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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色伤口——追忆张国荣君
看了很多悼念的文章,名人写的,小卒写的;真情的,煽情的;艺术的,商业的,多得数不过来。有的让我读后不忍罢手,有的让我不住潸然泪下,有的让我不甚赞同,有的让我惊其共鸣。但我始终是提不起笔来自己写一篇,从没感觉有这样的沉重,思想和感情的汇合不是简单的语言能够描述,沉默了一个多月,在三十多天后的一个静夜,有夏虫的初鸣和若隐的人声,有一盏小灯做伴,用一只普通得再不过的圆珠笔在纸上一笔一笔的写下了五个字:悼张国荣君。
读过一本有三十来篇文章的小书,书名已不太记得了,那时约有十四五的年纪吧,书中全是一些名人为自己去世的亲人或朋友写的悼文。因着年纪尚小,并无尝过生离死别的滋味,或是作家们的功力深厚,只觉几十篇悼文都很是“感人”——那时也只能用这二字来形容,甚觉感情真挚,文字凄美,读来令人回肠荡气。但年轻的我却终是怎么也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用拙涩的笔来写下一篇悼文,而悼念的对象不是亲人却早已当作亲人,不是朋友却胜似朋友。他——二十四岁时我一岁,他——并不认识我我却对他熟悉透顶,
他——生前我叫他哥哥,现在我叫他张国荣君。
旧时文人都爱在朋友的名字后加一个君字以示尊重,而我却是想告诉他我懂他,亦想
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真正的君子。
因着一种奇怪的关系,我熟悉他,他不认识我,所以在这里也并无和他之间有什么交往的逸事可供记述,他是天上的月亮,我仰望他,而月亮俯视着大地,不能也无法一一看清
地上的人,只是静静的悬挂在那里发出柔柔的光辉,一如他站在舞台中央任万众观仰和默
爱。
或许我并无资格来写这样一篇仿佛跟他很熟捻的悼文,只是一种感情的驱使。我常常
想,亿万光年,亿万人群,能跟他生于同一个时代,同是语言共通的中国人,在那么多优
秀的歌手和演员之中独独专赏他一个,也可以说是一种莫大的缘分吧。从二月中旬以来,
我就开始心绪不宁,莫名的,发自心底深处的心惊,甚至在午夜梦徊时都感觉有人要告
别,或许无知的我多少有点迷信,我不只一次跟母亲提起过可能有亲人要过世,于是我企
图扭转希望改变。我加多了给菩萨敬香祈愿,但这感觉却一天强过一天,我联想到外祖母
去世是因为寿终正寝,所以并无这种预感,那么这次将是哪位亲人的非正常告别,我只得
无奈的等待着某一个黑色之日的到来,直到四月一号。
西洋的一个节日,一个愚弄了人之后可以不必背负骂名的日子,整个一天我都忙于发送短信息捉弄朋友,但奇怪的是那纠缠我近两个月的诡异莫名的不安感在那一天竟然不再在
心里出现,晚上六点半,跟往常一样出门开始演出,八点钟演完第一场,八点半开车在路
上的时候听到那一天格外频繁的短信息铃声,趁着红灯的时间,将手机翻开看是谁又想整
我,跃入眼帘的是网上发来的一则信息:张国荣跳楼自杀!好似晴天里响了一个焦雷,又
好像是一颗心被世间最重的大铁锤猛敲了一下,但在三秒钟之后,我笑了起来,想骗我,
太幼稚了!不过隐隐地又有些不快:为何要拿我最喜爱的人来开玩笑。很快,第二场演出
的开始,接着第三场,我完全忘却了这事。
回到家里已是子夜时分,睡下之后,刚刚闭上眼,看到了微笑着的国荣君,我忽然大睁双眼,眼泪也在那一瞬间狂泄下来,我知道,我明白,同时我也相信:他走了!
