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与他共度六十一世——张国荣电影全记录

我愿意

大家好，我是新人，第一次发帖，自己不会写什么文章，转贴一篇我喜欢的文章送给大家，也不知道贴过没有，发表顺序是从后向前的，写得细致极了，教给我好多好多不知道的东西。特别推荐其中《星月童话》、《家有喜事》、《霸王别姬》那几篇。这篇文章一直在连载，如果大家也喜欢，我继续转贴过来，谢谢



与他共度六十一世
作者：的灰

一直有心写一个张国荣电影的全记录，但是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下动笔。这些日子里，拿出他所有的电影来重看，叹息着，感动着，难过着，很多时候也大笑着。从来没有什么电影让我看得如此聚精会神又如此魂飞魄散，如此思潮翻涌，如此心力交瘁。我知道我现在再来写他的电影全记录，已经不可能客观了，我己无法再去欣赏电影的什么思想性、艺术性或者是娱乐性，每一部电影都只剩下了一个张国荣，我的眼睛穿越屏幕，看着这个人的音容笑貌，也看着他在角色背后的成长与生活。他曾经说过：“人说猫有九条命，而做电影演员可以超过九条生命，每一部电影都是一条生命。”如今看着他的六十一部电影，恍然是跟随着他的六十一条生命过了一世又一世。我知道，当我们不能再拥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就让我这飞得老远老远的思绪，去收集他的流光碎影，与爱他的人们，共同分享。
感谢“张国荣网络世界”（www.lesliecheung.cc）、“荣门客栈”(www.leslieclub.com）与“网易红版”（bbs6.netease.com/ent/)提供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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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记得香蕉成熟时II初恋情人（Over the Rainbow Under the Skirt；1994年出品；导演：马伟豪；主演：邓一君、童爱玲）
我买完这部电影的影碟之后，很长时间都打不起精神去看，直觉是一部粗制滥造的搞笑片。直到有一天实在无聊，才终于拿出来播放。
第一个镜头是雾气中莽苍的大森林。
长时间雾气中莽苍的大森林。
静寂无声。
过了许久，画外音开始说：
“无聊吧。可是大家不要小看这个画面，这个画面是我杨醒波第一部电影作品，在一九八五年屯门电影节实验电影比赛，我凭这部作品拿了第二名，片名是：后现代的性生活。得第一名的电影叫做：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我的心仍是奇怪地漆黑一片但还是感觉得到你的油头粉面。导演是大家都很熟悉的：王晶。”
我忍不住就开始笑了，不仅是因为台词的有趣，还因为意外地发现这个声音竟是石斑喻的，登时感觉电影充满了周星驰味。而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这部电影一旦看了进去，竟是越往后看越精彩，精彩得使我对自编自导的马伟豪先生充满敬佩，也就明白了张国荣为什么如此欣赏这位年轻导演，爽快地同意客串此片，不收分文。影片主演邓一君对这次合作的感想是“受宠若惊”、“获益良多”：“金像奖颁奖礼之夜，张国荣主动过来跟我打招呼，跟我说迟些会有机会合作，因为他会为《记得香蕉成熟时续集》客串。……以前总以为他是高高在上，但接触过后，觉得他平易近人，是位好好先生。……他教我很多，分析现时影圈走势，解释现时演绎方式潮流以自然为主，又提点我拍首集时太多惊惶失措表情，他说续集所描述的，已开始大个仔，应该淡定一些，经过他的教路，我自问是有进步。”记者问他可想有张国荣的成就，他说：“我不敢想，但从旁观察，见到他工作时的认真态度，倒是我一定要学的。……他还与我交换了联络电话，但我不敢主动找他，因为知他近期忙于拍片，而他这样忙仍肯抽时间替这部电影客串，可以看出他对电影的诚意，是个绝对投入的艺人。”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少年人成长的故事，发生在一九八四年（电影的美工做得很周到，到处都贴着陈百强和林子祥的海报），主线说的是十八岁的高二男生波仔，和女友婷婷恋爱，分手，对大学生陈坚发生了感情，恋爱，又分手；同时讲述了这个少年对老爸由轻视到后来的尊重；讲述了他与家人的爱，对妹妹的疼惜，与友人的亲密……气氛轻松，温情，充满趣味，带着淡淡的伤感。片子的配乐非常动人，是许愿作的。画外音很多，台词写得极好，有许多佳句如“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失败的男人”，“在我成长的同时，我忽略了我的妹妹，杨丽球小姐，她已经与我一起长大”……我这么列举出来大家还不会觉得有多好，让电影中的声音演绎出来效果又不同。粤语版的画外配音是刘青云，声音沧桑而充满韵味，以前只知道他演技好，没想到他的声音也具有这样丰富的表现力。国语版的画外音呢，也使我第一次发觉石斑喻的配音工夫如此老练，他绝不是只会配“哈——哈——哈哈”的夸张语调，幽默，平实，感伤，样样来得，而且有张有弛，不露痕迹，是一个真正的高手，为电影增色很多。
片尾演职员表的第一条，大字打着：“鸣谢：张国荣扮演张国荣”。拍戏时记者探班，问张国荣为何同意客串，他笑：“是扮演十年前的张国荣啊！还有谁比我更像啊？”当时我想象，不但没人比他更像，而且一定像到不能再像，还有谁像他那样十年如一日地长着一副年轻的面孔呢？但是看了电影我很失望，原来是不像的，我们仍然很容易地认出这个张国荣绝不是二十八岁的张国荣，因为虽然三十八岁的张国荣长得像一般人的二十八岁，但是二十八岁的那个张国荣长得就像一般人的十八岁。片中他出现了两处，主要作用是让波仔认识到自己老爸的价值。波爸由曾志伟扮演，在片中是一位配音导演，事业上乏善足陈，在家里只会回顾光荣历史：“我和谭咏麟一起在明星队踢过球的啊！是我带他入行的！后来他觉得自己踢球不行，改去唱歌啦……阿伦的儿子，就是藏起来不想让人知道的那个，还没念完书就想结婚啊！……”波仔一直不太看得起老爸，认为老爸很窝囊，“除了回忆同做大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成就了。”
电影五十分钟时，波仔去配音间旁观老爸工作，遇见了当时二十八岁的张国荣，在和导演高志森为《圣诞快乐》配音。——拍摄用的这个配音间真的就是1984年他们配《圣诞快乐》的那个配音间，甚至张国荣和高志森坐的都是原来的位置。起先我奇怪为什么没有见到李丽珍出现，看了报道才知道《圣诞快乐》里的李丽珍并不是原声，是如今张国荣身边坐的那个叫小兰的人代配的。片中演绎的是张国荣和李丽珍在房间门口接吻那段：“你吻我一下，我也回吻你一下。”“过球！吻完了，再见！”“啊，你隔着球吻啊？”“不行啦，我老爸可能在后面看着我呢。”“你老爸？当他没有啦。嗯？”……台下的张国荣一边配音一边做开心快活状。高志森对波爸说：“喂，领班，行不行啊？”波爸想了想，说：“我觉得……感情呢，差了少少。”张国荣笑道：“那该怎样？”高志森也说：“我这部戏是搞笑啊，什么感情啊？”波仔在一旁看着，忿忿的画外音：“反驳啊，你是专业人士啊。”但是波爸只是说：“是么。搞笑戏就行了，我觉得很好。OK啦，下一段，下一段啦。”于是高志森对张国荣讲：“跟着从这个地方讲起。这个呢就是，李丽珍你想吻他，谁知老麦的头忽然伸出来，你就吻到他的光头上去啦。等一下呢，要吻得噱地一声，要好响啊。”看剧本的张国荣伸手向波爸：“借支笔给我下。”边划标记边愁眉苦脸地问高志森：“怎么个噱法呢？”“就是噱啦。”张国荣向着麦克：“噱！这样？”高志森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啦！谁知道你怎么噱？”张国荣也笑，顺手把波爸的钢笔——是波仔送给波爸的生日礼物——塞进了裤袋。波爸看在眼里，没有做声。波仔受不住了，郁闷地离开了录音室。
回家的路上，波仔问波爸：“为什么不把笔要回来？”“什么？”“那支笔啊！我和丽球买了送给你的。我看到他顺手装进袋啦。”波爸笑着：“啊，人家张国荣呢，是大明星来着，拍部戏就是一百几十万啊，唱支歌就是一万几千，怎么会喜欢我这支笔呢？我想可能是，大家做得太专心，所以忘了吧。我看这样好啦，明天我去要回来，OK？”波仔很不高兴地看着他：“如果他忘了带呢？”波爸也不高兴了：“哎，如果是你你怎么办呢？要不要报警抓人呢？”波仔忿忿而去，波爸闷闷地在后边跟着。
随着剧情的深入进展，波仔渐渐理解了亲情和友情的价值，不再盲目看低老爸，在波爸忽发脑出血住院时，珍惜地陪着他，父子俩在病房里说笑着讲家乡话。这时候门口有人喊：“死肥仔，你还没死啊？”一个人笑着进来，抱着大束鲜花，是张国荣。这个张国荣就更不象二十八岁了，他还梳着《锦绣前程》里那个中分瓦片头，穿米黄高领衫与深灰色西装，白色长裤，这哪是他年轻时的扮相呢？二十八岁的他还是穿红着绿的年代呢。……波爸笑道：“怎么能死，我还去音间跟你耗呢！”张国荣大笑：“阴间啦！”波爸又说：“告诉你不要买花啦，折现就可以了嘛。”“折现你现在能用吗？”……旁边的护士们惊喜地交头接耳：“LESLIE啊，去找他签名啊！”“LESLIE，你可不可以帮我签个名？”张国荣接过纸笔，说：“可以。喂，你们要对他好点，没有他我部部戏都变哑仔啊。”护士问：“为什么？”波爸插话道：“为什么？他拍完戏我教他配音的。”签名的张国荣拿着笔看：“这支笔没色。”波爸笑道：“笔没吃药？”张国荣伸手入袋掏出一支笔来签，正是先前拿波爸那支。一旁的波仔眼睛登时放亮，画外音道：“爸爸，人赃并获，报警抓他！等他名誉扫地！”这时候波爸说：“这支笔好象是我的啊，荣少。本来我是想送给你的，问题是那是我儿子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是想拿来陪葬的啦。”张国荣眨眨眼：“但是，这支笔根本不是你的。”波爸吃一吓：“啊？”“我太钟意你那支笔，所以我专门去买多支嘛。”伸手入袋又掏出一支：“这一支是你的啦。”波爸接过来，对波仔笑道：“是吧，我都说你偶像不是那样的人吧！”……此段公案在开心的笑声中了结，波爸在波仔心目中的形象更加高大。
接下来张国荣问波爸：“喂，我给你看的剧本呢？”波爸从床头柜里掏出来：“真是，住医院十个剧本都看完了，何况你的……好剧本啊。”张国荣问：“好？”“好啊。”张国荣很不放心：“喂，是讲黑社会的，而且跟我合作的一个一个加上我自己都是票房毒药啊。”“导演好，导演好啊。”“只看过他一部戏曲片啦。”“可能他拍黑社会片会拍得很浪漫说不定啊。”“是吗？”“咳，你不信我，你要信后生仔，你给他看看。”张国荣将剧本递给波仔：“你会看剧本吗？”坐下来剥香蕉给波爸吃。波仔高兴地接过剧本来看。他的画外音说：“这个剧本是讲兄弟情，”——我们看到剧本封面的大字：“英雄本色；监制：徐克；导演：吴宇森”——“所以我劝LESLIE，千万不要做那个无厘头的配角小马哥，结果他还真听话。”国语版此处加了一句：“没想到倒是让周润发一炮而红！”
电影演到这里，波仔和波爸已经达成了完全的默契，没有张国荣什么事了，他也就没再出现过。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还想继续介绍这部电影，忍不住啰啰唆唆地把整个结尾的台词都打了下来，因为实在是太感动了。这是一段长长的画外音交代，配着悠扬的音乐和开心的画面，石斑喻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听起来毫不在乎，只在细微之处有不易察觉的伤感。
“……人的一生，总会有那么一天，你会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长大，成熟了，要跟童年说一声再见。那一天我才知道，男女分手，其实不一定要下雨，不一定要哭，要吼，互相伤害。这就叫做成熟吧，不晓得好不好。总而言之，成熟就是这样。从此以后没有再见过她，除了有次在国际电影节，她跟一个很有名的编剧一起出现。每年香港小姐选举，我都特别留意，我拿着娱乐版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找，总觉得没有一个比她漂亮，但是又偏偏没有她的照片。我这个平凡的地球人，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次太空奇遇，就这么结束了。好多年以后，我帮一个广告写文案，用一句话总结与陈坚的关系，‘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可能你有点印象吧。
就是那年的秋天，跑马地要拆房子，政府给了点赔偿金，我们就搬到太古城去住了。后来偶尔我还会回到街口的那家冰店去坐一坐，或者去找毛毛。毛毛在三年之后就到英国去读法律。他现在是一个很成功很红的律师。丽球很快有了新的男朋友，可是口味依然没变。后来还上理工学院学设计，可是毕不了业。她嫁了个电视台的监制之后就再也没有找工作了，她下定决心要做人家的妈咪。老妈三十八岁开始了自己的事业，现在在尖沙咀有家店面收房租，还开了家贸易公司，叫做巨廷，是老爸的名字。老妈说要用来纪念老爸的，因为老爸在两年后就过世了。婷婷高中毕业后就到加拿大去念经济，我们约定了每一天都要想念对方，还要每个礼拜通一次信。八年之后她终于回到香港。我专程到机场去接机。她刚刚才离婚。婷婷说米歇尔长得很可爱，我很开心。米歇尔是我八个月大的女儿。陪我到机场去接机的，还有米歇尔的妈咪，玛丽，我太太。”
定格，全家人快活的合影。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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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为你钟情（For Your Heart Only；1985年出品；导演：冯世雄；主演：张国荣、李丽珍）
为你钟情 倾我至诚 请你珍藏这份情
从未对人 倾诉秘密 一生首次尽吐心声
望你应承 给我证明 此际心弦有共鸣
然后百年 终你一生 用那金指环来作证
对我讲一声 终于肯接受 以后同用我的姓
对我讲一声 I DO I DO 愿意一世令我高兴
为你钟情 倾我至诚 请你珍藏这份情
然后百年 终你一生 用那真心痴爱来作证
