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林影在租来的房间缩成一团上网时候，因为冻僵的手，打出的字总是出错。她抬头看看窗外，天空和大地上的那座山都是潮湿的，透着一种密不透风的阴冷。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小城，今年的冬天，林影觉得特别冷。她想了想，去年这个时候，她穿着很少的衣服走在湿湿的马路上，看着人群热浪里裹着厚厚衣物的人们，从心底就升腾起一阵热气儿来，足以抵挡四面而来的风。今年的冬天是怎么了？气温不见得低很多。过了很久，林影伸了伸被压得麻木的双腿。像是这麻木的神经刺激了大脑，她突然感到，是自己衰老了。身体的衰老总是在这样窘迫的时刻被残忍地感知，人们回忆衰老时，想了想，好像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林影有记日记的习惯，她从裹紧的袖口露出一根指头翻动着日记本，页面停留在2007年4月1日，天气晴。那天，林影和她的小爱人去参加张国荣的纪念晚会。这一天在某些人的心底，像是一个默定的节日。她深深记得一句话，忘记在哪里看到：2003年4月1日，张国荣像鸟儿一样从高处飞落，他视世人皆愚人。那晚的party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闷和哀伤的气氛中度过，只有星星闪动在黑暗中的灯火，4月的北方天气还是冷得，配上悲戚的面容，让夜看起来是化不开的黑与寒，裹上再多的衣服都没用。露天的大屏幕播放的是张国荣生前的歌曲和电影，持续了很久。此间，很多人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怀中抱着的都是自己认定的最接近张国荣的物什。林影身边那个看起来消瘦的女孩子，抿着嘴唇，像抓住信念一样紧紧搂住一张张国荣的黑胶唱片，上面的色彩已经凋落，边角起了毛，看起来破旧。尾声，是张国荣告别演唱会上含泪鞠躬而唱的《共同度过》。气氛抵达高潮。人群里面隐隐有人喊着张国荣，接着就是哭泣。后来，人们开始不能抑制地大声呼喊，声音里面涌入了太多眼泪，堵住了林影的胸膛。她凝视着荧屏，突然不能自控，那种悲壮的，被长久思念隔绝的声音仿佛不是她的，听起来遥远不可触摸。统统落在了眼眸里面。汇聚在逼仄的夜空下。林影记得她后来哭了，抱着她的小爱人。她突然想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誓言来，想说最动情的情话。她过于悲伤的表情指向了一种悲壮。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鸟。她埋在爱人的怀抱里面压抑着哭泣，不能说出一个字。

  林影看着自己写下的当时的心情，还有场面。想着她的小爱人。她用那一个冰冷的手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想不起来那晚爱人的表情。但是自己确实是被感动了。被自己的面容。林影不能够说明为什么会感到一阵羞耻，羞耻感密密麻麻渗透了出来。她合上笔记本，把唯一露出的一根手指顺带缩了进去。

那晚站在她身边，林影抱着哭泣的小爱人是阿颖，半年前消失，不能说是毫无征兆地消失，事实上，她在阿颖尚在身边的时刻，已经有了预感。她记得某一日，应该是上一个夏天。她在窗外渐渐喧嚣起来的天光和屋内急促流淌的音乐声里面慌然醒来，这样一种慌乱时常伴随着她，从睡梦中惊醒，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秘密被窥探的惊恐。夏日的太阳一旦升起，便火辣辣地带着无孔不入的势头。阳光从拉着的窗帘的缝隙模糊照亮了房间。阿颖站在穿衣镜前，赤裸着身体，音响里面反复循环着一首80年代的粤语歌，洋溢着不知所措的激情，声音遥远并且稚嫩。阿颖那样的形象很长久的，就像那首来自上个世纪的歌曲一样，伴随着那个惊醒的清晨，混杂着落在固原神经上。阿颖的身体被阳光染上暧昧的金黄色，阿颖作为舞者，有着美丽的身体曲线。阿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目光在皮肤上一寸寸游走，用一种爱慕的，戏谑的，富有挑逗性的神情。然后，那个早晨，阿颖和固原狠狠地做了。固原像是一定要留下什么印记在阿颖身体上，用咬，用抓，随之演变成一场打斗。固原说不清那种凶狠来自于哪里，后来，阿颖消失的那日，她忽然明白了那个清晨就是征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