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生死之间也是个梦——《摄氏零度·春光再现》观影随笔
2007年4月26日 by倩女雪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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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摄氏零度的土地上,没有方向,不分昼夜,无论冷暖,我逐渐了解了放逐的滋味。
——王家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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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七月流火的盛夏,我独自一人躲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电影《春光乍泄》的跟拍记录片《摄氏零度·春光再现》。
r, ?, r) v* l: {: j" ?4 P2 c) ? ^+ [ 那些残碎陈旧的片段,自《春光乍泄》中遗失,却于《摄氏零度·春光再现》中重生。我想象不出黎耀辉会为何宝荣殉情,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厌弃他的。+ E) h1 P; N v9 b
但原来他与他,是真的曾经彼此深爱过。这一天一地,一草一木,都是见证。这被剪去的胶片,被洗去的时光,都是纪念。
- l9 _/ x7 Y6 K0 s 《摄氏零度·春光再现》中的黎耀辉,是以一种怎样毅然决绝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抛下何宝荣独自在繁华冰冷的街头流浪。但我喜欢这样的收梢。我宁愿含泪欣赏最哀艳惨烈动魄惊心的死别,也不忍目睹那原本美景良辰,突然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 w7 ^: q3 x" A* g( I
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看《春光乍泄》,而后一直怅然若失,这些年来甚至不敢轻易再度重温。因为我不能见到这两个曾经相依为命的恋人,从此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W- U8 J/ n! ~7 O- r+ C0 s
我始终无法接受这场戏如此落幕:黎耀辉和何宝荣,一个独自来到吞云吐日的伊瓜苏瀑布前,眼里有凄凉的笑意在流转,泪水无声无息淹没在扑面飞溅的水珠里;另一个却在深宵苦苦守着一盏孤灯,灯上有着相同的瀑布和水流。后来他蓦然发现站在瀑布前的那一对情侣身影,终于按捺不住失声恸哭。' ?+ p2 X: |0 G* S) i2 q/ l. M, n& Y
如此,才是最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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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p! K& K3 P- |, m0 P1 Q& [, n 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他与他之间,注定要有一个人沦亡吧,所以我固执地认为导演王家卫安排黎耀辉死去才是《春光乍泄》最完美的结局。
9 N2 ^) s/ d: ]4 p% K# i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现实中,竟然身份对调发生。
$ d, J$ T( K- r8 R5 M+ X1 r 死去的是何宝荣,不是黎耀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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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4月26日,凌晨两点钟。点燃一根ESSIE,让这口烟跳升,把前尘细认。
乍暖乍寒,半梦半醒。摄氏零度,春光再现。
梁朝伟,张国荣OR黎耀辉,何宝荣。
……
何宝荣何宝荣,那个任性执拗孩子气的何宝荣,让人爱煞恨煞的何宝荣,连盛怒的样子都是如此让人爱怜心碎。
黎耀辉定定望着他,眼中充满倦怠和怨恨。
有些话一旦说出,便如覆水难收
这些在《春光乍泄》里他从来不曾讲过的话——
他说,次次你说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我一声都没出过。但我想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为什么我要做不开心的那个,你一定要做走的那个。
他说,其实我也可以,我不舍得罢了。
他说,我现在想换回来。我走先。
原来割脉自杀的画面竟可以拍得如此瑰丽凄绝,如张国荣的《红》中所唱,像蔷薇任性的结局,像唇上滴血般怨毒。
我看到黎耀辉枯黄的双手横亘在桌上,手背上青筋隐隐凸现。鲜血流淌,幻化为暗红色的残梦。我仿佛已嗅到扑面袭来的死亡气息。
画外音:“我知道我同何宝荣没有机会再见,我要留个纪念给他。”
曾经的花好月圆,转眼间化为满地玻璃碎片。
还记不记得,黎耀辉为何宝荣过生日,在蛋糕前相偎相依;还记不记得,何宝荣淘气地狂拍黎耀辉沐浴的身影;还记不记得,何宝荣缠着黎耀辉要他修电视,自他背后撒娇地抱住他;还记不记得,他俩在天台上演出那一幕缠绵欲死的春光乍泄,拿流浪的躯体抱拥直到筋竭力穷……
但是,真的还可以由头再来过吗?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夏天如此寒冷,彼此的灵魂注定要被放逐异乡,再也找不到方向。互相猜疑,互相伤害,互相折磨——终于,恨断义绝,爱已无余孽。
所以,这些幻觉似的光影碎屑,就请王导演把它们一刀剪掉好了,仅当一切从未发生。我们没有在电影里看到,所以不会心痛。
而何宝荣,那个被宠坏的孩子,我们又何尝忍心,见他痛失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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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知道黎耀辉早已不在了。
心怀着矛盾和不甘,何宝荣回到那个曾经春光明媚的小屋。他想再见黎耀辉一面,再看一眼那个沉默忧郁的男人。他想要重新开始。
3 l8 f* s, J& z" A* [& q$ J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张冷漠的女子面孔。
灰飞似烟,前事不见。偷生寄居,在谁家院?盟誓已断。
临走的时候,他问她:“他最近还好吧?”