为你钟情。这是1985年面世的歌曲。庄重舒缓的旋律，情深似海的歌词，在那个歌者的演绎下获得了灵动的生命。这首歌并不是为他度身定做，是因为唱片公司与原来安排的歌手有纠纷，所以改由他来演唱。至于那位歌手为此震怒十余年，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仍在要求毫不相干的陈淑芬女士当面道歉，我们就只能付之一哂了。1985年，奋斗八年的他已经红透歌坛，并不需要依靠这首歌锦上添花；但是这首歌的灵魂却是依靠他而得到了极致的盛放。歌曲的作者黄霑赞道：“……听他在你面前唱歌，人近在咫尺，已经是无上享受。今年圣诞，他开派对，一定又会大唱。可惜我已经约好外地的人，圣诞机位又紧，不然，今年真想破破例，去那个做主人的P！单听他唱首《为你钟情》，就值得为他，破掉一切的例。”
为你钟情。这是1985年他新出品的大碟。碟身一反黑胶唱片的惯例，是一片纯白；封套上的青年静静地凝望着你，眉梢眼角，微微含笑，也是一脸纤尘不染的纯净。这张大碟中的十首歌曲都是情歌，《我愿意》、《痴心的我》等慢歌的浪漫浓郁；《第一次》、《少女心事》等快歌的潇洒不羁在《风继续吹》大碟的基础上进一步奠定了他的个人风格，《不羁的风》更是连获第六届商业电台擂台歌曲大奖、第八届香港电台十大中文金曲奖和第三届无线电视十大劲歌金曲奖，继《MONICA》之后再创辉煌，而且，直到1990年退出歌坛，这份辉煌一浪高过一浪，从来不曾褪色。
为你钟情。这是1985年他主演的电影。片头大字：《张国荣为你钟情》。黄百鸣出品，高志森编剧，钟定一音乐，奚仲文美术，与李丽珍、柏安妮、罗明珠合作出演，阵容强大的青春偶像片，温馨，浪漫，轻松，美丽，专为他一人造势。他不再是配角，不再是反骨仔，是一位志得意满，广受欢迎的电台DJ，和两个好朋友一起玩闹，谈心，追女仔。二十九岁的他，风华正茂，俊美异常，每一个姿态都赏心悦目，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幕是他被邻居兜头泼上一桶冷水，愤怒地梗直了脖子大喊大叫，面孔上一颗颗水珠湿淋淋地滴落，性感得不能逼视。片中从头到尾都在播映他的歌曲：一开场就是在舞厅里，放《不羁的风》，DJ白金龙先生大跳劲舞；白金龙路遇李丽珍，一见钟情，和朋友讨论沟女秘技，朋友打开录音机，放出的乐曲是《MONICA》；出去吃饭的时候在餐厅，背景音乐是《第一次》；和女友拍拖逛街的时候也是在放《第一次》；在喷水池戏耍的时候唱起了《柔情蜜意》；被女友飞甩的时候唱的是《痴心的我》；片尾大PARTY上放的是《为你钟情》；终场歌曲是《心中情》……我对香港的朋友说，这简直就是一部个人音乐电影嘛，《惊情》里不过才用九首歌。而香港朋友说，片中的情形并不夸张，那些年，餐厅，舞厅，PARTY，大街上，年轻人中间……走到哪里都会听到他的歌，到处都是《MONICA》、《不羁的风》和《为你钟情》的缤纷旋律。
为你钟情。这是1985年，他此生第一场个人演唱会的第一首歌。在香港歌坛身份象征的红馆，连开十场。演唱会举行的当天他写了一段短短的文字，真心与豪情跃然纸上：“‘引箭在弦，一触即发’，‘一触即发，连珠炮弹’，用广告中的两句口号，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再贴切不过。……为了加场再加场的演唱会，每天清晨游十六个塘、晚上跑步练气。很明白要抓紧机会，错失了一去不复返。一直努力不懈，加上天时、地利、人和及本身的条件才有今天的成就，我要好好珍惜。……八月二日－－我一触即发。”八月二日。夜晚。那是一个对他，对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意义非常的晚上，绚烂灯光里，万众欢呼中，他自舞台中央的升降台上缓缓升起：“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
为你钟情。这是1986年他第二次举行个人演唱会的终场曲。那年的圣诞夜，仍是沸腾的红馆，十二场个人演唱会开锣，更加耀目，更加成熟的他以全新姿态出现在舞台上，刚劲硬朗的造型，游刃有余的表演技巧使他与前一年相比直如脱胎换骨。三个小时的演出，观众意犹未尽，高呼“ENCORE”“ENCORE”，他微笑着重新登场，款款唱出：“……望你应承，给我证明，此际心弦有共鸣……”如雷的掌声向他证明了一切。
为你钟情。这是1988年“百事巨星张国荣演唱会”每晚必唱的歌。演唱会受到狂热欢迎，连开二十三场，他倾尽全力做准备，每天游四十个塘来练气，彩排时空调失灵，仍然一丝不苟地又唱又跳，全身汗湿……他的至诚，不仅体现在歌里，更主要地体现在他的每一句心声，每一个行动上。在后台他对记者说:“上天赐给我的，实已多过我所付出的。……我想告诉每一个人：坚持奋斗努力吧，不敢保证上苍对你一定公平，起码你已尽过力，对得起自己，也就不枉此生。得与失，反而并不那么重要……”
为你钟情。这是1989年三十三场告别乐坛演唱会的开场告白。巅峰时刻挥别，引退，他选了第一次演唱会的开场曲作为最后一次的开场曲。仍然是沸腾的红馆，仍然是舞台中央的升降台，他披一件黑色大氅，庄重开口：“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这是他演绎得至为深切，至为动人的一次，微笑之下涌动着无尽离情：“当时我怎能不心伤，唱一首少一首了，最后一场了嘛……那次演唱会的录影带，我一次都没看过。”他的佣人告诉我们：“那晚场面好动人，那天很冷，我拿了大衣在后台等他，结果周润发同我玩，死捉住我不放，我都未来得及，LESLIE一支箭般冲落台，含住满眼的泪，上车就走了……”
为你钟情。这是1996年他开张的咖啡店。开张那天的盛况，用报道的话来形容，叫做“好鬼夸张”。他曾经承诺过歌迷可以用告别演唱会票尾去他的咖啡店换咖啡，他做到了，尽管没有几个歌迷肯把那宝贵的票尾换咖啡喝。他一再地说开这个店子主要是为爱他的人们和相爱的人们提供一个舒适的落脚处，他也做到了，许多歌迷都曾在那个店子里见到他，与他握手，合影，找他签名；也有许多人在那个店子里向情人求爱，相伴终生。可惜他的经营伙伴无法与他达成共识，无法接受他不惜工本只求完美的做法，无法接受他在演唱会上抖落满场羽毛宣布可以用羽毛换咖啡的热情，双方拆伙了，如今那家店子还在，改挂“皇后饭店”的招牌，“为你钟情”那四个精雅的小字，已不复可见。
为你钟情。这是1996年“跨越九七演唱会”重提的旧梦。告别之后再复出，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用不减当年的风采和歌声说明一切：风再起时，今生今世；为你钟情，月亮代表我的心。“……然后百年，终你一生，用那真心痴爱来作证。”一曲唱罢，他庄重地说：“我要在此感谢所有亲临红馆观看我这次演唱会的观众们，是你们让我有机会重新踏上这个舞台。我觉得我是个非常非常幸运的艺人，因为你们这么支持我的一班朋友。”掌声中，他深深地，深深地鞠躬：“谢谢你们。”
为你钟情。这是2000年商台903拉阔演唱会的一个高潮。在这场从头HIGH到底的演唱会里，他用这曲《为你钟情》为全场更添无限温馨。唱到“对我讲一声”，他没有说“I DO， I DO”，而是注视台下，深情一句：“I LOVE YOU。”——全场欢腾，多少人兴奋地张望着席间那位特殊的观众，尽管没有人能够确定当时他的视线在投向哪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话出自有心还是无意。“对我讲一声，终于肯接受，”纷杂的娱乐圈里，他硬是以忠诚与坦荡使观众们接受了他的一切，爱他所爱，为他祝福。
为你钟情。这是2000年“热情演唱会”再次向观众的致意。你可以不喜欢他的盘发造型，你可以不喜欢那套青色的西装，但是你无法不为他的深情演绎动容。“从未对人，倾诉秘密，一生首次尽吐心声……”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词句，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告诉你这是他从心底掏出的话。“对我讲一声……”全场唱和：“I DO， I DO”，在那一刻，他以他的爱与爱他的人们，心意相通，水乳交融。
为你钟情。这是他钟爱一生的歌。他在歌坛纵横二十六年，唱歌三百多首，拿过歌坛至高大奖的就有数十首，代表作是大胆劲爆的《贴身》、《热辣辣》，寓意深远的《沉默是金》、《有谁共鸣》，绚丽迷离的《红》、《偷情》，清冷孤拔的《路过蜻蜓》《陪你倒数》……但是，他说过的最爱的歌，是《为你钟情》，是《追》，是《我》；他选来反复翻唱的歌，是《至少还有你》，是《I HONESTLY LOVE YOU》，是《我的心里只有你》，是《月亮代表我的心》……都说不能相信商业时代的娱乐偶像，都说艺人的魅力来自市场包装，但是对他来说，那种不羁，放浪，醉生梦死的风格才是包装，真正流露在生活中的，却是从未改变的真心痴爱。
为你钟情。这是他履行了一生的诺言。看他坎坷一世，风雨一世，从未愤世嫉俗，一直宽容体贴，真纯良善，对亲情，爱情，友情，对同仁，对歌迷，对事业，对社会，倾诚相待，不曾有过任何辜负。他是那个对爱护过自己的佣人奉养终生的人，是那个在重重压力下坚守伴侣二十年至死不渝的人，是那个不顾舞台上的狂风暴雨，仍然尽心尽意演出的人，是那个一直低调地捐助慈善事业，对所有公益活动有求必应的人，是那个见到路边陌生人遇到困难都会停车相助的人，是那个在工作中记住所有同伴名字，细心关照着并一次次感谢着的人，是那个经常邀请知交好友欢聚一堂，讲把大家乐翻的笑话，自己掏腰包作彩金给大家抽奖，让每个人都开心尽兴的人，是那个在朋友的婚礼上深情献歌：“然后百年，终你一生，用那金指环作证……”将自己的信念，自己的祝福，播洒身周的人。
为你钟情。这是我们想送给他的话。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张国荣先生，谨以此文此歌，作为对你四十七岁生日的祝福。四十七年的时光里，你不是我们身边的朋友，却以倾情献出的声色艺与我们相伴半生；你没有与我们直接地交流，却以近乎完美的人格教给我们太多太多。我们的感谢，我们的尊敬，并没有多少机会对你讲，但是我们愿和你一起相信，一切的深情，厚意，真心，痴爱都将有回报，一切的至真，至善，至美，漫漫时空里永远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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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星月童话（Moonlight Express；1999年出品；导演：李仁港；主演：张国荣、常盘贵子）
I still hear your voice
softly calling my name
but I know my answer in vain
cause I couldn’t be with you
when you needed help and rescue
from the darkness that took you away
will there be absolution
at the story’s conclusion
or will there be just endless pain
I still hear your voice
softly calling my name
though destiny torn us apart
you still burn like a flame in my heart
这是我心爱的歌，这是我心爱的电影。尽管《星月童话》在张国荣作品中，无论是商业价值还是艺术价值都排不到前列，但是在我眼里，一直是最值得看的张国荣作品之一。我甚至看到不大敢再看，因为太过极致的美丽让心灵无法承受，比如这首歌，比如这个浪漫忧伤的爱情故事，比如这个既粗犷又细腻，阳刚之气浓烈的男人。
横滨八景岛公园里，惊涛拍岸，细雨飘飞，潮湿的雾气笼罩在天地之间，笼罩着大桥上两个嬉闹的人影。瞳手中的镜头里，达也收敛了笑容向她走来，庄重地看住她：“瞳。我们结婚。请嫁给我。”他的神情，他细微的鞠躬动作使我恍然回到了日本。我是在日本住过了才知道张国荣在日本有多红，那是中国所有的明星、甚至国外大部分明星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尊宠：大小书店的演艺写真区里，他的写真集永远在摆在最醒目的位置，每一次跟日本人提起“Leslie Cheung”的名字，都见对方惊喜地点着头。他的巡回演唱会在日本开到十六场，这个记录在日本本土以外的歌手中无人能破，而且挤满全场的狂热观众基本上都是日本当地人而不是华人。日本著名的香港电影通信协会从1993年开始评选“香港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女主角”等奖项，每年有上万人参加投票，其中“最佳男主角”十一年来十次都是他，唯一排名第二的一次还是因为在同一年里有两部电影参选，分薄了票数。大批日本观众为了他学习中文，学习粤语，了解中国文化，每年数次往返香港专程看他，甚至《星月童话》在香港拍摄的时候也有一队队的日本人前来探班，并不是为了日剧天后常盘贵子，是为了他。
这部电影中达也和瞳的部分是在日本拍摄的，例如达也在瞳上课的楼下边等待边吸烟那一幕，在拍摄花絮里可以看到当时街边挤着数十名日本人兴奋地盯着他，有人在笑，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拍照，但是没有人上前去打扰他，喜欢他的人都知道他工作的时候不可以打扰。他自己也不象平时遇见FANS那样友善地招呼，只是独自靠在路边的栏杆上，静静守在戏中的情绪里等待拍摄，结果导演李仁港命令就将这待机的一刻拍下来了，因为已经完全符合剧情需要。
达也见到瞳之后，两人有一段日文对白：“瞳！到乡村俱乐部吃饭好吗？……今天学会了什么？……不是‘唇’，是‘神’。‘信不信有神’。……瞳，到香港后你会担心寂寞吗？……傻瓜，放假我会带你到处去逛。……这当然，我还订了最好的法国菜。……是的。是的。我知道了。是的。……”这一段日语讲得太过标准圆熟，连日本观众都不相信是出自张国荣之口，但是常盘贵子在一次访问中证明，不但是张国荣自己讲的，而且是只用五分钟就背下来的。我已经没有办法表达我对这个人的敬佩，仅是他在语言方面的天分，就够让我彻底折服：他的英文不仅流利，而且还是地道的英国腔，遣词造句精准而优雅；他在法国旅行的时候曾经用法文把无良小贩驳得心服口服；他是唯一一个讲一口京片子的港星，熟练的卷舌音是许多大陆人都发不好的；他在上海拍了几天戏立即学会了满嘴上海话；连他的粤语，据说都标准得可以作为粤语学习教材。他的日语我听见过一些，简单对话而已，并不算精通，但是只要工作需要，竟然可以达到如此惊人的水准……这已经不仅仅是出自天分和悟性，更多地说明了他的勤勉，谦恭，对新知识的强烈兴趣和对不同文化的虚心包容。做人做到如此程度，真是Fucking good，斯巴拉西以，老灵额，正吖，真他妈的棒。
