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女伶梅艷芳(ELLE 199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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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雜誌96期
天生女伶梅艷芳
撰文：李性蓁
記者 : Elle　
嘉賓 : 梅艷芳

PM 7:00　等待

走在香港柴灣油漬和積水遍佈的人行道上，我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找到導演林錦和給的地址，從像是五股工業區的廠房入口進去，坐上巨大緩慢且時而一震的電梯，才在一堆雜物中看見積塵的招牌(香港電影公司)，推開掉漆的木門，看見已經陳設好的拍片現場，大夥正四處散坐著等待主角到來，這天要拍攝的音樂錄影帶是『下輩子別作女人』。


7:40　抵達
梅艷芳穿著黑色運動服與七分褲，和手提服裝的歌友會會長走進來，長期配合的化妝師連士良已經把工具都準備好了，開始打粉底的工作。從蔓珠莎華、壞女孩到女人花，從胭脂扣、川島芳子到金枝玉葉，梅艷芳百變風情隨著時光流轉發出光芒，仍然眩目。
『天生的DIVA！』在她身旁每位專業的工作人員都發出讚嘆，然而一下了舞台，她又是個天真的孩子。



8:50　接吻

精緻的妝底完成，梅姐也和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員討論過新封面設計細節，我帶著既景仰又緊張的心情走近休息室，看見她手拿一杯奶茶，邊喝邊招呼著大家找位子坐下。
在網路上看見許多對她五月在紅館演唱會的報導，觀眾反應出乎意料熱烈，我相當好奇許久不曾開演唱會的她，如何籌備一場定義上和「復出宣告」有點接近的表演。 工作人員、監製和我從Concert、選歌直到演唱會大約要花掉半年時間。離上個演唱會三年多了，難免想表達很多事情，在一個演唱會裡面幾乎表演不完。 隨著香港頂尖髮型師Kim Robinson的梳吹，與連士良細細描繪口紅的增添，在梅艷芳身旁有種特殊魅力逐漸凝聚於空氣的流動中，彷若電影螢幕上的女優正活生生重現眼前。今年的巡迴演唱會裡，每場都有一段攫人回憶的特別演出，那是由爾東陞剪接所有梅艷芳演出的電影經典片段；而最讓觀眾尖叫的是一連串梅艷芳與男星的接吻鏡頭。 好多人覺得我演的電影雖然不算多，卻都有深刻印象，而且我唱過的主題曲也不算少，我想若能把兩樣東西合在一起是最好了。爾東陞剪出來的情節很配合歌曲感情，我想營造的是像電影亂世佳人那種感覺。現場觀眾都很喜愛，一直叫啊吹口哨啊，很過癮呢。演電影可以NG重複，但演唱會可沒這回事，現場感是很重要的，無論唱歌演戲我都抱著要帶出感情的期待，讓觀眾和我一樣投入。所有東西都要從心開始，才能引起共鳴。

聽梅姐說到接吻鏡頭，唱片公司的企劃想起白天在酒店遇見準備當晚演唱會的劉德華，起鬨要她講講每一場演唱會都迷死人的特別來賓們。
請嘉賓來演唱會，現場觀眾會有賺到紅利的驚喜，所以我會盡量邀請好朋友來。他們每位都很有個性，要了解他們的特質才有好的表演。像張學友是不愛講話的歌手，若是一直跟他講話，他不曉得怎麼回答，就會引起尷尬。那麼這次演唱會最讓人津津樂道的神祕嘉賓是誰呢？

在一旁聽梅姐講得神采飛揚的工作人員都很好奇。 哥哥張國榮很喜歡現場，一聽到觀眾回應會變得更瘋狂，每一場我們都搞笑很開心哪，我跟他是熟到在台上要怎樣都可以的，像上次表演就嚇死我，他唱唱忽然把自己的麥克風收起來放口袋，我只好拿自己的給他唱，一個麥克風兩人唱其實很難控制，但是觀眾覺得好過癮，說我們好像達到心靈一致的目標。張國榮會很親密忽然親你的嘴巴，那天現場他就親住我不放還壓過來，害我一直往後彎腰彎腰像表演特技一樣！ 梅豔芳坐在椅子上倒著身講，大夥聽得都笑起來了。 看演唱會電影Kiss片段的反應，我就知道他們喜歡看我跟誰合作，演到周潤發他們會「啊….」很High的叫，演唱會結束後大家Fax回來說最想現場看到的就是劉德華，希望我能達成他們的願望。 一說到劉德華，唱片公司企劃想起昨晚梅艷芳也當了華仔演唱會的神祕來賓：「聽說關之琳當來賓只是牽牽手，可是妳是抱抱耶！」 唉呀！我也給他嚇到了，昨天我沒想到要上台的，我只是坐在觀眾席看演唱會，他唱唱點名我上台，可是跑過去有一個欄杆欄著，還有張螢幕，隔了兩重根本過不去，他不抱我我上不去啊！那時我一踩到螢幕上他手已經牽著我，我就扶著他的胳膊，他是順勢抱著我上去，我很不好意思！」梅姐說得臉都紅起來了。

