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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已经有了张曼玉,梁朝伟,章子怡……正在热映的王家卫首部英语电影《蓝莓之夜》中，我们又能看到哪些“王家卫符号”呢？
新符号 美国女歌手诺拉·琼斯
记（以下为主持人曹可凡的采访）：生活中有时候你并不戴墨镜，在公众场合你总是戴墨镜，为什么？是不是掩饰？
王家卫（以下简称王）：这是一个习惯，平常我不戴的。
记：您的新作《蓝莓之夜》是您拍摄电影以来，第一部英文片子，您觉得有怎样特别的意义？
王：最主要是故事发生在美国，由美国的演员演，但基本精神还是跟以前一样，我带自己固定的人马过去，跟美国的新工作班底一起做，有一个新的化学作用。
记：所以您一直强调尽管《蓝莓之夜》是一部英文电影，实际上是一部中国电影。
王：对，应该这样说。
记：这个片子讲的是一些最基本的人生信条，比如诚信，说真话等等，这是否也是你过去拍电影一脉相承的理念？您曾经说过做导演最主要的一个禀赋就是诚实。
王：对，你对事情必须要有一个感受，会相信这样一个故事。其实最早是我们拍《花样年华》的时候，本来有三个小故事，当中一个就是我们后来这个电影，我认为不如把这个故事放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
记：那是不是跟您过去拍《春光乍泄》理念差不多，拍两个香港人的故事，但放到地球的那一端去拍。
王：这次不一样，也不是讲两个香港人的故事，只是有些故事是相通的。诺拉·琼斯走过对面的一条街去和男朋友摊牌，怎样用一条最长的路走过这条街？所以在故事里，她是从美国的东岸走到西岸，从大西洋走到太平洋再回头。
记：《蓝莓之夜》里“蓝莓”这样一个食物在电影里有什么特别的暗喻？因为我想到了《重庆森林》里面的凤梨。
王：我去美国筹备这电影的时候，发现他们喜欢吃的东西很甜，尤其蓝莓派，非常甜。我问诺拉·琼斯，纽约餐厅里那么多东西，哪一个你不会碰？她说就是这个。我说那我们就定了拍这个蓝莓。
记：您以前在香港拍片，演员差不多都是固定的，您有一些符号型的演员，梁朝伟啊，金城武啊，张曼玉啊，这次跟外国演员合作，彼此的磨合有什么不同？
王：美国演员很专业，因为他们的竞争大。
记：听说您拍琼斯和裘德·洛一场吻戏，3天拍了150条。
王：嗯。因为角度非常困难。有时候感情这种戏拍完之后，两个演员之间就会放松很多，靠近很多，好像我拍《春光乍泄》的时候,第一场就拍床戏，这样大家就没那么拘束，会很放松。
记：琼斯实际上是一个歌手，这是她第一次拍电影，您怎么会想到让琼斯来演这个戏？让我想到《重庆森林》对王菲的选择。
王：歌手有歌手的特点，她们有自己的节奏，没什么套路，有时候的表现反而会让你有点惊喜。琼斯和我只见过一次面，在纽约一个地方约了，就看见她趿了拖鞋，踏踏踏走进来，很自然，很自信。结果，琼斯的成长是我在这个电影里一个很愉快的发现。
“张国荣的眼睛里有故事，梁朝伟的眼睛里有黑洞，金城武的眼睛里有人生。”
经典符号 张曼玉、梁朝伟和张国荣
记：很多跟您合作过的演员后来都表示，在您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张曼玉。您怎么看待张曼玉的成长和转变？
王：我认为张曼玉对自己一直怀着希望，《旺角卡门》让她开始感觉到享受演戏。你享受演戏了，观众也会发现你表现不错，这对你似乎就有了鼓励，你就会上瘾。
记：您觉得张曼玉的质变是在哪个电影中呈现出来的？
王：张曼玉是从《旺角卡门》《阮玲玉》之后第一次变化，第二次是从《花样年华》开始，角色跟以前的都不一样。我说，曼玉，我希望你的路从这里开始走得更快，因为什么类型你都可以演了，你可以打开。《花样年华》她花了很多精力，很辛苦，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化妆梳头，但很有成就感。
记：其实梁朝伟也是这样，他觉得《阿飞正传》最后那组镜头对他的一生都有特别重要的启发？
王：梁朝伟跟张曼玉的状况不一样，梁朝伟对自己的信心很大，他常说，要是跑马，我不希望做领头的那个，我希望做第二。