可惜达也没有更多的发挥机会了，他的戏份太短，乍一出场就结束了。看过这部电影之后我对开车的时候打手机有一种变态的恐惧，一见司机边开车边接电话就大惊小怪地阻止，实在是因为达也身亡的这一幕给我的印象太深。《Hitomi's Theme》的忧伤旋律里，重创的达也倒在路边，无法移动，但是一双眼睛，一张面孔，整个人，全都写满关切与眷恋，强烈地萦绕在空气中，扑向车下血泊中的爱人。他虚弱地喘息着，一再努力地前倾身体，又一再地倒下……我们眼看着光芒从他的眼神中一丝丝逝去，他不行了。
“在他身边是海，一望无际的海。达也先生是不愁寂寞。”
这是日本式的演绎，没有哭，没有泪，一切的悲伤都深藏心底，瞳只是在劝她保重的朋友面前表现了温柔然而庄重的执着：“我要去香港，我们约好一起看香港夜景。达也从没骗过我。这次也不会。”
香港，海逸酒店。
石家宝出现。
这是一个与达也全然不同的男人。导演怕我们区别不开，给他挑染了金发，蓄了须，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他整个人的形、神、气都已变幻，俊秀转为粗犷，文雅转为沉稳，温柔转为沧桑，连背影的姿态都充满强悍。张国荣的阳刚之美在这部电影中得到充分的体现，这也正是我爱看这部电影并积极向朋友推荐这部电影的主要原因，有多少人在看过之后惊诧于这个石家宝和程蝶衣竟然是同一个人。片中的家宝是一位身份绝密的警方卧底，一个人孤身赴险，在黑社会大哥小弟的围攻之下镇定地回应着，又不得不在警察的进逼中机智回旋……他发现了脱身的良机了，电梯里出来的那个女人，抬头看见了自己，为什么是那样一副奇特的表情，来不及思索了，且高呼一句：“我等你很久了！”抱住她，低声喝令：“别说话！”为妥善起见，猛地吻住她的唇……瞳昏倒了。这是张国荣要她昏倒的，他对导演建议说，在这样的意外刺激下，她没办法承受得住，她应该昏倒。我不太明白张国荣为何会有这样的体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体会确实是一针见血：当她已经彻底地失去了至爱的人，深痛的怀念中，忽然又猝不及防地见到他在面前出现，容颜，举止，一如当年，她要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依然清醒？她能吗？你能吗？
也就可以想象，当瞳从医院醒来，发现这个人再次失踪时的狂乱。到处追，到处找，不惜一切代价，要寻回这个人。香港这样的国际大都市里寻一个陌生人，成功率基本为零，而两人终于在商场中迎头遇上，只能说是常理不可解释的缘分。“你等我？”家宝说。带她回了家，三下两下脱去衣服，凶猛地将她扑倒在床上，但是一次，两次，被她拼命地甩开……他不能明白这个女人的心理，看不懂她望向自己的深情眼神。说我象一个人？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He's dead……”他的愤怒在这女人的泪光中戛然而止。
他自己也曾有过身边的人啊，虽然现在一切都已过去，虽然现在这零乱的家只是他的一个窝，一物一景都在告诉我们没有女主人，唯余的一点亮色是墙上那陈旧的“喜”字。沧桑的歌声缓缓响起——《Flame In My Heart》。这真是一首动人心魄的歌，我曾经很遗憾为什么不是张国荣本人来唱，从《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就可以知道，他一定会比这个男声唱得更沧桑更动人；但是前不久我才注意到这首英文歌的歌词——不唱也罢，竟然又是这样一首诀别的歌，几乎象是《I Honestly Love You》的人间回信：“我仍然听到你的声音，轻轻呼唤我的名字，但我知道我的应答都是徒劳。因为我无法与你同在，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多援手，就让黑夜如斯无情地把你带走。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吗，还是让故事如此终结，留下无限痛楚在人间。我仍然听到你的声音，轻轻呼唤我的名字。尽管命运一定要将我们分开，你仍然象火焰在我心中，永不熄灭……”
强健的躯体。深长的疤痕。无言的过去。石家宝一边吸烟一边打点着装备，一切妥当之后，望向镜中的自己，瞬间的落寞与怅然。他想到床下的音乐盒，拿出来，轻轻摇动，放出细碎的音乐，和他本人一样孤单。达也的房间里，另一个孤独的人在一遍又一遍地倾听留言机，斯人已逝，音容宛在，留言机里是他的声音：“你好，我是达也。我现在不在家，请于讯号后留言。”这字正腔圆的日语我们先前已经领教，更大的惊诧来自随后一句字不正腔不圆的英语：“Please leave your message, have a nice day!”——这是一个精擅英式英语的人根据剧情讲出的标准日式英语，给我的震撼和感动，尤胜于含泪留言“我爱你”的瞳。
有些人不喜欢这部电影，因为剧本有点牵强，情节发展不合常理，“不知道李仁港是想讲什么。”这部电影是亚洲多个国家联合投资，对当时香港疲软的电影市场具有积极的带动作用，但是大投资方日本也因此控制了电影制作，李仁港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挥，张国荣也说：“……这有好有不好，好的，是有外来的钱，令香港影圈多些人有餐饭食；不好的，是香港电影人的原创性被剥削。……起初，我以为电影是没有语言隔膜的，却原来有。”日方投资还有一个条件是必须是张国荣出演，这是女主角常盘贵子提出的要求，她说：“最想合作的男星是张国荣。他是我最敬重的演员。”当记者问她，第二想合作的男星是谁，她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还是张国荣。”拍完了电影之后，她大受震动，变本加厉，不但希望再次合作，而且还宣布：“能和张国荣合作，此生无憾！”这部电影因为有这两位香港天王和日剧天后的强劲卡士，在日本票房大卖，制作的录影带都供不应求；而在香港，公映第二天盗版碟就上了市，结果票房只有四百万，令制作方出离愤怒而又无可奈何。
既然是日方投资，片中有张国荣的枪战场面就是意料之中的，甚至当年韩国购买《家有喜事》版权时，也要求高志森补拍张国荣的枪战镜头，不管那个天真的常骚有没有参加枪战的可能。这段枪战戏拍自一个破旧的仓库，拍得很麻烦，张国荣长时间泡在地上的垃圾里，双腿都泡出了皮肤病。零乱的光影间，黑帮交易的喧闹中，石家宝警惕地沉默着，全身都已感觉到风雨欲来，手向腰间摸去，汗从额上流下来……一切尚未准备好，飞虎队已经开始猛攻，他一把扯过黑帮老大，举枪逼住，用尽全力高呼：“自己人！”全身都紧张到绷紧；以为一切已经终结的时刻，笑意泛上他的嘴角，但是又在瞬间冻结……面前，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后，那个飞虎队成员并不是认识的人，显然也并不认识自己，望向自己的，是一双充满杀意的冷酷双眼。窗外，漫天大雨，危耸的高楼。已经中枪，顾不上了，跳。片中的跳楼戏有两场，后面家宝和瞳自家中逃亡的那段是两个主角亲自上阵拍的，这一段，太过危险，用了替身，结果连替身都摔伤入院。从镜头中可以明显看出跌下来的那个人不是他，摄影处理太马虎了，不过，也好。泥泞中站起来的那个人是他了，挣扎着前行，双腿发软，站不住，几次绊跌。在这样万无幸理的情况下，仍然爬上了车得以逃脱。驾车回到住处，发现已经被警察封锁，他埋低了头在方向盘上，悄悄地，惊恐地，四处张望。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去路。他痛苦地垂下头，抬眼看一看前路，将车开走。车子起动的一瞬，他仍然望向他的家……全片我印象最深的一幕，就是这一双眼，满脸汗水和雨水中，这样一双清澈的眼，这样地疲惫，不甘，无辜，绝望。
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里，想到了那个陌生的女人。她救了他，他也救了她。沉沉的昏睡里他吐露心事：“我答应你，以后我早点回家。”她在他的怀抱里静静回答：“我等你。我做了你最喜欢的土豆牛肉，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世界上，只剩下这两个孤独的伤心人。……她的家里摆放着他的照片。他好奇地看着。很象自己，不是吗，但是真的不是他。这一张是《锦绣前程》的剧照，那是五年前拍摄的电影，距《星月童话》并不太久，但是照片里这个人的气质与石家宝相去甚远，顶多像兄弟，连双胞胎都不是，我一直惊叹同一个人怎么会在不同的表演中如此彻底地变身。石家宝的家里并没有女友的照片：“她死了几年了，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不是不记得，是不想提起。他默默地吸着烟。只有烟和枪，还有电子游戏机，是他在寂寞里最亲密的朋友。
李香琴出现了，热心肠的房东太太。她的演技立即将日剧天后比了下去，你可以看看瞳拦住她不想她进门的表演和房东太太见到达也复生的表演。当然这一段也是常盘在全剧里表现得最不好的一段，大部分演得还真不错。张国荣说：“她是会用眼睛演戏的。”这倒没看出来，他自己会用眼睛演戏倒是真。话说回来，他全身哪地方不会演戏，连背影都是不会浪费的。银幕上，是他的手，在给瞳留条子：“多谢了，有机会我……”写了一半，犹豫一下，又涂掉，改成：“多谢，再见。”这段字显然是他自己写的，书法真是不好恭维。瞳不希望他走，虽然她只是把他当成达也。“这是你喜欢吃的，你常吃的菜呀！”家宝不喜欢。不为别的，因为喜欢吃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他也不喜欢瞳开了电视与他一起看日语新闻。当瞳要帮他洗头却误将洗头粉扣在他脸上，他没有发脾气，只是和蔼地点醒她：“你看真点，我不是你的未婚夫啦，看真点，回日本吧。”
但是瞳不想醒来。没人想在这样的梦里醒来。“给我发梦一次，你做达也一天。”他答应了她，陪着她，做了一天的达也。他做得完全无意，却是那么逼真，当瞳望向那熟悉的《花木兰》剧照，竟又有烟雾飘过，一如从前。是达也为她安排好的吗？心思温柔的达也为她安排了那么多，连海边餐厅的台位都早已订好，甚至预定了新婚蛋糕，那本来会是一个多么大的惊喜啊。如今的瞳已经没有办法惊喜，她不能再看着这个悲伤的蛋糕，掩饰地转过身去望着大海，但是当家宝在餐厅经理的示意下将花束送到她面前，她终于崩溃，在家宝的怀里发出了一直强压着的号啕痛哭。天真的服务员们在鼓掌，欢呼，拍照，真正深切的痛苦，并不能轻易为人所知。他们按照达也记事本上的梦想，去购物，看功夫电影，海边晚餐，太平山顶观夜景。“这些节目都是达安排的，也是达最后为我留下的回忆。记事本里充满了他对我的爱。这一切我都不想忘记。原来我还未接受与他说再见。他的离去太突然了。不过，还差一点点。一点点。但是放心，我会没事。”她看起来已经有点开心了，在电子游戏厅里，两个人玩得象小孩子一样。但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杀机已经侵入到他的家里，出卖他的高警官决意置他于死地，他们必须远走高飞。
在海关，他们要潜入深圳。“你先走。”家宝口气坚决，然而松手间一瞬的犹豫，透露了他的不舍。谁知道能不能再见呢？一切不可预知，一切都没把握。他强作镇定地来到边检面前，递上他的身份证——我们也一起看一眼吧：“出生日期：1963年10月15日。”比他本人足足小了七岁。这部电影中的造型已经在尽力把他往老往残装扮了，仍然比他的实际年龄小七岁。好不容易躲开了那个长脸边检的注目，进入到下一个关口，这回他递上的是护照：“出生日期：1962年8月2日。籍贯：广东省三水县。职务：文员。”奇怪。与身份证不符的。苍天保佑，仍然顺利过关。在深圳的夜色里，他的紧张比刚才只有更甚：瞳不见了。茫茫人海中，他慌乱地到处寻找，撞着这个，挤到那个，人群的视线都望向他，而他的视线只顾望向远方，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见到她出现，一声“家宝！”让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你去那里啦？”“去签证。”他无言，闭一下眼，拉她向前走，然而又站住，回头，看看她，吻一下她的额……终于放弃，一切的顾虑都放弃，势不可挡地吻上她的唇，视四周围观的我大陆群众为无物，与她紧紧拥抱在一起。不失去，不知道可贵，没有这一刻的惶恐寻觅，他看不到自己的心。
回到香港后，杨紫琼出场的这一段，充分地证明，在电影这个事业里，没有红花需要绿叶扶这回事，红花就是要和红花交相辉映，才能更显艳丽。张国荣和片中有的演员对手时总是给我一种一掌打在棉花包里的感觉，但是在杨紫琼面前，真正是擦出了火花。杨紫琼在这部电影里是友情演出，不收片酬的，戏份很少，但是是全片最为精彩的段落之一，几乎可以当作一个完整的短剧来看。
家宝和瞳来到了阿姐的酒吧，一见到他出现，阿姐的喜悦溢于言表：“我有预感，你一定会回来。”随即便发现了他的反常：“你何时开始重新会笑的？”如此细微的关心，深切的了解，从一开始就说明了两人不同寻常的交情。这是一个极其成熟的女人，转头看到他带来了女友，我们都能够感觉到那一瞬间的心如刀割，但是她的神色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从始至终，对瞳都是一片热情，真诚，毫不造作的呵护与疼爱。从她的口中，讲出了家宝至深至痛的往事：“以前一起当差的。他差少少就做了我妹夫。我妹妹忍受不了他做卧底，一直吵架要分手，最后采用了最愚蠢的方式解决。”她为她的马起名叫小宝，说是家宝的儿子。瞳此时也看出了端倪，她是不会隐藏的，冒冒失失地问：“你也喜欢家宝？”阿姐猝不及防，略有些慌乱，有些不好意思，不能承认，也不想否认，随手拿水龙将瞳冲个落花流水，于玩笑间将自己的心事轻轻掩过。
傍晚，阿姐在露台上独自吸烟，望着海边，也望着溜马的瞳。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波希米亚味道的布裙，在这个女人身上是那样地熨贴那样地美丽，充满了带些野性的成熟风情。不远的楼上是家宝，先是望向瞳，然后微微一转，看到了阿姐。阿姐抬起头来，也看着他，千言万语，都写在一张脸上，无需寄予任何言辞。镜头转回家宝的脸，虽然墨镜挡住了他的眼睛，我们看得出，他明白，一切都明白。
喧闹的酒吧里，阿姐八面玲珑地为瞳解着围，带着大姐式的疼爱嗔怪着家宝和瞳的打情骂俏。笑声中，家宝尽力平静地告诉她：“阿姐。我想过了，明天回市区去。”她也很平静：“好，回去后以后都不准回来。”反倒是家宝愣住了。阿姐停住口，垂一下头：“旧的不去……”终于转过脸来盯住他：“……新的不来啊。不用我教你谈恋爱吧？”无需多言，一切心照。家宝抱住她，爱惜地吻她，她闭下眼睛，轻轻地拍着他……