PM9:30　比賽

開始準備音樂錄影帶拍攝工作， 梅艷芳坐在攝影棚中央的木箱， 一旁媒體攝影師閃光燈啪啪作響，TVB和GTV電視台也出動機台錄影工作狀態。

梅艷芳穿著復古優雅的黑色及膝洋裝，有如奧黛莉赫本般散發世故與天真融合的奇妙氣質。
導演發出指令取景，KIM在炙熱燈光下不時調整梅姐頭髮，黑壓壓一群人圍著看。

歌詞很少，我們直接進入情緒。 導演一說，音樂和歌聲充滿整個空間，棚裡立刻湧起濃厚的情緒氛圍。

聽著歌曲低沈嗓音，想起梅姐剛才訴說的往事： 從四歲半開始唱歌，只有因為喉嚨長繭停過一年。我本來是高音來著，那時候家裡欠人很多錢，我一個晚上要唱七場，醫生告訴我在唱下去會啞，至少要休息一年，那年我就去學畫畫，別懷疑我咧，我學西畫呢。一年後再去看醫生，他說你可以試試看，但是聲音不會跟以前一樣了。剛開始我很不甘心，就試著唱,結果「咿」的音階跑掉了，根本沒辦法只好降key，越降越低，居然降了八度！

梅艷芳正式進入歌壇，應該是十來歲時參加香港無線電視台新秀歌唱比賽榮獲冠軍開始。問她怎會想去參加呢，她搖頭笑著說： 唉，那也不是我的主意啊，是我姐姐自己想去，也希望找人陪她，她幫我報名寄照片，要面試時才說已經幫我參加啦！我說參加什麼，她說參加比賽，我說搞什麼啊，我都已經是歌手啦，已經有很多的同行啦，人家會笑我的，她說妳試試看我也去啊，老實說是她自己想去。梅艷芳用手圍口小聲說。

其實我沒有想要贏，倒是覺得滿好玩的，姊姊沒有進最後十名很失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我身上。我沒想過自己要第一名，唯一目標是不要在同行面前丟臉，所以宣布第三名時，我就想我啦我啦，結果不是我。又宣布第二名，也不是我，我想死啦死啦沒有了， 可慘了，什麼都輸光了，腦筋已經白了，心想完蛋了，明天去夜總會怎麼跟同行講呢，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司儀宣布冠軍梅艷芳的時候，我還站在那邊想東想西發呆，我隔壁的打我說喂喂妳啊。梅艷芳又演又講的：還沒拿到獎之前我就在作夢，我會像得到選美啦奧斯卡的嗚嗚哭，還要說謝謝誰誰啊，結果拿了獎，整個腦袋都空了，只會嘻嘻嘻。 她拿起髮膠罐子當作獎座手舞足蹈：人家頒獎握手，我動手拿獎也不握手只會笑，現在有時看看這錄影帶，我會對著電視罵，梅艷芳妳真笨的要命啊！

PM9:48　可愛

開始錄影，她立即眼波流轉，自然動作著宛若獨白心事，細瘦身影落寞眼神，完全一氣呵成。
錄第二回之前的休息時間，她傾身向前瞇眼看大字報，發出快轉卡通般的聲音背歌詞。可愛模樣完全不像印象當中那個很酷的舞台大姊大。
每個和她接觸過的人都很驚訝，原本以為應該很兇、很難搞得梅姐本人，竟然這麼好玩。和她說起這種落差，她哈哈笑著解釋原因：我以前不敢笑，因為門牙特別長，笑起來好像小白兔，每回我看錄影帶就想，天啊梅豔芳妳別笑醜死了。剛出道時很多人講說梅艷芳啊，你感覺很酷，是因為造型的關係嗎？沒有，不喜歡牙齒看起來像小女孩，所以人家跟我講話就不開口也不笑。拍照時人家說你笑一笑借個牙齒好吧，我說不要，有人說你給人的感覺太酷了，我辯說酷才有性格，事實根本兩碼子事，跟性格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本來就很愛笑愛講話，若把嘴封了不如把我殺了算。可是你若認識我，就覺得我本人很卡通的。 原來門牙竟然是梅艷芳變酷的祕密！ PM10:20　遺憾 中場休息時，一群香港媒體蜂湧上來採訪梅艷芳，等所有記者都滿足地得到答案後，她才回到休息室暫時座坐。