记：为什么？
王：因为他认为他一定可以跑过第一，但不愿意这样做，不希望焦点都在他身上。
记：梁朝伟总体上来说是一个比较内向，寡言少语的一个人，你作为导演怎么去挖掘他的这种性格？
王：你给他的外表骗了，他的自信心很强，但他就是不喜欢在嘴巴上讲我可以做到，他非常内敛，你要把他逼出来。
记：很长时间以来张曼玉梁朝伟成为王家卫电影的符号式演员，是不是觉得他们最恰如其分表达您的内心？
王：我只可以说我们是一起成长，每一个阶段我们的改变，都刚好是适逢其会，这也是缘分。
记：说到《春光乍泄》，其实很多室内戏在香港也可以拍，为什么那么辛苦地跑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拍？
王：不一样，空气，还有人的表现都不一样。
记：您当时怎样说服梁朝伟和张国荣去演这样一个戏？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来说，演这样的戏要勇气。
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国荣是很开放的，他认为什么戏他都会演。梁朝伟基本上也是这样的想法，但他会说，我做男的还是做女的？我说你这还是很肤浅的想法，这种事里没有男的跟女的，只有两个人。
记：从导演角度来说，您觉得张国荣跟梁朝伟在表演上各有什么不同？
王：张国荣很露，锋芒是走出来，他这个人本身就很亮，很强势，所以他在现场演戏，你会感觉到他发出的光。梁朝伟内敛，所以张国荣是领头的马，他就是跑第二的马。
更多符号 金城武、章子怡与巩俐
记：还有一个跟您合作过的演员值得一提，就是金城武，跟您拍过《重庆森林》《堕落天使》，演技有了质的飞跃。据说那时您曾经跟他说过，希望他能够放弃唱歌，专心拍电影？
王：对，那时他要唱歌也要表演，我说唱歌就停下来吧，专心演戏，潜力会更好。这两年我看他的样子是越来越成熟。
记：章子怡也说过她在《2046》中跟您学到很多东西。
王：章子怡有一个很强的特点，毅力很强，你要是把她放在一个很不顺的场景里，她反而更拼命。她首先吸引你的不是外表，而是她的刚强。
记：巩俐一直对自己在《2046》中的表演不是太满意，作为导演您是怎么看的？
王：我感觉巩俐条件完全是得天独厚，比演员的天分，巩俐是最强的。
巩俐跟梁朝伟是同一类型的演员，基本条件都很好，对自己很自信，而且他们表现得好像都很懒，也不会特别紧张，但是你镜头一到他们身上，他们就会把你的镜头拉着去了。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些东西 永远拍不过原著
记：看您的电影，一直觉得您对香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上海氛围特别迷恋，有浓重的怀旧气息，这是不是跟您的经历有关，上海出生，然后到香港？
王：对，这与我成长的背景有很大关系。到1990年的时候，我感觉从上海到香港的第二代、第三代对传统的东西已经很疏离了，怎么去保存这一段历史，我认为就是通过电影。
记：张曼玉曾说拍《花样年华》的时候，穿上那个时代的旗袍，人的思维方式和行动方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王：对啊。张曼玉从小在英国长大，你看她平常走路都是非常奔放和随便，但是穿了这种衣服后，她就要走到那个空间里面去。
记：从《阿飞正传》到《花样年华》《2046》，差不多的演员，差不多的年代，甚至女主角的名字也是一样，苏丽贞，是否完成了您对上世纪六十年代记忆的三部曲？《阿飞正传》基本上确定王家卫电影的总体风格，但当时为什么在票房上遭遇了滑铁卢？
王：肯定是三部曲了。那个时代的观众没有习惯，没有心理准备，而且以前拍电影没有那么复杂，没有那么多宣传，那段时间大家期望四千万票房，我们今天客观地去看，这样一个题材，这样的内容，它得了一千万票房其实还是蛮不错的。
记：您有一部非常奇妙的电影《东邪西毒》，故事是从金庸小说里来，其实就找了几个名字。不知道您当时拍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王：有一些东西你永远拍不过原著，因为原著在读者的想象里是很庞大的，就好像现在拍张爱玲，也是一样，有些细节你没必要去拍，那我们的新意是什么，这就是我的课题。