电脑就在我的床边,可我并不去开它,我终于为自己近两个月来的感觉找到了答案,但终是没有想到我梦魇预知告别的对象竟是张国荣君。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因为我已经没
有力气挪动哪怕是手指头一下,天花板一片雪白,静静地放着一幕幕他演过的每一部电影
角色的片段,《纵横四海》里灵动的阿jin,《风月》中暧昧的郁忠良,《阿飞正传》中永
远落莫的旭仔,《东邪西毒》里看似狠毒实则痴情的欧阳峰,还有我最爱的不知怎样用文
字来确切地形容的程蝶衣。我一遍一遍地听着他每一个阶段的每一首歌:哀婉、低沉、磁
性、冶艳、动人。直到那一个夜晚我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有这么多眼泪的,也是从那一刻
起我才知道精神的创痛远比肉体的伤痛来得猛烈和可怕。第二天睁着一夜未闭的眼睛爬上
了网,上面铺天盖地全是有关他的新闻及文章,其强度甚至超过了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伊
拉克战争,仿似全世界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都爱上了他。
6号8号12号在北京都做了一些自我安慰似的悼念活动,在这一段时间,因为忙于筹备,甚至连好好坐下来看一下电视上有关他的出殡仪式都来不及,又因着全球性烈性传染病的
爆发,日子竟也走得非快。黑色而恐怖的四月终于过去,五月了,各类媒体早已归于平
静,在网上除了张国荣歌迷会网站里还趴着一些至今都回不过神的人们还在唏嘘感伤之
外,出版社们或优或劣的书该出的也出了,前段时间一度脱销的歌碟影碟也早已成批地呆
在音像店的货架上,再也找不到什么痕迹证明国荣君的离去对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影响。一
个多月时间,三十多天而已,走的走了,散的散了,世态的炎凉让人情的暖意也顶多撑满
这一段时间而已。有时想想,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国荣君的性情和做人的态度是纯
真不做作的,却也是不太能容于这世上的,所以他虽是一代名伶,却没有完全得到与他的
付出与表现成正比的认可,他善良而高洁的品性都仅仅因为他个人对真爱的性别取向而被
这个社会大比例的主流意识人群无情的掩盖。他说他是个传奇,我能感受到他在说这话时
的心境和感想,他何尝不知道自古以来,传奇的人都出生不同于常人,人生经历都比常人
坎坷,悲愁苦痛都远远多过常人,而最重要的是,结局比常人迷离,离世的方式迥异于常
人。也许国荣君的确是感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所以他选择了从高空翩然落下的方式。
我家住的是一栋12层的楼房,我常常会长时间地站在楼下仰望,想象着从两倍这样高的空中落下会是怎样的一个姿势,我也会反复地凝视《霸王别姬》结尾的那一个片段,程蝶衣
在自杀前随着那凄恻的京胡声缓缓转过头来对着霸王的背影轻轻一笑的画面,我想那一笑
包含的不仅是程蝶衣哀婉人的一生,也是国荣君乖蹇多舛的一生。虽然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个答案,但我还是会轻问:国荣君,你在高空一跃的前一秒钟是否也这样坦然地浅笑了
一下呢?其实或许从他出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天这样的结局,他本来就是不属于这
个俗世的一个人,老天把他派到人世间来走了四十六个年头,用他的歌声他的魅影及他的
善良影响了我们这一代许许多多懂得欣赏美的性情中人,现在他的使命结束了,只在临别
之际赠出这一阕歌,并带着他一惯的淡然笑容对我们说:没什么可给你,就留下我的这一
些歌吧,谢谢你风雨里,都不退愿陪着我,暂别今天的你,但求凭我的一腔爱火,活在你
心里面,就算是分开也曾经共同渡过……
我还是会忍不住泪流,我会用一生来静静地缅怀张国荣君,不要任何人打扰。死,不过是生之历程,leslie,你并未离去,你的身影若隐若现,你的声音婉婉在耳,虽然你给我留
下的全是回忆和过去,但我相信,在我的有生之年,再也不会有谁能像那一弯清月挂在我
的天空,光亮熄了,我只能自己点一盏小灯,只能自己勉力支撑人生的苦痛。我只希望在
来生还能继续找到你,我相信你仍会是一个十分善良和优秀的人,我只希望你能比这一世
快乐和幸福。张国荣君,你曾经打湿我们的心灵又离我们远去,光阴荏苒中,美人如云,
但能让我们记住的,让我们无法释怀的,不仅仅是你绝美的容颜,而是你留给我们的那一
种强大的远远超越外表的人格和力量!
你是一道伤口,一道绝色的伤口,在我余下的残年里,这道伤口将会永远裸露,不再愈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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