問她到現在有什麼遺憾嗎，她想都沒想的說： 最遺憾是沒有好好唸書。小時候趕場晚上唱到一兩點，白天又要六點鐘上課，每天老師講課我就把書放在前面擋著睡。所以有段時間很怕有人叫我全名梅艷芳，因為小時候老師上課我就把書放在前面釣魚，要罰的時候，老師一叫『梅艷芳！妳又再作夢啦！』我就嚇得跳起來。出社會覺得自己很缺少，因為沒讀書引起的自卑心情也滿大，若是回到以前，我會好好唸書，因為這樣可以選擇好多東西，我可以.....做律師啊....做警察啊，人生就不同了。帶著嚮往眼神，梅姐繼續說： 生命好多時候不是妳要選擇什麼，佛家說這是緣份，無心插柳柳成蔭，很多東西跟想像兩回事，人生就是這樣。我本來計畫25歲談戀愛，28歲結婚，30歲生小孩，再過兩年生第二個小孩，全部目標都想好了。結果25歲，男朋友沒有，28歲結婚，對象沒有，30歲連結婚都結不了孩子當然沒有，現在30多了，也沒男朋友也沒結婚也沒孩子，想好的東西全部都-----沒有！！我說想來想去幹麼，想到現在什麼都不想啦！現在叫我生小孩，不生啦！年紀大了要Keep Fit很難，不生啦！梅姐搖著頭,一會又被工作人員請去換好景的聚光燈下繼續錄影PM10:45　魔術 第二段場景錄影，髮型師KIM一邊將梅艷芳的金色髮絲再度固定， 一邊轉頭用英文嚷嚷：「我跟你說她有好多男朋友哦，待會我偷偷告訴你她的所有祕密！」

不過到了一旁，KIM並沒有八卦一番，反而嚴肅起來：「我認識她很久了，她是天生的表演者，在舞台上永遠是最好的，她能給的總是比大家期待的更多。她在舞台上和台下完全不一樣，簡直像魔法一樣。」


PM11:20　徒弟

大夥聚在Monitor前頭看毛片，穿得很休閒的蔡一智也來參與專輯封面討論了。

梅艷芳是這樣形容草蜢大哥的： 他是三人之中最多Idea的人，幕後工作很厲害，上張香港專輯他是監製，這次第一首MTV他還是導演呢！當初我帶他們出來，現在他可以幫我，說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嘛，其實我跟蔡一智年紀只差一歲，看起來好像我是他媽媽一樣。
蔡一智又是怎麼說這位小媽媽呢？翻著手中梅艷芳短瀏海造型照片的草艋大哥說：「我是她『大的小工』，一手包辦什麼都做的。梅豔芳對我來講是亦師亦友，當初是他帶我出道，現在可以幫她看頭看尾。很多人說梅豔芳很霸、很主觀，我覺得那是公眾的形象而已，很多人並不瞭解私下的她，在家裡面見到蟑螂還活像個小女生。 所以我想拍個大家想像不到的MTV，在那支音樂錄影帶裡她是SUPER STAR，卻也要跟其他人一樣排隊買票參加PARTY，我想表現梅豔芳少見很可愛的樣子。不過她在舞台上下可真的完全不一樣，我想舞台魅力真的是天生的，比如說很多次她累到生病，可是一上台聽到音樂響起來，立刻沒病了。五月的演唱會很多人懷疑她三年沒唱會不會生疏啊，舞者也說排練好像有問題，可是她上了台就變成是無敵的！」


AM00:00　收工

梅艷芳躲到一旁錄電台廣告獨白，卻屢吃螺絲，她直吐舌頭直笑，果然像個小孩一般。

過了20分鐘導演一喊收工了，大夥開心地拍手， 梅艷芳也跳進休息室換裝。

回頭看看Monitor裡那名幽幽低吟「下輩子別再做女人」的優雅女子，深深覺得今天又目睹了一場舞台女王的神奇魔術呢！

天是红河岸

梅艳芳99演唱会的那首《有心人》确实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