“我不许你胡说啊！”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那么寂寞的！我一定会陪你！”
“我不许啊！”
……
她哭了，原来我们，都不曾忘记。
“我们曾经一起开心过，痛苦过，我两样都会记住，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忘了……我陪你死！”
但愿在我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和她都能得到自由。
不远处，是这天台的尽头——
她缓缓地抬起了手臂，向我走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心里却没理由地明白，她并无恶意。
她青紫的手托住我的脸，望住我的目光渐渐柔和，她一身是伤。
我控制不住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她是那么小，是我给了她一身的伤害！……我低下头吻着她，泪水不断地涌出来……
她终于把自己救出了仇恨的地狱，而我，也终于可以面对自己……
她突然推开了我，后退几步。
灯光下，她又成了二十年前的她，清纯，可爱。脸上那些可怕的血污和淤伤通通不见了，一切的冤仇欠疚，跟着这些一起消失在这夜色里，再也找不到岁月的印迹……
“你怎么大了这么多？！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不要你了！”她遥遥地对我喊，话音未落便已悄然隐去——
恨意褪去，爱也就成了淡漠……这一次她是真的永远离开了我。
广告牌的灯光渐渐为曙色冲淡，蒙昧的光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
她把我拉进了天台的护栏，抱住我。

天光了，屋顶下，人群来来往往，另一个七日之约又开始了……除了我和章昕，谁也不会觉得昨夜的天台，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故事上演。然而此刻，我们只是默默地拥坐在天台的水泥地上，相对无言。
天渐渐地亮了，星光在清晨的雾霭中隐去，背后，是香港的曙色，缓缓地，在青空中荡开去，荡开去……

[color=#BA55D3]（全文完）

王旭阳 · 发表于 2011-11-02 16:25:52

很经典，楼主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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