仍然是傍晚，仍然是独自一人，阿姐默默地饮着红酒，沧桑的歌声弥漫在她周围，弥漫在我们周围……我爱极了这段故事，尽管看了心疼，也是一种心疼的享受。
家宝和瞳的爱情水到渠成，两人在夜色中深情缠绵，却被小小的意外打断。这场戏里家宝的演绎极其出色，其狂野，其激情，其精到，都令人叹为观止。其实，张国荣拍亲热戏的方式是与众不同的，虽然我们都知道他只是在演，虽然他所有电影中真正意义上的吻只有一个，就是在这场戏里，但是他一向有办法使他的表演更爆烈，更浪漫，既有过人的激情，又添一份纯净的美感。这场戏里还有一个小动作充分证明了他的一丝不苟和细致入微，让我只能打心底赞出一句：他，真是一个伟大的演员。
抛不开过去的影子，瞳要走了。濛濛细雨里，她挥手拦车，家宝为她举着伞，与她保持着一点距离，全没在意自己淋在雨里，但是眼睛，一双眼睛，一直望着她。待瞳回过头来，他反而移开了目光，努力地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如何跟你道别。”语气平淡，神情也镇静，但是当瞳吻上他的嘴角，他下意识地一闭眼，暴露了整个身心的激荡。瞳将记事本和音乐盒放进他手中，离去，而他一直站在那里，一直不动，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我忍不住要再说一遍：真是美，他真的是美，尤其是在这部电影里，他的阳刚之气发挥得淋漓尽致，加上那份深藏不露的细腻心思，魅力更是逼人而来。在片尾，他的强悍得到了一次更大的释放：家宝冲进警察局与警长合演那场诱供的戏，凶狠的目光，坚定的步伐，霍然逼到高警官面前，一通狂殴痛打：“你知不知我为了帮你，连女朋友都没了？”张国荣在这部电影中有许多近身博击场面，每一记都是那么直接，硬朗，粗犷有力，与他以往抱住对方打后背式的外行战术截然不同，这要感谢电影的动作指导甄子丹先生，想起拍摄花絮里张国荣带领工作人员为他庆祝生日，乱糟糟地唱着生日歌，真是让我忍不住地微笑。与家宝做对手戏的廖启智也是一位出色的演员，一开始的心虚、惧怕，随后的得意，猖狂，最后的彻底绝望，都演绎得非常精彩。而张国荣在最后这一段里只是镇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眼神中有大战之后的疲倦，沉冤得雪的释然，还带着悲悯的泪光。这个镜头反复切换了几次，其实是同一个长镜头截开的，张国荣的额头上一滴汗缓缓地流下来，一直流到眼睛，他始终都没有动，全神贯注地将这个足有一分钟的镜头演完。
家宝拒绝了警长要他回去的邀请，他说他很累了。我们都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瞳的声音在画外温柔响起，努力地解释着这个故事要传达给大家的意义：“从达也死的一刻，我的灵魂恍惚也远离了躯壳。如行尸走肉，彷徨不可终日，对一切没寄希望，心如止水。直至缘分让我遇上家宝你。你和我同样对爱执着，在我们一起的日子里，你使我重拾失去的笑容。同样，我祈望你跟我一样如斯喜悦，因为你，我已回复勇气去面对将来。生命有什么可以比得上爱精彩，家宝，这是你给我的启发。无论是你或是我，还是任何人，我衷心祝福大家各能爱得其所。你还记得我在船上说做了一个梦吗？我梦见你在山顶拥抱着我。不过当时的你究竟是家宝，或是达也，我茫然找不到答案。”
太平山上，音乐盒再次响起，家宝惊喜地回头，是瞳。“我叫瞳，请多关照。”“我叫石家宝，请多关照。”抛却从前的回忆吧，让我们重新开始。两个人似乎又一次回到初次见面的一刻，遥相问候：“你去那里了？我等了你很久……”
我喜欢这个结尾，虽然牵强，但是让我们对生活，对爱，对美好的事物，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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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失业生（On Trial；1981年出品；导演：霍耀良；主演：陈百强、张国荣、钟保罗）

郑重推荐《失业生》——品质超乎想象。
在电影事业上，张国荣并不算是一个天才，处女作《红楼春上春》很能说明问题；真正造就辉煌的，应该是他的悟性和勤勉。出道的头几年，张国荣霉星高照：出唱片烂市，拍电影倒灶，在丽的电视台主持综艺节目不受欢迎，拍连续剧没人注目……就在这样的一片黑暗之中，他仍然默默向上游，抓紧一切机会充实自己，在后来的回顾中，没有自怜自艾，没有怨天尤人，只是说：在丽的电视台那几年里，我在表演方面学到很多。进入八十年代，重新出现在银幕上的他，面貌一新，脱胎换骨，《喝彩》中几分钟的亮相已经让人惊叹，到了《失业生》，更是要形象有形象，要演技有演技，在没看过这部电影之前，我无法相信二十五岁的张国荣已经可以演成这样，如果不是八三年以后在歌坛全线飙红，形象上的限制使他的电影事业倒退十年，真的不知道成就会达到何等地步。
电影《喝彩》的成功使清新的学生片成为香港影坛的热潮，也奠定了陈百强、张国荣和钟保罗的“三剑侠”地位，《失业生》应运而生。在这部电影中，故事仍然发生在学校，主角仍然是十六七岁的中学生，讲的仍然是青年人奋斗求索的经历，陈百强仍然是乖孩子，张国荣仍然是反骨仔，甚至钟保罗仍然是陈百强那面目模糊的兄弟，电影里，这三个美少年的风采真是让人惊叹，在大群同样是白衣白裤的男仔中间，你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三个的鹤立鸡群，如沙砾中的宝石一般夺人眼目。说到宝石，个人觉得，钟保罗象是一颗玛瑙，沉厚而高贵；陈百强象是一颗美玉，温润，纯净，优雅，含蓄；而张国荣象是一颗钻石，晶光璀璨，锋芒四射，而且随着岁月的雕琢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华美。电影里，这份光芒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尽管剧情、戏份、镜头安排都在告诉我们他是配角，但是客观地讲，他的演绎使这个角色出众太多，可以说是全片中乃至他的早期作品中最为精彩，最具冲击力的一个。
这个配角的名字叫做林志荣，出身贫寒，虚荣和自尊使他在富家子孔家宝和孔家辉兄弟俩和其它同学面前强装富贵，动辄表现自己有钱，有地位，有名人亲戚（赵雅芝客串），被同学们称为“荣少”。——“荣少”这个绰号从这部电影开始跟了张国荣一辈子，直到他成为“哥哥”之后仍然常用常新，实在是因为太切合他的气质风度，和“发哥”“华仔”“秋官”“星爷”一样精准。电影里的“荣少”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少年，“硬净”，孤傲，强悍，又不失善良的心地，对母亲尊重，对姐妹疼爱，对朋友热心。学校的球场上，面对高班同学的挑衅，他奋力还击，保护着柔弱的孔家宝，厉声喝道：“你们想怎样！？”目光闪动，凌厉逼人；紧窄狭迫的小家里，他和亲人被邻居辱骂，他被人抽耳光，然而一声不响，阴郁地盯着那个口沫横飞的大婶；他强作笑颜地跟母亲撒着娇，呵斥着堕落了的大妹，只有在给病重的小妹讲述太阳神的故事时，想到自己的命运，眼神中有一瞬间的黯然。学校里，同学们赌钱跑鼠被校长捉到，所有的人都缩头缩脑，唯有他挺身而出，承担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是我，是我教他们赌钱的！”同学们获赦，一边离去一边担心地回头看他，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视线不接触任何人，只是嘴角抿得更紧，站得更直。钟保罗他们事后感谢他，他并不多言，冷冷一笑：“一个人受罚，总比大家一起受罚好。”
同学们各奔前程了，林志荣流落社会，与母亲一起在酒店打扫卫生间，挣一点小费。为这份卑微的差事他自我斗争了很久，最终被生计所迫，还是努力地去做了，不想迎头遇上了曾是同窗好友的孔家宝。两人在卫生间门口照面的一瞬，身着唐装制服的林志荣先是堆满着职业性的笑容，然后发现是孔家宝，神情一下子降至冰点，呯地一声将门在孔家宝脸前关上。孔家宝开门进来的时候，林志荣伏在洗手台前，扭着脸不肯看他，恨恨道：“这回你开心了吧，满意了吧？我不配有你这样的朋友！”他的这个反应，和后来孔家宝去他家探望他时他大叫“除非发达，否则你不会再见到我”那场一样，有点过于激烈，与前文他和孔家宝深厚的友情相比显得突兀，但是除开剧本上的这点不合情理不谈，他的演绎是成功的，那种爆发的激情和微妙的神情、动作都表现得非常到位。
拒绝了孔家宝的帮助，林志荣到酒店去当门童，暗恋一个性感的女客，偷偷幻想着与她的亲热。看到这一段，我，让我怎么说呢，以前曾经看到香港《电视日报》一位与陈百强和张国荣都相熟的记者去《失业生》拍摄现场探班的报道，当时她问陈百强片中有场裸戏是否他拍，陈百强摇头道：“我不会拍这场戏，中国人拍这种镜头没有美感，也不是特别为我而设，是一大班人的，没有诗意。”张国荣在一旁说：“怕了你，告诉你，这场戏改了我拍，是个人出浴镜头，全身正面入镜，这答案你满意了没有？”几个人都大笑，记者写道：我明知他们在捉弄我，真被这两个小鬼玩死！……我看到这里的时候也笑，觉得张国荣真是口花花……但是，但是，完全没想到，并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只觉可怜，只觉同情，只觉心疼。张国荣岂不知“中国人拍这种镜头没有美感”？但是他是配角，他不红，他拍过三级片，片方让他演这样的戏，他不能拒绝。后面还有一场他和性感女客的缠绵，那女人，我毫不夸张地说，是一只令人作呕的女妖……看到这里，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张国荣说《烈火青春》才算是自己的处女作，连《失业生》这样优秀的表演都不愿再提；我甚至很八卦地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张国荣不再喜欢女人，这正是在他被第二个女友骗得倾家荡产的前后，生活中，电影里，他都遇上了一些什么样的女人？！
我还很佩服这个时候的张国荣仍然和陈百强是亲密的好朋友，与片中林志荣对待孔家宝的态度全然不同——要多么理智，多么厚道，多么坦诚，才能与那样一个背景与才华都相似，却处处压过自己一头的人物倾心论交。这部电影中的陈百强，一如既往地给塑造成了一位银幕上的天使，他扮演的孔家宝在片中被唤作“宝哥哥”，是个性格内向的大少爷，对音乐由衷热爱，不惜脱离富贵的家庭也要从事音乐事业，最后终于如愿以偿。陈百强在这部电影中也比《喝彩》时期成熟了很多，形象变化很大，练就发达的肌肉，烫了时尚的发型，气质也更加沉静。片中主题歌和插曲都是由他创作并演唱，自己弹着钢琴伴奏，修长的手指，优雅的姿态，纯净的面孔上洒满光泽……
同样是歌手出身，张国荣并没有开腔的机会，他只是那个困苦之中的林志荣，继续挣扎，继续沦落，在同事的劝诱下开始打药针，去帮黑社会老大运送毒品，行动出了差错，给人痛殴……这个时候的林志荣对生活已经完全绝望，在给毒品掺加柠檬精试图蒙混过关时，俊秀的面孔上，一脸的冷静，漠然，无所谓。影片的结尾有两个版本，很不幸我看到的正是悲惨的那一个：林志荣中了黑帮老大的圈套，在送货时被人乱刀砍死，不肯瞑目的尸体垂在楼梯边上，画外竟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镜头切换，是孔家宝成功地举办了自己的音乐会，在谢幕时热泪盈眶地说：“我好怀念学校的生活，我希望每一个同学，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会不断地力求上进，利用我们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我们自己的世界！”
电影是好电影，孩子是好孩子。但是……谁不想上进，谁自甘堕落？人生漫漫，奋斗不一定会成功，付出不一定有回报，得到的不一定需要，存在的不一定合理。眼睁睁地看着孔家辉求学海外，孔家宝固守乐坛，林志荣惨遭横祸，钟保罗英年早夭，陈百强服药辞世，张国荣坠楼身亡……谁又能质疑谁的选择？这世界并不象白昼黑夜那样简单，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有自己的困惑，有自己生命中的难题，正如这部电影，本应如此的催人奋进，为何在我眼里，却是满目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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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花田喜事（All's Well, Ends Well，Too；1993年出品；导演：高志森；主演：张国荣、许冠杰、关之琳）

各位同学大家好，现在公布本教授就上期《家有喜事》专业试题的研究结果，与大家共同切差：
提问一：何里玉第一次出场的造型，与张国荣本人有什么关系？
正确答案是：何里玉那个圆锥BRA造型是麦当娜的演唱会造型，与张国荣“热情演唱会”的造型同样出自法国服装设计大师Jean-Paul Gaultier之手。有的同学答曰麦当娜是张国荣欣赏的女歌手，有的同学提起麦当娜看完《霸王别姬》后强烈要求约见张国荣本人，也都沾边，各给一半分数。居然有两位同学说这个造型就是张国荣在八八演唱会上唱《爱的凶手》时的造型，严重混淆视听，立即拖出去暴踩！
提问二：程大嫂说了一句《阿飞正传》里的经典台词，是哪一句？
拿王家卫的台词开涮是香港喜剧的一大特色，《家有喜事》里《阿飞正传》的台词也不止一处。程大嫂说的那句在影片接近结尾处，老爷和奶奶的寿宴上，SHELLA恨恨对大嫂说：“他怎么都是喜欢我多过你，怎么说他都是因为我而不要你的。”程大嫂笑道：“怎么都好。不过现在做黄脸婆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已经好很久了。”这是模仿《阿飞正传》中张曼玉与刘嘉玲的对白。
提问三：常欢在东京酒店大堂里打电话的时候，背后一共有三十多人次走过，实际上是几个人？
看到好多同学为这道题纷纷回去钻研这个片段。本教授非常感动。常欢背后的群众演员一共有十二人，其中两人一直站着没动，其他的人绕着圈来来去去，分别往返两至三次……
提问四：常欢来到东京酒店里何里玉房间门口的时候，里面出来的那个丑女人，在张国荣的四部电影里出现过，是哪四部？
很抱歉本教授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不过她也算是和张国荣合作了四次，不知要让多少女演员嫉妒：第一次是《杀之恋》，代替钟楚红从卫生间里出来的那个白衣女人；第二次是《家有喜事》；第三次是《大富之家》，呵斥黄百鸣女儿的那个保姆；第四次是《九星报喜》，在影片开头要请张国荣吃鸡翅的老姑婆。好几位同学回答说是《金玉满堂》里大喊“赵先生又来建设国家”那位，罚重看《金玉满堂》三十遍，体会扮丑和真正丑的区别。