她淡然回答:“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我看到何宝荣如画的眉目,在那一秒钟,蒙上一层让人心悸的阴霾。
镜头急速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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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宝荣!”
黎耀辉大声叫着他的名字,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说不清是眷恋还是怨恨,纠结着千种痛哀,万种悲怆。他将刀锋用力地划过脖颈,一下,又一下,姿态优美而凌厉,令我想起自刎的虞姬。
他的唇边,浮现出一朵苦涩凄酸得近乎妖媚的笑靥。
何宝荣的脸,在刹那间褪尽了血色,苍白如一张被丢弃的废纸。
我不明白,黎耀辉不是早已割过脉了么,为何还要再死一次。
但我终于明白了,他一直执意不肯把护照还给何宝荣的真正原因。
竟然会是这样:
“还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是叫黎耀辉,何宝荣这个名字是我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把passport给你,是要将你的名字和我永远在一起。你用不用我的名字我无所谓,但何宝荣三个字,你会记得。
这血淋淋的真相,蓦然间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你爱过我,一点一丁,请不必相认。
那把刀急速穿透空气,刺破翠绿班驳的墙纸,碾碎片片春光。
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号,仿佛自遥远梦中传来。是何宝荣还是黎耀辉呢,我不知道。
我只看到何宝荣拖着沉重的身躯,颤抖着蜷缩着,缓缓蹲下去,将脸深埋在双腿间。濒死的绝望将他彻底击毁,似花朵萎谢在一地尘灰内。
那一刻,《Cucurrccucu Paloma》凄凉的歌声自我心底幽幽响起:
“……他们说整个夜晚,他都在哭着飞过他们。他们说他没有入睡,他醉着飞过他们。他们发誓说,当听见他的恸哭,天空开始剧烈地撼动。他到底承受了多少伤痛?直到死都在为她哭泣。哎哎哎哎哎,他唱着;哎哎哎哎哎,他笑着;哎哎哎哎哎,他哭着。那只悲伤的鸽子,死于他致命的激情。清晨他对着她孤独的巢穴歌唱,两扇小小的巢门幽幽敞开。他们发誓,那只鸽子的灵魂,一直在等待着爱人归来。咕咕咕咕咕,鸽子啊,咕咕咕咕咕,不要再为她哭泣。石头永远是石头,鸽子啊,你能指望它们了解爱吗?咕咕咕咕咕,鸽子啊,不要再为她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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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离原不易,死别更艰难。
如今,距离电影《春光乍泄》诞生,已经整整十年。我想要留下一点文字,追忆这段生离死别的戏,借以当作一场斜阳渐远的纪念。
无论戏里戏外,最终只剩下一人。
黎耀辉和何宝荣,既然命中注定无缘同生共死。那么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谁生,谁死,不再重要。就让那千丝万缕的绸缪纠缠,在光影尽头盛放出惊世绝艳的春光。
正如张国荣在《梦死醉生》中所唱:% H( _9 i# H# F
“也许生死之间也是个梦,无谓弄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