记：张曼玉说过这样一句话，说王家卫导演是一个生活在自己的宇宙里的人，外人一般来说很难进入他的世界，可有的时候，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会迷失自我。
王：对。每一个人都会这样，每一个人都会经历，什么都通了，那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讲了，就比如那些禅师，什么都不需要讲了。据《可凡倾听》
人物
王家卫，原籍上海，五岁时随父母移居香港，毕业于香港理工学院美术设计系。1988年自编自导《旺角卡门》成为香港新锐电影编导之一，而后拍的《阿飞正传》《重庆森林》《东邪西毒》分别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最佳影片等各项大奖。1997年又以《春光乍泄》荣获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其首部英语电影《蓝莓之夜》目前正在热映。
评谈
双面王家卫
卫昕/文
《蓝莓之夜》是王家卫的第一部英语片，在国内上映理所当然地做了一个配音版。王家卫亲自张罗着姜文、张震、巩俐、赵薇、徐静蕾、田壮壮、洪晃等等明星大腕组成“钻石级”中文配音阵容。冲着这一噱头去的观众大半败兴而归：姜文一口一个“哥们”“妹子”的京片子，张震“刚泡了两个超女”的港台腔…… 南腔北调的无厘头与“小资”期待中的暧昧缠绵南辕北辙。反而是看原版，即使你的英语不好，光看字幕也会觉得，虽然说英语，依然王家卫。
两种版本截然不同的感受，正如关于这部影片截然不同的两种影评：挑剔的影评人认为，王家卫一直在重复自己，在他的“乾坤大挪移”下，诺拉·琼斯和裘德·洛不过是张曼玉梁朝伟的灵魂附体。而狂热的粉丝则感到欣慰：从《旺角卡门》至今，大段大段的深沉独白、反复强调的时间概念以及摇曳舞动的迷人影像……就像王家卫标志性的墨镜，永恒不变。
两种口味的“蓝莓”差别之大，正如戴墨镜的王家卫和不戴墨镜的王家卫判若两人：戴着墨镜的王家卫，是电影里不老的时间老人，用黑超墨镜掩盖了自己的岁月留痕，端坐人生两岸，看尽时间长河青春流逝。嘴角的烟头，时光的灰烬轻轻弹去。不戴墨镜的王家卫很生活。有一次在上海，他陪儿子在电影院看《哈利 ·波特》，还买了爆米花，现场观众居然都认不出戴着近视眼镜的王家卫。
王家卫曾谦虚地说：“我不是艺术导演，只是一个不成功的商人。”在我们赞叹他的导演才华时，往往忽略了他对自己电影卓越的经营能力：从1989 年邀请刘德华、张学友拍摄处女作《旺角卡门》开始，用具有票房号召力的大牌明星包装文艺片，成为他笑傲江湖的独门秘笈。他成立了自己的电影公司，合作过的明星基本上最后都被他收归麾下。他折磨演员是出了名的，但还是有无数大牌明星为了出演他的电影，选择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而和他合作过的公司、发行商更难以相信这位被艺术青年顶礼膜拜的偶像在谈判桌上如此内行而又精打细算甚至斤斤计较……他在市场摸爬滚打19年，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营销包装方式，在国内影坛独树一帜，如同他的电影。他是用电影艺术创造了商业神话，还是用商业包装成就了自己的艺术生涯？
如果你喜欢王家卫，你不能忘怀影片中那个匪夷所思的吻。电影结束了，但爱情才刚刚开始。
如果你不喜欢王家卫，请从影片的后半部分开始，当诺拉·琼斯走出狭窄的酒吧，走出王家卫“花样年华”式的小巷幽怨，横跨美国东西海岸寻找自我，传统的王家卫则有了公路片的味道。在路上，这又何尝不是王家卫进军好莱坞的暗喻？
这就是王家卫，不管你是否喜欢，他的腔调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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