提问五：常骚在梁无双按摩教室门口徘徊的时候，配乐是哪一首歌？也是在张国荣的四部电影里出现过，是哪四部？
配乐是《倩女幽魂》，是电影《倩女幽魂》的主题歌；《倩女幽魂II人间道》的插曲；在本片做配乐，衬托常骚的“幽魂”；《花田喜事》中做配乐，衬托高柏飞的“倩女”。
提问六：梁无双为什么被老爷奶奶称为“无双表姐”而不是“无双表妹”？
梁无双这么年轻却和老爷奶奶平辈论交，出自常老爷的解释：“我姑妈七十岁的时候生无双表姐……”但在平辈之中，长者为兄姐、幼者为弟妹是常识，为什么老爷和奶奶不叫她“表妹”而叫“表姐”呢？本教授的结论是：两个人老糊涂了。
提问七：程大嫂在歌厅伴唱那段戏里，与她抢着唱“我信爱”那首歌的客人是谁扮演的？什么身份？他在《豪门夜宴》中与张国荣同场出现，扮演了什么角色？
该客人的扮演者是黄光亮先生，电影导演，在《豪门夜宴》中与黄百鸣分扮阿里巴巴王子的跟班：“四十”和“大盗”。有的同学回答说给程大嫂唱哭了的那个客人是本片导演高志森，这个结论是正确的，但是与本题毫无关系，不加分。
提问八：老爷和奶奶的寿宴前，常骚换下西装，穿上一身闪亮的舞衣，说：“这才象我！”结果被梁无双讥笑：“跳艳舞啊？”——张国荣真能拿自己开涮：这件舞衣是他本人的。他在哪个场合穿过？
同学们的回答五花八门，有的说是演唱会上的，有的人说是颁奖礼上的……本教授给大家各加两分，因为同学们都很有数，知道这样花哨的衣服不会是张国荣在生活中穿的。该件衣衫对张国荣非常有纪念意义，出自他的告别演唱会庆功宴，有照片为证：

提问九：常欢在家里约会的女友是谁扮的？和张国荣在哪几部电影里合作过？
扮演者是李丽珍。合作电影：《为你钟情》、《圣诞快乐》和音乐电影《惊情》。
提问十：说张国荣从头到尾没唱歌也不对，他与别人合唱了几个字，是哪几个字？
片尾的大合唱：“齐欢唱，家有喜事，快乐吉祥。”张国荣在“齐欢唱”和“快乐”五个字上动了嘴巴，另外和周星驰表演了间奏：“哒啦嘀哒嘀哒啦……”
提问十一：老爷和奶奶的寿宴上，奶奶看着电视说：“我最恨这个西宫啦！”那个西宫是谁扮演的？
扮演西宫的就是奶奶的扮演者李香琴本人。李香琴在年轻时是粤剧名角，专唱西宫，与专唱东宫的余丽珍做对手戏，这一点张国荣在八五演唱会上提起过。同理可证，在片头常老爷观看的那段黑白电影中的年轻人也多半就是常老爷的扮演者关海山本人，但是本教授没有切实依据，仅作“合理推测”有违我的专业精神，略过不提。
提问十二：常欢和何里玉用什么办法在陶轮上做了一只手出来？
敬告各位同学：转动的陶轮只能做出轴心对称物体，做一只熊掌都不会太象，做一只有五个手指头的手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是：把陶轮停下来之后做的，做完后再把陶轮转起来玩玩……。
提问十三：本片中有一位大明星是张国荣电影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位，是谁？在哪些电影中合作过？
答案：黄百鸣。黄大老板以权谋私，自己出品的电影里经常露一小面，与张国荣合作电影七部：《豪门夜宴》、《家有喜事》、《花田喜事》、《大富之家》、《大三元》、《九七家有喜事》、《九星报喜》，除了一部赈灾片之外，全部是贺岁片。高志森以一部之差排名第二。不计短片，在专业演员中，与张国荣合作电影最多的是梁家辉、张曼玉和袁咏仪，分别合作六部；与张国荣做对手戏最多的是袁咏仪，五部电影中扮情侣；与张国荣合作电影五部的有梁朝伟、刘嘉玲、张学友、梅艳芳、吴孟达……吴孟达？对，吴孟达。
提问十四：常满去珠宝店买手镯给程大嫂，这个镜头穿帮了，漏洞出在哪里？
仔细看常满身后的客人，和常满上次买首饰给SHELLA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提问十六：列举十个打台湾牌的术语。
这一段戏，相信就算没有剧本，张国荣也有本事一口气说出几十个术语来：“无得截糊、一炮三响、铺铺拉、大三元、浑一色、对对糊、独独、将眼、四暗杠、无对花、二号花、一个东、黑箱、雀……”晕，本教授不会打台湾牌的说……
提问十七：“一个字：绝。”是谁的台词？曾被凤凰卫视用做什么节目的广告？
当然是常欢的，还能是谁的？凤凰卫视曾经做过一个喜剧电影展映，简短的广告中编辑了电影片段，做了播出时间和内容的预告，最后是常欢喜孜孜地出现：“一个字：绝！”
好，言归正传，现在我们来看看《家有喜事》的姊妹篇《花田喜事》。话说《家有喜事》大获成功的当年，黄百鸣成立东方院线，再战江湖，与老搭档高志森筹划新的贺岁喜剧。这次准备拍古装片，在新加坡唐城落景，讲《水浒传》中小霸王周通的故事，继续邀请周星驰和张国荣出演。但是当时周星驰也在筹拍自己的贺岁喜剧《龙过鸡年》，一是没档期，二是他也不会演别人的贺岁片来和自己的贺岁片对撼。最后确定的卡士是张国荣、许冠杰、关之琳、吴君如等人，投拍后一切顺利，票房狂收三千五百万，广受好评。
与《家有喜事》相比，《花田喜事》在温馨感人的程度和结构的完整上略为逊色，整体的品位上也颇有不如，但是色彩更加艳丽，故事更加夸张，不失为一部疯狂爆笑的喜剧。张国荣在这部电影中戏份并不是最多，但是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星味逼人，当年的影院调查显示，有大半的观众都是为了看他而入场。记得他的第一次亮相吧，喧攘的夜市，呯地一团爆火，沙田大卫高柏飞（提醒各位同学：高柏飞是科波菲尔的港译）出场，黑色帽子，绿色衣衫，披一件蓝底拼色长袍，璨然一笑，围观的人们热烈地鼓掌欢呼……这一年张国荣是刚刚拍完《霸王别姬》呀，同样是古装戏，虞姬和这位高柏飞简直是阴阳两极，天差地别！据高志森讲，请张国荣拍贺岁片非常省心，因为他演戏懂得“自己‘执生’”，连对手戏和镜头摆位都可以自己设计，无需导演做过多指导。的确，仔细看，这部电影中有三场高柏飞变魔术的戏，短短几个镜头里，他在场子中间走来走去，谈笑风生，挥洒自如，一举手一投足间那种潇丽的姿态，飞扬的神采，完全是他个人舞台风采的体现，那是一个天才艺人在十几年星途中逐渐积累和沉淀下来的，哪个导演能指导得出？
要说我个人最爱的一段，优中选优，还要数——高柏飞庙里求神！他发现了“大眼哥哥”的真相，顿生爱慕之情，尾随着她来到庙里，跪下，唱曲，在“大眼哥哥”和侍女的唱和下，逐渐演变成一段恰恰舞：“求神，求神，诚心礼佛来求灵神。同哥哥你三生有幸，求哥哥你成为情人。好心施舍你怜悯，（劝你说话谨慎，沟仔你休想过问。）（劝你要立品行。快弹开嚟迷痴身。）小生热情太甚，初相见那心爱情人。我地初初学人去蜜运，今晚一定要过瘾！”
借用一句蝶衣的台词：“你们杀了我吧！”
上百次重看这一段，仍然感觉心脏难以负荷！
单说他的声音吧，怎么可以好到这个地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物以稀为贵，我一向觉得他唱粤曲比唱歌还要更好，那种沉稳，醇厚，那种踏踏实实的音韵转折，听在耳里，真是周身熨贴，难描难画！遥想公瑾当年，这部电影在影院里放映的时候，观众们又是怎样的心情？那个时候张国荣封咪已经三年，新歌不出，旧歌不唱，久别重逢，是这一段粤曲小调，几乎是清唱，这么美，又这么短，他又坚持着不肯复出，很可能再也没有，再也没有……有多少人是为了这段小调而跑去看这部电影啊！我们当然知道退出歌坛使他有充分的精力和良好的心态在电影事业上大放异彩，但是想到这一把嗓子，出道二十六年，竟有十多年的时间是完全闲着，仍然感觉是世间莫大的损失！
这部电影另有一个杀手锏是告别歌坛的许冠杰也开腔唱了一段曲，不知道当年的宣传词里有没有加上“两大退休歌王再现江湖”什么的？不过许冠杰唱的这段也太潦草了，有应付之嫌：“洞啊房啊，洞啊房啊，洞啊房啊，春啊风啊入啊罗帐啊。有啊灯啊光，与啊烛啊光……”没唱完，消失了。
许冠杰是张国荣尊重的前辈和默契的老朋友，在香港乐坛久负盛名，两人合作词曲的《沉默是金》至今仍然是粤语原创歌曲的经典之作，有评论说，就算张国荣这辈子就写过这一首歌，也足以在乐坛扬名了。这一次两人继《新最佳拍档》后再次在电影里碰头，合作得非常愉快，笑料百出。周通与高柏飞在大街上对峙的那一场，使当年只知道张国荣美貌面孔的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端凝、英挺和超然的气势，这固然是因为那个大特写正好捕捉到了张国荣的神采，另一方面，呵呵，也可能跟许爷爷那个挤眉弄眼的特写造成的反差有关……许爷爷在这一年已经四十五岁，面孔颇有老态，但是身手依然不错，而且还特喜欢拍动作戏，在这部电影中大大地施展了一下拳脚……周通这个人物是和善亲切的许爷爷第一次扮演反角，而且和他哥扮演母子俩，这样的点子也只有高志森想得出来吧！
这部电影中另一位大明星是关之琳，知名美女，在《花田喜事》公映的当年被评选为“四大绝色”之一，另三位绝色是：林青霞、李嘉欣……张国荣。一个男人和三个美女并称“四大绝色”，听起来真是匪夷所思，古往今来，九州内外，除了张国荣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他的美，在香港影界集体向他致敬的《风流无价，灼灼其华》中有最为中肯的解释：“他靓仔，眉目的俊俏有超乎时代和性别的勾捺，可冷可艳可懒可醒，你不一定需要妒忌他或者甚至特别喜欢他，但你不得不承认他的靓。”“三分洞察世情三分调侃三分骄傲，外渗半点妩媚半点不羁，如秋夜点点凉湮小河流水上微泛的轻风，愉快的带了不问苍生的恍惚。这氛围，是天赋，不能学不能赊不能买不能卖。”“他性格传统、循规蹈矩谦恭有礼，然而舞台上、光影间他处处别出心裁以破格为傲；他是让大小女孩或男生为他痴迷尖叫的偶像，也是震动万千影迷心灵的实力演员；他可以缕缕深情若即若离，可以目下无尘拒人千里，可以是乔木可以是丝萝；他的书生和浪子、青楼阔少或者孤独旅人，光影中一般令人感动。”由于这种超凡脱俗的美，由于得天独厚的资质加上从不松懈的努力，他老人家自成名以来，在与“美”、与“红”沾边的评比中，从来就没输过：十大健康形象、十大性感俊男、八十年代十大红人、九十年代十大红人……不但夺冠，而且蝉联冠军；韩国、日本多次评选十大外国影星，他连年第一；十大靓人评选，他盖过所有俊男美女，遥遥领先；甚至“最佳情人”、“模范情侣”，他也全是头名；更要命的是，2000年，再次评选“四大绝色”，关之琳已经落榜，被气质美女朱玲玲取代，而年近半百的张国荣仍然高踞榜首……
在《花田喜事》里，张国荣有一个短暂的女妆扮相——呃，一定不要错过晕轿浪那段，请注意听他的台词，那句“哼啊哼啊”的尾音——仙乐飘飘，两秒钟面部特写，慢镜头，发丝拂面，摇摇欲跌……再看看吴孟达，同样是扮女人……差距乍就那么大捏！这个镜头虽然是闭着眼睛的，但是，呵呵，不知道高志森用了多少花言巧语才说服他肯拍。不过我更加喜欢看那浪子高柏飞，不仅仅看他的“靓仔”，更看他的勃勃英气，看那明目张胆的诱惑，用戏里的话说：“条仔好正，好索！”真是风采逼人！看他一路追求白雪仙，看他为了脱身而向周吉略施小计，哗，抬起头来，干干净净一张脸：“你万万估不到你未来大嫂是个男人吧？我这么做无非是想，”眼色，“沟你！”看他松绑之后摆脱不了周吉的纠缠：“咁硬净？看来要使出我的杀手锏了——烈焰红唇！”吼吼，电脑制作的飞腾火焰之中，他傲然挺立，沉声道：“从来没有异性能够抵挡我这一招的。”这一句话！一定要听他的原声！我投票选举这句话为继“黎耀辉，不如我地由头来过”之后的第二魅惑台词！倒片倒片，倒回去重新看……结果一看再看之下，有了新的发现：张国荣在这场戏里竟然没有穿长裤……汗ING……是因为天太热，还是想偷懒，他以为那件长袍严严实实长及脚踝就没有人会看见？正襟危坐倒也罢了，偏偏他要疯狂跳跃着甩打周吉，长袍随风飘起，露出白袜，露出小腿，几个大动作连膝盖以上都露出来了……哗，和九七《偷情》的风范有一拼的说……
这部戏里其它的演员也都很精彩：吴君如真是勇于自毁形象，黄百鸣也是影圈少见的一个全情投入的大老板，毛舜筠脸上那一鞋垫令人绝倒，一声高唱“开封有个母夜叉，铁面无私辨忠奸”，哈哈哈！还有皮条森先生，例必会在自己的电影里露一面的高大导演，对当红男女影星的调侃也是有够搞笑。谷大编剧德昭先生也亮了相，做吴孟达的傻仆人……还要提一句的是这部电影的音效很有意思，每每在关键时刻有意外的效果，比如一个人一出来“咕”地一声……至于片中的“CALL蛙”、“奔驰马”、电影《本能》和京剧《三岔口》的片段……相信大家都注意到了，不再多说。最后说一下影片结尾，高柏飞“还原基本法，吗哩吗哩哄”，回收覆水成功，与周通击掌，咣咣一撞：“耶！”齐欢唱，花田喜事，美满收场！……我看了好多这一段的工作照，都见张国荣穿着大红袍，手持舞龙用的彩灯，神气活现在站在那里，点解这个造型在电影里不见了呢？最后看到了他以这个造型与黄百鸣、许冠杰等一干众人的合影，我晕……他太突出了，太醒目了，别的演员一点光彩都没了，难怪要勉强地补救一下，让他穿起和其它人一样的绿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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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家有喜事（All's Well, Ends Well；1992年出品；导演：高志森；主演：张国荣、周星驰、黄百鸣）

1991年是张国荣退休的第二年，在加拿大继续修读电影课程。香港的朋友纷纷劝他不必读下去，说他在影业浸淫十余年，资历已经够做教授，不如回港多拍几部好片。张国荣本人呢是个工作狂，到加拿大后的头一段时间还觉得有放大假的清静和欣喜，但是时间长了，既不能唱歌，又不能拍片，闷得发疯。他在《星空下的倾情》访谈中说：“刚开始到了加拿大的时候，我觉得这里真是天堂啊！自己有山，在那些云海上面，哇，飘逸啊，仙人一般，可以在这里饮酒作诗了！哗！但是……原来每朝起床都是这样的啊。三个礼拜后，见到有只鹿走进我花园里吃花。不错啊，有只鹿可以让我看。谁知道六个礼拜后，它又来吃花。我帮它起了个名：BAMBI！你又来吃花？快走吧，你要把我的花吃光啦！……原来这边的生活是这样哦，又觉得好象早了少少，像是在这里等死似的。”报纸上描述：“……于是LESLIE就找律师、会计师见面了。问：‘有没有甚么生意是我拿本出来，不希望赚钱，也不会亏本的呢？’律师、会计师齐齐答：‘无！’有人说：‘想赚钱不是不可能，但想不亏本，却是不可能。’是不是因此LESLIE就打道回港来了呢？不是不可能。”
这一年，老朋友高志森到加拿大来找他，原来永高院线成立，筹拍创业之作——贺岁片《家有喜事》，黄百鸣出品，高志森做导演，谷德昭、蔡婷婷编剧，林子祥、郑裕玲、黄百鸣、吴君如、毛舜筠联袂演出，郑重邀请张国荣领衔主演。高志森是怎么游说他的，我们无从得知，反正结果是张国荣辍了学，回到香港继续拍电影了，而且一发而不可收，到他复出歌坛前的三年时间，一共拍片十四部，包括《霸王别姬》、《东邪西毒》、《金枝玉叶》等名作，形成了他电影生涯中数量加质量的一个高峰。
