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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东楼
我是一个刀客，一个穿鞋的刀客。
有一位姓王的前辈说过，穿鞋的刀客比不穿鞋的刀客要值钱得多。
我一直相信这句话，所以我一直穿鞋。
我的生意一直很好。
所以我一直有鞋穿。
听说拿了钱数也不数就收起来的人，钱通常花得很快。
我就是这种人。
所以我的生意虽然很好，却还是常常没有钱花。
我叫东楼，我的刀叫寂寞。
所以我是寂寞东楼。
我好象并不是一直寂寞的，我好象也曾经有过不寂寞的时候。
不过那段日子，我已经完全忘记了。
因为我喝了一坛酒，那坛酒叫醉生梦死。
喝了它，就会忘却所有的记忆。
二、西花
我叫西花，我不是一个刀客。
虽然很多人认为我一定会是的。
因为我爸爸是刀客，我妈妈是刀客，我哥哥是刀客，我妹妹也是一个刀客。
但我不是。
是谁规定家里的其他人都是刀客，那个人就一定会是刀客的？
我真的不是一个刀客，你别怀疑我，否则我火起来可能会把你杀了。
我的脾气不太好。
告诉你，我是一个屠夫，杀猪的，不是刀客。
我另外还有一个身份，一个很了不起的身份。
我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刀客的弟弟。
这个刀客叫东楼。
那坛醉生梦死，是我让东楼喝的。
可是我并不知道东楼为什么会喝下那坛酒。
那天，我把酒带回来。
东楼接过坛子，说了一句话，就狠狠的一口把酒喝光了。
他平时和我喝酒，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的。
那一口的速度是他和我喝酒以来最快的一口，
但是不露痕迹。
那一口他并没有敬我，也没有很大动作，一仰脖子就喝完了。
那时候我在吃一块鸡腿，
只是用眼角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东楼说的那句话是“他XXXX的！”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喝下那坛酒。
虽然酒是我带回来的。
三、温柔
别听小花胡言乱语。
他是骗你的，什么不是刀客，他其实是我们风云三刀客中最狡猾的一个。
当他骗你说他是杀猪的时候，他的刀就已刺中了你的咽喉，又快又准。
我才真的不是一个刀客。
我是卖花的。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蓝儿上市场。
这首歌人人会唱，可是卖花女的乐趣和艰辛，又有谁会知道呢？
小花把空坛子拿给我的时候，我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这坛酒我是准备留给自己将来用的。
有一位姓王的前辈说过，人类最大的痛苦，就是因为记忆太好。
所以这坛酒对我来说，是相当重要的。
我准备等将来有事情需要忘记的时候，喝了它。
可是现在，这个死楼楼臭楼楼竟然把它喝了。
那我以后喝什么？
我决定杀了他。
为了这坛酒，我决定杀了我嫡亲的大哥，也就是楼楼。
其实我要杀大哥，不仅因为他喝了那坛酒，还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他原来最爱的人是二哥小花和我，我们三人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
可是有一天，他认识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心全给了她，没有留下位置给我们。
我和小花很想回到以前我们三兄妹在一起时的那些快乐的日子。
所以我们很恨那个女人。
我们打算杀了她。
可是小花后来说，如果她死了，大哥会更爱她，因为死去的永远会是最好的。
这句话我听不太懂。
小花说，他也不太懂，不过这是一位前辈说的，前辈说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
有道理的话，我和小花一向都很愿意听。
所以最后小花决定娶她。
我们不要大哥和她在一起，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其实原来我是打算自己去娶她的。
因为我觉得我比小花帅，我想，由我去娶，可能会更容易娶到一些。
可是小花说我是女人，他还说，女人是不能娶女人的。
所以他只有牺牲自己。
以前，我们天真的认为，只要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娶了那个女孩子，她不能够做大哥的妻子，那么，大哥就还是我们的。
我们，就还能回到过去的那些快乐的日子。
可是我们都错了。
很久以后我们才明白，有些日子，是永远也回不去的。
因为人长大了，就再也变不回小时候了。
后来楼楼说，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很痛苦，他很想忘记。
我猜想，等将来我爱上一个人之后，一定也不会想再记起。
所以就托小花帮我买了一坛“醉生梦死”，准备等着将来用。
可是它却被楼楼喝了。
臭哥哥！破楼楼！
我决定在他常出没的地方挖一个很大很大的大坑，摔死他！哼哼！
四、糖
我叫糖方，大家都叫我糖，我跟东楼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的没有，我不认识他。
我只认识一个人，一个负了我的人。
他说他要我闯荡江湖的，可是他没有，他一个人走了。
后来我就嫁给了他的弟弟。
他弟弟叫西花。
在我嫁给他弟弟的那天晚上，他要我跟他走。
可是我没有。
为什么他要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知道珍惜呢？我偏不走。
如果感情也能分胜负的话，我想，我是胜利了。