《家有喜事》讲的是一家三个兄弟的爱情和亲情，故事本身编得非常完整，有理有据，既疯狂爆笑，又温馨感人，个别细节难免流俗，却也无伤大雅。在演员方面，原本排定的阵容是由林子祥扮花心大哥，郑裕玲扮住家大嫂，黄百鸣扮娘娘腔二哥，吴君如扮男人婆表姑妈，张国荣扮情圣小弟。电影快开拍的时候出了点事故：林子祥在加州的房子毁于山火，忙于处理有关事宜，退出了拍摄。黄百鸣另生急智，邀请周星驰出马顶替。当时的星爷正是一个“当红炸子鸡”，红到震古烁今，那一年他出品的电影在全港票房最高的十部电影中占了七席，前五名全部是他主演，号称“周星驰年”。因此，黄百鸣给他的片酬据说达到七百万，比张国荣的五百万还要高。周星驰这一加入，整个阵容起了变化，横不能是让他去扮大哥吧，于是张国荣主动提出改扮娘娘腔二哥，于是黄百鸣改扮花心大哥，周星驰扮情圣小弟。在配角方面，高志森刻意安排张国荣的旧爱毛舜筠与张国荣搭档，扮演男人婆表姑妈，吴君如改扮住家大嫂，张曼玉扮专情女，关海山扮家中的老太爷，李香琴扮老太奶奶……八个大明星个个都不含糊，把本就功力深厚的剧本演绎得每一个段落都精彩绝伦。这部电影拍摄耗时十三天，票房超过五千万，在以后的许多年都保持着永高院线的最高票房记录，黄百鸣高兴得给每个演员都封了二万八的红包。
关于张国荣在这部电影中的表演，相信给每一个观众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陆的观众可能只觉得他的娘娘腔扮得象，有的甚至以为他在生活中就是这样子，但是对香港观众来说，实在是一个太意外的惊喜。要知道，香港人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本人的性格刚烈、憨直，演电影的时候，受偶像歌星的身份所限，基本上一直都是英气勃勃的小生形象。现在退出歌坛了，他放开胸怀，不再有所顾忌，一下子演活了如此女人气的一个角色，那效果令全港绝倒。影评界对《家有喜事》赞誉有加，篇篇都特别提出了张国荣：“他由造型到演绎都丝丝入扣，由眼神到走路以至说话竖起手指尾都神似非常。潮气、寃气、斗气、语气都乸到十足，却没令人反感，反觉他可爱好玩。有些小动作还会令人想起某君某君，笑得更大声。 想不到，他不单可以文艺、硬朗、憨直，还可演喜剧，在周星驰、毛舜筠夹攻下，毫不逊色，越战愈勇。”“张国荣乸得恰到好处，并无猥琐或肉麻之戚，尤其之后爱情开花，令他反雌而雄，更令观众开心又放心，谢天谢地。”“张国荣演的常骚，比《八星报喜》里的周润发还要多几分投入，演绎效果亦每令人拍案叫绝。”“他的演技在《家有喜事》中受到考验，在众多好戏之人中包括周星驰、吴君如、张曼玉、毛舜筠、陈淑兰、关海山、李香琴，还有他的波士黄百鸣，他能脱颖而出真是令人惊喜。当然我一直说他演技好那绝不是夸大，亦非锦上添花的言论，在这么多演员中能突围那是很不简单的事，但他做到了。”“片中他与星仔、毛毛、吴君如、陈淑兰、黄百鸣都有对手戏，每一段他都处理得很好，与毛毛那种阴阳不调的演出，对大嫂吴君如的尊敬感情，对陈淑兰甘愿做第三者的不屑，都能令观众陶醉，是令观众喜爱的演绎。”“张国荣的姐手姐脚、矫姣八卦，实在维肖维妙……”
咦，还没说到正文呢，已经写了这么多了。这是我心爱的喜剧，常看常新，无论是多么郁闷的心情，看过本片之后都会心怀大畅，笑口常开，尽管知道大多数朋友都看过，不用介绍内容，但是有些精彩的细节，还是忍不住想和大家一起分享。比如说常骚艳惊四座的初次亮相：程大嫂在厨房打理，一双手伸入，蒙住她的眼睛。程大嫂惊喜地叫道：“啊，老公你回来啦？”唰，常骚进来，手妩媚地一扬：“哼，我的手跟大哥的手你都分不清吗？”手腕一弯，伸到吴面前，自豪地：“我的手滑啊。”程大嫂乖乖地一摸：“啊，是啊。”常骚在她的手上打一下，一甩：“别占我便宜啊！”晃出去又回来，捧着一盘花：“我今天在插花班插了这盘花，借花献佛。”程大嫂道谢，常骚双手一抄，扭转身看看：“有没有帮手啊。”“帮我打两只蛋吧。”“OK。”程大嫂又叫：“哎——”常骚在冰箱前一回身，扬起眉毛，探究地望向她。……
哈~~~哈~~~哈哈！
这样的细节实在是写不胜写，几乎是每一个动作都是妩媚入骨，无怪报界评论说他的演绎“有如神助。”比如常骚在厨房里帮手时，放下筷子，对大嫂说：“今天看你这么高兴，我整治一番我的拿手小菜同你庆祝——百，花，酿，鹅，掌！”身子一扭：“多谢各位。”一路嘿嘿嘿嘿，嘻笑而去……饭做好了摆上桌，常满还没回来，常骚说：“不等他啦。我们先吃吧。”左手爱娇地抚摸右肩。接下来是程大嫂的特写，自语道：“怎么又这么晚回来啊。”她的背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是蹦蹦跳跳的常骚……表姑妈来添乱，常骚拗着气，来到厨房，暗骂一句：“死八婆。”放好手套，刚要出去，见毛巾挂歪了，翘着手指摆正，看一看，两手一拍，满意地离开……三兄弟讨论婚姻制度，常骚气哼哼地在窗前一叉腰——而且是双肘向前拐着叉：“我都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点道德观念都没有，不需要守贞操的吗？”愤愤向外走。大哥问：“怎么你又不结婚？”常骚站住，并不转身：“生仔好痛的！”……常满求他帮帮SHELLA：“我拜托你啦。”常骚的眉毛眼睛全都动起来：“拜，托，我！哼。”奸笑着去看SHELLA。他与SHELLA的那场谈话大家都记得吧，SHELLA说：“我想我行的。”常骚笑：“你行的。”眼睛一翻。SHELLA心虚起来：“都有什么啊？”正中常骚下怀，只听他朗声道：“五点钟你起身装香六点钟同我阿妈冲凉七点钟同我老爸洗脚八点钟你要煮早餐九点钟你要买点心十点钟你要打扫家务……”这部电影的国语配音装女人腔装得过了分，请你一定要听张国荣的原声，听他如何既不夸张做作又能让我们听出常骚“变身”前后声音的区别。
常骚“变身”是因为和毛舜筠扮演的男人婆表姑妈化敌人为情侣，两人性格互换。这实在是很夸张，但是在这样一部漫画式的喜剧里，又显得合情合理。地球人都知道张国荣曾经在二十一岁时向毛舜筠求婚被拒，痛哭一夜，“改变我的一生”，难得两个人不但没有形同陌路，更没有反目成仇，而是成为交情深切的好友，足以说明两个人都是这样地真诚，大方，性情高贵。前几年毛舜筠在对张国荣的采访中说：“应该说我们再走在一起是因为拍摄《家有喜事》，其实戏中很多对白都是我们自行创作的,包括打麻将的一场戏。”张国荣赞同：“也要谢谢高志森导演,让我们再走在一起。”在《家有喜事》的片尾，两人身着结婚礼服出场，毛舜筠娇小美丽，张国荣更是风采逼人，虽然明知道当时张国荣的幸福已经远远超出毛舜筠所能给予，但是看着这位至为英俊和优雅的新郎，在赞叹之余仍然忍不住有一些莫名的感动。
这部电影我头几回看是为了看张国荣，再几回看是因为迷上《大话西游》，专门拿出来重看周星驰，后来又多了一个乐趣，就是读到他们调换演员的过程后，知道片中常欢的角色本来是为张国荣定做的，大可以想象一下已经被周星驰演绝了的情圣再被张国荣演绎出来的风采。香港这种贺岁片的剧本经常是随演随编，很多细节都是演员的临场发挥，如果由张国荣来演常欢，一定与周星驰版的常欢有很大区别，而且就算是剧本相同，一定会有不同的演绎方式和不同的亮色，但是有些细节还是揣想得到的。看到常欢对台花说：“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凌晨两点半开始的一分钟，我们在一起。我要你记住这一分钟。”哈哈哈，这句台词应该是为张国荣预备的吧，而且精彩的是改掉了最后一句，原本是“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再想想张国荣化身《风月俏佳人》、《人鬼情未了》、《危情十日》里的电影角色，直到片尾梳起“阿诺猪华生力啤”的发型，说出那段郑重的台词：“我是专程来为我的未来战斗。未来的计划已经写入我的电脑。首先，我要和你一起步入教堂，然后洞房。我要同你生儿育女。我会是一个最好的住家男人。我这一世只会爱你一个。”那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呢？当然我觉得，张国荣这个角色换得好，换得妙，换得呱呱叫，因为演情圣他不止一次了，演娘娘腔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给我们留下了又一个精彩的侧面。
最后看看片尾这段吧，这一段里张国荣不是很突出，和毛舜筠甜腻腻地拥抱着出场之后就没什么事了，但是要知道，全港观众在看这部电影时都在等着他弄点什么事出来。因为这是在卡拉OK房，在卡拉OK房里就应该唱歌，而张国荣当时已经封咪两年，观众盼他唱歌盼到眼出血了。好，黄百鸣对他说：“我唱没用的，阿骚，你上去唱啦。”张国荣应道：“啊。”刚刚抬脚又收回来：“不行，我刚刚转成男声，我唱不好的。”于是换成周星驰出马。这个细节真是居心叵测，我不知道当时的电影院里，有多少观众发出了失望的叹息。话说周星驰唱歌的这一段也非常有趣，我还是在前不久看到报道说星爷的这段表演是张国荣指导的，重看之下，真是把我当场笑翻在地：记得周星驰的第一个动作吗？仰望，身体缓缓升起，庄严地高举右手……这个动作绝对是张国荣他老人家的经典POSE，在大碟封套、现场演出以及八五、八六、八八、八九、九七历届演唱会上都有出现，造型照数不胜数。接下来再看，周星驰唱到半路，一个大幅度转身，麦克一放一收，接着唱……这也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张国荣动作，难为从未登台唱过歌的星爷竟学得颇有几分神似，要知道张国荣的许多POSE都是看似简单，其实大有难度，我有没有跟大家讲过我模仿《侧面》里的“当当当当当”险些将脖子甩得颈椎离断的糗事？……顺便再说一下周星驰唱的这首歌：“我信爱，同样信得不到爱。问此刻世上，痴心汉子有几个？相识相爱相怀疑，离离合合我已觉讨厌，只想爱得自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伤心者通道上同行。也许不必知道我是谁，无谓令你令你令你令你再度再度考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也许不必知道我是谁，无谓令你令你令你令你再度再度洒眼泪。留给我，请珍惜这段爱情。也许有一天可以说话，准许我再多爱一次，留待以后一一发展，珍惜爱的经典。”说实话，我一直不知原歌是什么调子，因为虽然片中先后有六个人唱了这首歌（唯有张国荣不唱！），但是一个比一个跑调厉害，每个人唱得都不一样！
唉，简直写成长篇论文了，我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如果有“荣学”这个专业，我想我可以做一个称职的教授了。现在就《家有喜事》随便出几道专业试题跟大家切差切差：
提问一：何里玉第一次出场的造型，与张国荣本人有什么关系？
提问二：程大嫂说了一句《阿飞正传》里的经典台词，是哪一句？
提问三：常欢在东京酒店大堂里打电话的时候，背后一共有三十多人次走过，实际上是几个人？
提问四：常欢来到东京酒店里何里玉房间门口的时候，里面出来的那个丑女人，在张国荣的四部电影里出现过，是哪四部？
提问五：常骚在梁无双按摩教室门口徘徊的时候，配乐是哪一首歌？也是在张国荣的四部电影里出现过，是哪四部？
提问六：梁无双为什么被老爷奶奶称为“无双表姐”而不是“无双表妹”？
提问七：程大嫂在歌厅伴唱那段戏里，与她抢着唱“我信爱”那首歌的客人是谁扮演的？什么身份？他在《豪门夜宴》中与张国荣同场出现，扮演了什么角色？
提问八：老爷和奶奶的寿宴前，常骚换下西装，穿上一身闪亮的舞衣，说：“这才象我！”结果被梁无双讥笑：“跳艳舞啊？”——张国荣真能拿自己开涮：这件舞衣是他本人的。他在哪个场合穿过？
提问九：常欢在家里约会的女友是谁扮的？和张国荣在哪几部电影里合作过？
提问十：说张国荣从头到尾没唱歌也不对，他与别人合唱了几个字，是哪几个字？
提问十一：老爷和奶奶的寿宴上，奶奶看着电视说：“我最恨这个西宫啦！”那个西宫是谁扮演的？
提问十二：常欢和何里玉用什么办法在陶轮上做了一只手出来？
提问十三：本片中有一位大明星是张国荣电影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位，是谁？在哪些电影中合作过？
提问十四：常满去珠宝店买手镯给程大嫂，这个镜头穿帮了，漏洞出在哪里？
提问十五：列举十个打台湾牌的术语。
……好了好了，打住，就到这里，不再多说了。用一句台词来总结一下这部电影吧：“一个字：绝。”——提问十六：这是谁的台词？曾被凤凰卫视用做什么节目的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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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龙凤智多星（Intellectual Trio；1985年出品；导演：黎应就；主演：张国荣、林忆莲）

王家卫编剧，张国荣主演！怎么样，黄金组合吧，不过还是不要期望太高，因为是1985年出品的。那一年的王家卫还籍籍无名，没有什么象样的作品；那一年的张国荣则正好相反，大红大紫之中，但是只敢演中规中矩的歌星客串式电影。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单眼皮”的扮演者是当红女DJ林忆莲，和张国荣一样，远没有中年以后的成熟韵味，怎么看都象是个稚嫩的中学生，一双眼睛小得约等于没有；另一个女主角“双眼皮”的扮演者是倪淑君，十年后与张国荣合作《金玉满堂》那位。其它的演员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专演贱人的曹查理又出现了，还出现了老顽童秦煌和《倩女幽魂》里追着宁采臣做寿衣的那个丑男。
至于电影的内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张国荣扮演一位警官，奉命去机场迎接台湾来的国际刑警西门汀先生，却误会西门汀是黑社会，揍了人家一顿。为了赔罪，警局上司命令张国荣全程陪同西门汀办案兼游香港，旅途中遇到单眼皮和双眼皮女贼姐妹花偷钱包，双方不打不相识，交上了朋友。这时候冒出一个衰到贴地的杀手，功夫时强时弱，为黑帮抢到的信物玉牌被单眼皮偷走，出尽百宝要夺回来。后来杀手追到了眼皮姐妹的家里，杀掉了单眼皮，又找机会要杀双眼皮，最后当然是正邪大战，张国荣将杀手毙于枪下，为单眼皮报了仇。