有一位姓王的前辈问我，为什么有些东西和人，总要到失去的时候，你才发觉，原来他是最重要的？
我回答说我不知道，然后顺手杀了他，只用了一招。
就是那招“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杀了他之后真的觉得很惘然。
不是因为他死了，不是因为他没闭上的眼睛瞪着我。
我惘然，是因为另一双眼睛。
另一双眼睛在瞪着我。
这双眼睛温柔而寂寞，从他的眼里，能看得到无边的空寂。
这曾经是我最爱的一双眼睛。
不过现在是我最恨的。
这双眼睛痴痴的看了我一个小时零一分钟，然后眼睛的主人喃喃的说：
“原来这坛醉生梦死酒，并没有什么效果。”
在他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好象和他距离很近，又好象很远。
也许有时候，咫尺就是天涯。
而天涯，只是咫尺。
我向着他，走近了一小步。
五、东楼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在杀人。
那个人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是却被她一剑杀死了。
她用的是那招“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杀人的时候，我和她的距离只有零点零一米。
近得可以看到她眼里的泪花。
这些泪花，一下子勾起了我想要忘记的所有回忆。
比以前还清晰。
原来那坛醉生梦死并没有什么效果。
原来一个人刻意去忘记一件事情的时候，反而会把那件事情记得更清晰。
原来那位姓王的前辈所说的话，真的这么有道理。
她杀完人，转过身来，看着我，向我走近了一小步。
然后就停了下来，不再靠近。
我知道，这已是极限。
我们现在，已经不适合靠太近了。
这个距离已是极限，我不能怪她。
一秒钟后，我后退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
当我们不能再靠得更近的时候，只有后退。
感情的事，永远是不进则退的。
我退了几步，静静的看着她一阵子，然后转身就走。
我转身的时候，好象起风了。
很冷。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起风的日子，我会特别寂寞？
余韵，残简，补遗
这个地方的前面，有一座高山，从这边看过去，永远看不清山的背后有什么。
很多年以前，我非常想知道山的背后是什么，所以，我走了出去，一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山的背后，是另一座高山，和这边的这座并没有分别。
可是当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走出去了。
很多事情，从你跨出第一步开始，就无法回头。
我翻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后来，就到了一个很繁华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江湖。
我在江湖里发展得很顺利。
很快就当上了武林盟主，
可是盟主的位置很快就又被别人抢走了，我立刻又变得一无所有。
我的几个好兄弟说要帮我把盟主的位置夺回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之间就想回家了，很想很想。
我想先回家乡看看。
于是很多年以后，我又回到了那座山的背后的那座山的背后。
见了几个想念很久的人。
做了十多天我很久没做的刀客。
几天前，我喝了一坛酒，它叫醉生梦死。
我以为它会使我忘记一些东西。
可是它没有。
我不知道世上为什么会有这坛根本没用的酒。
也许这是一些害怕忘记的人造出来的。
因为有一位姓王的前辈曾经说过，如果你失去了一样东西，那么你想要再得到它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忘记。
而当你刻意去想自己是否已经忘记的时候，正是你最记得的时候。
这正是那坛酒最大的作用。
它会让该忘记和不该忘记的，都记得更清晰。
这位前辈说的话都很对。
可是他的话实在太多了。
所以后来他就被我的弟媳妇杀死了。
她杀人的时候我在。
我看着她杀人，看着……
看完了就后退几步，又静静的看着她一阵子，然后就转身走了。
我转身的时候，好象起风了。
很冷。
很寂寞。
我现在正在回江湖的路上。
因为我的家乡已经不属于我了，这里，已经没有人在等我。
所以我决心这次走了以后，就永远也不再回头。
我准备再回到江湖去。
在江湖里，不努力，是无法生存的。
如何能使自己生存下去，甚至把武林盟主的位置再抢回来，这实在是一件很具有挑战性的事情，在于我，也是很必须，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我有时候一想起来，就会热血沸腾。
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实在是无聊。
说到底，其实，江湖这个地方也并不属于我。
我也并不属于江湖。
世界，是一个球，一个很大很大的球。
但是，为什么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完全全属于我，我也完完全全属于它的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真的很寂寞。
非常非常寂寞。
我又翻过了一座山。
山的背后，是另一座山。
这座山和之前的那些山，几乎，一模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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