嗯，如果实在要说点什么的话，首先，张国荣在这部电影中的发挥余地虽然有限，但是把个年轻警官演绎得英气勃勃，威风凛凛，已具《英雄本色》里杰仔的雏形。第二，电影时刻不忘突出张国荣的歌星地位，以《痴心的我》作为主题歌，片头片尾各放了一遍，中间又插播《H2O》……当张警官问西门汀打哪儿学的粤语时，那老先生振振有词地说：“来香港之前，买了几盘张国荣的录音带听，学了一些嘛。”后来见他在家里放录音机，还真照应前文，都是张国荣的歌。第三，这位西门汀先生有一段半裸戏，是我在电影里见过的最丑陋的裸男。看这个人的相貌，似乎也就三十多岁，怎么可以任由身材长成那副模样呢？看看热情演唱会里四十五岁的张国荣！象他那样拥有绝色的面孔我们是没指望了，但是象他那样操练健美的身材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第四，张国荣和倪淑君都很敬业，两人有一场斗酒戏，用大杯对饮啤酒，货真价实地灌了下去，就算他们一条过，没有NG，倪淑君也是喝了三杯，张国荣喝了四杯——不知道接下来还怎么拍戏？张国荣可是不喝正好，一喝就倒的酒量。第五，剧本……真的是王家卫编的吗？让我的眼镜跌了又跌，跌到粉粉碎！就说那片尾吧，单眼皮死了，已经在和单眼皮谈恋爱的张警官竟然全无伤心之态，跟西门汀一起陪着女友双眼皮坐，还说：“你看双眼皮伤心过度了，我都不知该做什么好。”结果剧情发展下去，杀手被击毙，张警官忽然又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在雨后的街头漫步，回忆当初浪漫时光……看不懂这情绪是怎么个转变过程。第六，你知道杀手如何被击毙的吗？是张国荣装扮成双眼皮，戴着假发，穿着花边睡袍，在镜前忽然转身，给了杀手迎头一枪。香港的喜剧片里男扮女装的情形很多，梁家辉、周润发、梁朝伟、李连杰、周星驰、黄百鸣、许冠英、吴孟达、陈小春……但是能够扮得最象的张国荣却从来不肯着意去扮：这部电影里是一秒钟的正面亮相后立即恢复本来面目；另一次，八年后的《花田喜事》里，干脆连正面亮相都没有了，两秒钟的特写，还是闭着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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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霸王别姬（Farewell My Concubine；1993年出品；导演：陈凯歌；主演：张国荣、张丰毅、巩俐）

《霸王别姬》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部电影；张国荣对我来说，也不仅仅是一个艺人。正如有些原本普普通通的事情，发生在合适的空间，合适的时机，就成为生命中深刻的烙印，永远永远挥之不去。
第一次遇见《霸王别姬》，是在1992年，我大学二年级，在《大众电影》的边角见到一条寥寥数字的新闻：“电影《霸王别姬》开拍，张丰毅扮演霸王，张国荣反串虞姬，巩俐扮演菊仙。”《霸王别姬》这出京戏我是知道的，但“菊仙”是什么人物却闻所未闻，想来既然有张国荣这位香港歌星出场反串，一定是一部装神弄鬼的搞笑片，加进个把“菊仙”、“梅仙”之类的花妖不是什么奇事。那时候我对张国荣的了解也极其有限，虽然初中阶段就听得满街的男孩子大唱“THANKS，THANKS，THANKS，MONICA……”但谁知道原唱是他呢，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会喜欢那么轻佻的歌。大学时代我欣赏的歌星是谭咏麟，自己买的第一盘磁带是《水中花》，只觉得那把浑厚的声音才象男人，至于传说中与他分庭抗礼的张国荣，一看就是个偶像派的奶油小生，唱歌的水准能赶上蔡国庆就不错啦。
老祖宗告诉我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话放在张国荣身上要反过来：“眼见为虚，耳听为实。”某一天，同一宿舍的女友买了一盘张国荣的磁带，就是名为《英雄本色》的那盘引进版。磁带的封面是年轻的张国荣最俊美的照片之一，但是再俊美的照片也没有他的声音对我的震撼力大，当我无意之中听到那一首《倩女幽魂》，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长相这么柔嫩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沧桑醇厚的声音，令我对这个“奶油小生”刮目相看。同一年，令我刮目相看的还有《霸王别姬》：《辽宁青年》杂志上刊出了《霸王别姬》的剧情介绍，读了之后，如雷轰顶。一个对艺术迷恋，对爱情专注的人，终生代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追寻着不爱自己的爱人和遗弃了自己的事业，历经末代皇朝，中华民国，抗日战争，新中国，文化大革命……五十多年的风雨人生，沧海桑田，最后在圆梦之际，一把古剑告别红尘……这么波澜壮阔，凄美迷离的故事，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真是让我激动万分，滔滔不绝地把剧情讲给当时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听，预言这部电影一定会精彩绝伦，公映的时候一定要看，一定要看。
《霸王别姬》正式公映的时候，在我们学校里连放了四场——几乎相当于全校五千名学生每人都去看了一遍——创下了本校剧院最高票房记录。当时我还不知道这部电影在校外，在国外的轰动效应有多大，我只记得它在我心里的轰动效应。永远都不会忘记小豆子在虞姬故事里潸然的泪，不会忘记蝶衣舞台上的风姿，师哥背影后的寂廖，不会忘记他在监狱中颤抖的双手，法庭上蓦然回首的面容，戒烟时的无助，风雨之前的纯真，熊熊烈火中煎熬的灵魂，光影交错间彻悟的一笑……一部电影可以慑人到这种程度，表演的感染力和穿透力可以如此之大如此之强，是我以前在国产电影中很少感受到的。电影放映之后学校里举行影评比赛，我没有勇气参加，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太突然，思维混乱，导致失语。我开始留意这部电影的有关报道，花絮，到处搜寻原著小说。当时《霸王别姬》这本书并没有出版，先后买到的都是李碧华的其它作品：《生死桥》、《川岛芳子》、《青蛇》、《诱僧》……华美、凄厉、醉生梦死的风格使我彻底成为李碧华的迷，一本不落地买来详阅，收藏。
很久以后，当我又将电影看过若干次之后，终于买到了《霸王别姬》的原著。相比之下，原著比电影更加细腻，但是没有电影的大气磅礴，也缺乏那种文化和历史的纵深感，个别细节上甚至有些流俗。个人以为，如果说电影《霸王别姬》能够得一百分的话，原著只能占五十分，陈凯歌的导演为其添加了三十分，张国荣的演出至少再加十分，成就了这样一部史诗般的巨片。当年，《霸王别姬》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奖的报道遍地开花，视线主要集中在陈凯歌、巩俐和张国荣身上，尤其是张国荣，做为一名不太被内地重视的香港演员，近乎完美地演绎了一个如此高难度的角色，受到了前所未闻的赞誉和关注。我们都知道那一次他只差一票与戛纳影帝的桂冠失之交臂，这一票对他的后半生有极大的影响，但是，《霸王别姬》为他带来的已经是意义非凡的转变。在《霸王别姬》之前，他虽然拿到了香港影界的最高荣誉——金像奖影帝，但还是一个电影明星，一个充满港味的文艺小生；《霸王别姬》之后，他才逐渐升华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霸王别姬》使他的视野豁然开朗，第一次接触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第一次与大陆精英级的影界班底合作，第一次深入了解内地，见识了另一个社会的另一种人生，第一次打入国际电影节并且一举震惊世界影坛……这个机会是许多香港影星至今都没有得到的，他本人也完全没有浪费这个机会。《霸王别姬》的剧组成员形容他象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吸取新鲜的知识，没有他的戏份时也按时到片场去看别人工作，每天拍摄之后都缠着别人带他去看京戏、拜见名师、逛胡同、参观博物馆，在戛纳电影节上抓紧一切机会与同行切磋交流……大家都惊叹一个香港明星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求知欲和优雅品位，香港影界也发现他们的荣少的学识和胸襟与从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另外，《霸王别姬》的成功使他的演技得到无可置疑的承认，日后他在经历多次提名影帝而落榜的打击下仍然能够神采飞扬、充满自信，与这一点也不无关系。
1995年，我的妹妹考上大学，也来到了我在的城市。那时候我已经毕业一年，没有宿舍，睡在公司会议室里。同事们都很同情我，但是在我心里，这是一段极其精彩的回忆，因为会议室里有电视机，录像机，一年的时间里我和妹妹每个周末都要借四、五盘录像带彻夜观赏。第一周，妹妹想借《霸王别姬》来做为开张电影，我说，借盘喜剧吧，来一个快乐的开端。音像店的老板向我们推荐《花田喜事》，拿出来一放，居然也是“程蝶衣”的电影！这部电影带给我们的开心至今犹在脑海，更加难忘的是片中高柏飞与周通对峙的一幕，张国荣的面部特写，俊朗，端凝，风采逼人，在此之前我们并不知道，他竟是这么漂亮的，与通常照片中甜得发腻的秀丽模样天差地别！第二周我们借了《霸王别姬》，高柏飞又蜕变为那个倾国倾城的程蝶衣，在深夜里黑暗的会议室中，在光影交错的荧屏上，凄冷地徘徊，舞动，游离于红尘之外，也带着我们的灵魂远离了世界的喧嚣。第三周我们借的五部电影里，有一部是《金枝玉叶》，又是张国荣作品，又是与高柏飞、程蝶衣全然不同的一个角色，那个音乐人符合我对一个男人的所有梦想：才华横溢，专业上的权威，艺术气质，率性任情，纯真，执着，英俊，高贵，优雅，幽默，亲切，善良……当他在林子颖身边弹起钢琴，悠然吟唱，我说，林子颖没可能不爱上这个人，谁会不爱上这个人？第四周我们借的电影里有《白发魔 女传》，第五周，我们借了《东邪西毒》……
喜欢上他，实在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并没有刻意去发现他的好，我们甚至不是专门找他的电影看，我们只是很幸运，怀着对电影的喜爱在最有条件尽情看电影的岁月里遇上了电影事业进入黄金期的优秀电影人。那几年，香港影业繁花似锦，离开歌坛束缚的他肆意盛放，佳作层出不迭，音像店的畅销榜上总有他的名字，每一部作品都不会让我们失望。我们溯本追源，开始寻找他早期的作品，《鼓手》时期的青春美少年我们不喜欢，但是《胭脂扣》的风华，《倩女幽魂》的纯朴，《纵横四海》的英武……总是让我们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倒带，一遍一遍地定格，一遍一遍地欢喜赞叹。
那个秋天，《宠爱》上市。对他本人的经历并不十分关注的我们，不知道这张大碟在他艺术生命中的重要意义，不知道这张碟对等他开口等了五年的歌迷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这张碟收录了我所喜爱的好多电影的主题歌，当然是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今生今世》、《追》、《红颜白发》……曲曲直撼我心，只有《当爱已成往事》让我失望。我听得出来他对这首歌的用心，喜欢歌前加插的那句嘹亮悠远的京戏，但是听惯了李宗盛和林忆莲的抵死缠绵，我不能接受他的淡漠。我和妹妹闲话，说，也许，毕竟他已经年近四十，多半是唱不出那样的激情了。不知道他在年轻的日子里，有没有那样地激情过？还是一直都是唱轻淡的情歌？《MONICA》那样跳哒的舞曲，算情歌吗？
我想我们是命中注定会成为他的迷，一路走来，我们总是能在最容易被打动的时刻遭遇他最为美丽的瞬间。《宠爱》听到烂熟之时，我们在一家小店里遇见了《张国荣告别演唱会》的磁带。当时并没有如获至宝的感觉，我只是想，也许值得一买，听听他年轻的声音。买到手里，在路上我就和妹妹一人一只耳机听将起来，听得面面相觑，惊为天人。原以为《宠爱》已经是最好，原来不是，原来他曾经好到这个程度，他曾经这样地被人们宠爱过，曾经给过人们这么美好的东西！不过这盘磁带好象有质量问题，《风继续吹》那首，中途时断时续，是怎么回事？回到家里仔细一听，原来是他哭了。……我们屏着气，残忍地，一遍一遍听着他哭，听着观众们不舍的狂呼，随着他们，心潮翻涌，黯然长叹。我和妹妹说，如果能看到现场，真是不惜任何代价！那会是怎样一个动人的场面啊！
两星期后，我在新华书店闲逛，一片嘈杂之中，听见了《风再起时》的前奏。循声而去，在音像区的大屏幕电视上，看到了走过拥挤的人群，正在踏入红墈大门的张国荣！乐声渐隐，一身黑袍的他从舞台中央升起，缓缓唱出：“为你钟情，倾我至诚……”天哪，这是《告别》，是《告别》，是在放《告别》的影碟。我立刻跑下楼去给妹妹打电话。当时我们没有传呼机，没有手机，妹妹的宿舍里也没有电话，要找她只有打到她们学校宿舍楼的楼下去，十次有八次都只能留口信，很难找到她本人。而这一次，电话铃只响了一声，就有人接了起来，随口念叨了一句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是妹妹，正要给我打电话。
我说：来书店，看《告别》。
在我们的记忆中，永远留下那一幕：两个女生，搭着肩膀，一动不动，站在喧嚷的书店里，一个小时，目不转睛地看电视。我们看到了一个最美丽的人最美丽的风华，从此神魂颠倒，万劫不复。我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下了《告别》，那盘一直找不到机器来放的LD影碟。我们开始买他所有的磁带，唱片，电影，写真……买书，买杂志，上网，看关于他的访谈，介绍，新闻旧闻。和所有喜欢他的人一样，我们深切地体会到，这个人一直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知道得越多越发现他的好，谁也别想靠了解他来厌憎他，越是接近，越是无法抽身。我们重新看了《霸王别姬》，更多地注意了张国荣的演绎，看到了他微妙的眼神，丰富的肢体语言，入骨的妩媚，自然的风流，看到了许多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他实在是太天才，而且，太用心，陈凯歌说，张国荣是最好的演员，艺术家，电影的上半段是他在指导张国荣表演，到后半段，基本是任由张国荣自己表演了。他提到北京城下那一幕，天昏，地暗，日本兵铁蹄喧嚣，挑开马车的车帘，忽然一片寂静。程蝶衣倒在车里，怀抱着为他师哥换来的古剑，一动不动。陈凯歌说，拍到这一幕时，关机许久都不见张国荣起身，他一直就那样倒在那里，静静地流泪。在那一刻，他完全成了程蝶衣。张国荣总说自己没有刻意展现过什么演技，他只是在演绎每一个角色时都把自己代入到角色本身，一切从角色出发，自然而然地就知道该怎么做。他有没有想过，这才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演技，水乳交融，无迹可寻，这不是每个演员都能做到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的敏感和悟性，有他那样真挚的心，能够感受到角色的喜怒哀乐；也不是每个人都敢象他那样地全情投入，不顾一切，伤身也伤心。也正是因为如此，现在他的好多电影都成了我们的禁区，绝境，不能再看，不敢再看，只因银幕上的痛苦太过真实。
不过，看《霸王别姬》，我告诉自己，不应太沉溺于角色的痛苦，其实在拍摄过程中，张国荣本人是非常快乐的。他在几经周折之后终于拿到了这个期待已久的角色，兴致勃勃地带着大包小包跑到自己还不熟悉的北京，做好准备过李碧华口中的“非人生活”。他对记者夸赞内地影人的认真，说“这才叫拍电影，下的本钱，做的准备工夫，对艺术的尊重程度，都是香港达不到的。”他是这样一个尊重艺术的人，几乎是香港影坛的一个异数，如今终于找到了知音。他信心十足地说自己一定会演好，一定会为香港影人争光，为中国人争光，一定会让这部电影成为自己的代表作。其实，起先剧组很多工作人员对来自香港又是大歌星的他抱着怀疑态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剧组提起他来全是敬佩：“他是个近乎完美的人”，“工作态度一流，勤力，肯合作，没有架子”，“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关心人的大牌明星”，“对自己的要求比导演还严格”……他那专业水准和敬业精神，个性的真纯和待人的友善征服了所有的人。他到北京之后水土不服，发高烧，流鼻血，坏肚子，体重迅速下跌，但是他说这很好，更贴近角色。他为拍这部电影吃的苦头真是罄竹难书：贴片不能吃饭，勒头勒到呕吐，沉重的行头一戴一整天，一个字也不肯差地背台词，学习京剧功架，台步，造手，苦练国语，拍戒烟戏割坏了手，酷暑中穿着全套戏装，挂着大牌子，连续两天跪在火盆边拍戏以致病倒……连陈凯歌都说自己对他要求太高太过分，但他自己毫不介意，只要拍摄需要，全都兴高采烈地做着。他是真心享受这个辛苦的工作过程，放假也不肯回香港，生怕分了心，爱这个剧组爱到象家人一样亲密，整天快活地说笑玩闹，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交上了朋友，时时买雪糕买西瓜买各种美食犒劳大家……拍摄结束时，他又一次做东请全剧组吃饭，席间难过得泪盈于睫，跟每一个人对饮，喝了三杯茅台十二杯白酒，素来不擅饮酒的他回到房间后呕吐了四个小时爬不起身……就在今年年初，重病的他还在唐生的陪同下去北京拜会了《霸王别姬》剧组的老朋友，十年了，仍然这样地牵挂，这样地不舍，尽管，种种迹象表明，那个时候，他，多半是去意已决……
对于《霸王别姬》，让他心痛也让我们心痛的还是在电影出品之后。戛纳影帝一票之差的落败其实不算什么，他的演技已经得到了广泛承认，他自己对此也从无怨言，反而说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刻就是在戛纳电影节上，《霸王别姬》得到金棕榈奖。真正可叹的是，这样一部扬威国际的中国电影，这样一个演绎得出神入化，将中国传统艺术宣扬到极致的角色，在整个中国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大陆说《霸王别姬》“揭国家的疮疤”，先是全面禁映，后来电影在戛纳获奖之后，才同意公映，但是不允许做任何宣传，自然也不许参加任何评奖。台湾说《霸王别姬》导演是大陆人，算是大陆电影，也禁映了，也不许参加金马奖的评选。然而在金马奖结束后的一周，一个声明出台，说以后无论是不是大陆电影，只要在国际上获奖都可以公映。于是第二年的金马奖，大家都以为《霸王别姬》应该有份了，却又出台了一套二分一制说不合资格，仍然不能参加评选。香港在年度十大电影评选上将《霸王别姬》列为“外语片”，因为片中只有张国荣一个香港演员，金像奖自然也拒绝让《霸王别姬》列席……张国荣叹道：“这是中国电影的悲歌。做电影不应该有这么多的限制。”他自己，也没有能够参加国内任何一个影帝奖项的评选，最后倒是日本影评人协会对《霸王别姬》程蝶衣的演绎至为推崇，将最佳男主角的大奖颁给了他。他推掉了一些活动，亲自到日本去领取这个奖项，说，我不能不去，这是对我工作的承认和尊重。
他这一生，确实有太多应该得到的承认和尊重没有得到。有些是因为机缘，有些是因为对艺术理解的见仁见智，有一些，简单地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还有一些，是把他的成就视为天赋，视为理所应当，忽略他的努力和不断突破。人们甚至都承认他被忽略，人们都称赞他坚强，但是没有谁想过，坚强并不意味着不受伤。他就这样在公众的眼光中坚强着，一如既往地努力着，骄傲而孤独地前行。他说：“我很象程蝶衣，也是狂热地爱着自己的事业，也是一上台就全情投入，物我两忘，但是我比程蝶衣幸福多了。”我们为他高兴。我们快乐地看着他的快乐，看着他率性任情地红着，由巨星变成传奇，由传奇变成神话，我们看着他在《霸王别姬》之后，广泛地接触大陆影界，拍《风月》，拍《红色恋人》；看着他越演越是出神入化，何宝荣，彭奕行……日渐超越了程蝶衣的水准；看着他在舞台上不断求新求变，永远在潮流尖端吸引着万众视线，看着一次次的喧哗和诋毁冲不倒他，看着公众宠爱着他，纵容着他，迷恋着他，追随着他，摇着头叹着气呵护着他……我们相信他是幸福的，满足的，他的姿态总是那么高贵优雅，他的神情总是那么风清云淡，我们相信他只爱自己，游戏人间，万事不介怀。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在他的歌声和光影里，我们长大。那些日子我和妹妹是远离家乡，孤身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但是记忆中没有丝毫的寂寥，因为他的歌、他的电影、他的一切带给了我们至美的享受，我们几乎会唱他所有的歌，看过他所有的电影，熟悉他的千姿百态。妹妹不满足于被动地关注他的消息，创建了一个关于他的网站，在众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的支持下，逐渐发展成他在国内最有影响力的FANS联盟，连他本人都知道了，虽然他将“荣门客栈”念成“龙门客栈”。我常常笑妹妹：做FANS专业到你这个程度也差不多是极品啦，还缺什么呢，你也看过他的演唱会了，在两米之内见到他的真面目了，有他题了上下款的签名，你送给他的文章不知道他读了没有，他对你有没有印象呢，你说他为什么在香港的演唱会上专门问起有没有大连的FANS来……甚至关于他的报道里有对你的采访，他的CD里有你的声音，他的写真集里有你的小面孔……与妹妹相比我平淡得多，对他的欣赏和关注已经成为一种简单的习惯，就象身体中的一个器官，默默运行，在没有病痛的时候，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恋爱，结婚，生子，没有更多地追寻他的消息，甚至2000年他来大陆开的演唱会我也并没有去看，只因小事缠身。我总觉得，我会在，他也会在，这些事情，将来还有机会。有多少人将这个机会就此错过了，天幸我，后来真的等到了这个机会。名古屋的音乐厅里，热情澎湃，万众欢腾，日本歌迷的啸叫几乎掀翻了屋顶，唯独我，不叫，不跳，不挥荧光棒，不喊他的名字。我没有勇气当众表达出我的惊喜我的激动我的沉醉，我只是静静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着他，魂飞魄散，五内俱焚，忙不迭地要将一切收入记忆。我记得他在绚烂的灯光和激昂的乐曲声中霍然现身：“当，云飘浮半公分……”，那五雷轰顶的冲击，那比告别歌坛之前更加醇厚的嗓音，那强劲得不能置信的舞蹈，我记得《爱慕》的激昂，《路过蜻蜓》的悠远，《红》的婉转梵音，《大热》的飘飞长发，我记得他那美仑美奂的服装，古典的手镯，华丽的流苏，高贵的长袍，额前的纹身，我记得他的轻松和调侃，从容和友善……我违反了他的规定，偷偷地带了录音机从头录到尾，我怕我将来会忘记，虽然我现在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是永远都无法忘记了。
演唱会中，他讲起自己的从影经历，感谢了很多支持过他关心过他的影人，说自己亲手剪辑了一些饱含着回忆的电影片段，要献给大家。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一百多场巡回演唱会的艺术总监就是他自己，所有的工作人员是他一个一个挑选的，曲目选择包括演绎方式是他构思的，灯光、舞美都是他敲定的，过场的衔接、花絮、台词都出自他手，这动人的一幕电影剪辑，想必更是他自己的创意。大屏幕上，宁采臣、十二少、杰仔、靳……相继出现，一个个流光溢彩的侧面，二十年的岁月长河……直至程蝶衣登场。屏幕上，虞姬风情万种，芳华绝代，眼神中有太多不能言传的忧伤；舞台上，主灯渐暗，千千万万雪花一样的光点在大厅的四面八方回旋飞舞。他的歌声缓缓响起：“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那一刻，我想我真正听懂了这首歌，我想张国荣，他是真正懂得这部电影，懂得如何演绎这首歌曲才能传达电影要告诉我们的话。他不是没有激情，不是不能激情，但是当电影将时空一页页翻动，当我们看着一个人真正经历过激情，以生命为代价与梦想疯狂相恋，当繁华落尽，人去楼空，一切的哀伤与欢笑都已流逝，这种阅尽沧桑之后的淡漠更能摧毁人心。如今再听着录下的磁带，我反复地想起蝶衣那个彻悟的笑容，那握住剑柄，缓慢然而决绝的手势——原著里蝶衣并没有死，直至活成垂垂老朽；而陈凯歌说，程蝶衣必须死，因为唯有死，才能让爱变得更有力度。我们不得不承认他的改动是精彩的：一个毕生追求完美的人，怀着执着的爱与梦想，在不完美的世界中辗转漂泊，最终将演绎了一生的大戏在至为完美的时间和地点落幕，这是一个最震撼，最具冲击力的结尾，使程蝶衣这个人物带有古希腊悲剧英雄的那种宿命意味，与原著那种挣扎于红尘的现实化的残酷截然不同。
的确，现实是残酷的，凡人并不能在最高潮的时候定格，谢幕，生命总是要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直到图穷匕现，真相大白，所有的倦怠，苍白，失落，衰败都必须面对。曾经看过一个美国电影，讲的是一个名伶逐渐老去，她的经纪人派人在舞台上暗杀她，希望造就一代传奇以便为自己带来滚滚财源。我对妹妹说，什么叫做传奇？将军死在疆场上，英雄死在剑锋下，名伶死在舞台上，程蝶衣死在《霸王别姬》里，这种悲剧性的传奇最能让世人刻骨铭心。就象张国荣，虽然那时候他早已被称做传奇了，但是如果有一天，比如说，他在演唱会上最为沸腾的时刻轰然倒下，那才是真正地万古流芳，永垂不朽。但是，谁会希望有那么一天？他自己当然不会，没有人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换取身后的传奇；我们更不会，我们只希望，也只相信他会幸福终老。我们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看着他老，虽然这个人现在是越老越有神采，身上那种成熟男人的魅力远胜当年，但是总会有老得不堪的一天吧，我并不知道到那个时候我是否仍然会是死忠FANS，也许一切的激情都会随着时光逐步流逝，也许我会看着电视上鸡皮鹤发的他，平静地对我的儿子说：“看，妈妈年轻时喜欢过的人呢。”这是一种淡定的幸福，不是吗？正如张国荣在告别歌坛之际，提起某些女歌迷的骚扰，说：“到我年纪老迈时在公园里漫步的时候，回想起年轻时有‘咸湿妹’对我如此狂爱，必定会会心微笑……”
四月七日，和妹妹一起在电影院里看《霸王别姬》，那个所谓的“纪念张国荣电影展映周”里唯一的一部电影。在这种时刻去看《霸王别姬》几近自虐，可是我们找不到别的方式来向他致敬，或许，让自己的情绪有机会爆发一下也是好的。电影院里真的有人在爆发，从头哭到结尾，但是我没有，我又象当年看他的演唱会一样，静静地坐着，不说，不动，不流泪。我已经这样静静地看了他十年，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突然爆发。我看着程蝶衣在银幕上出现，妩媚地微笑着，电影院里几声惊叹，那是从来没看过《霸王别姬》的人，还有几声唏嘘，那是看得太多了的人。我知道有许多许多的人，在这些日子里才开始惊叹，才开始无限唏嘘，我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幸还是不幸，他终其一生想让别人理解自己，结果人们开始理解他却是在他离开之后。连我自己，也才发现我对他的了解太少呢，原来他远比我想象中坚强，比我想象中勤奋，比我想象中宽厚，比我想象中善良，连他的爱情，都比我想象中还要完美几多倍……不要怪我们后知后觉，有许多事情，如果不是他这样突然地离去，可能永远没机会被提起，永远湮没在尘世之中，正如虞姬，如果不是一别霸王，世界不会记得她的勇敢与坚贞。
即将挥别的虞姬，在银幕上肃然起舞：“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镜头照着他的眼睛，浓妆之下，水波一般纯净的眼睛。那是程蝶衣的眼睛，专注地望定虞姬；那是张国荣的眼睛，专注地望定程蝶衣。台下，成千上万观众的眼睛，在无尽的时空里，望定张国荣。虞姬和程蝶衣的故事是假的，张国荣的故事是真的，然而对芸芸众生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一出灿烂曲折，高潮迭起，在最美的瞬间以绝色的姿态凝固的大戏，带给观者无限的震撼与享受；在辉煌背后，在孤独转身的一刹那，也都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怀着深入骨髓的悲凉与绝望。片尾的主题歌已经响起了，字幕一条条浮现，有他的名字：张国荣。本是三个普通得伧俗的字眼，却因为他的人，笔笔绚烂如锦绣繁花。他毁灭了自己，成全了这个名字，让虞姬活在传说里，程蝶衣活在电影里，这个名字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每当面对这个名字，我想，我能说的惟有感谢，感谢让我们遇见他，感谢他这么好，感谢他带给我们的一切，我们不与他说永别，我们时时会再见，当街头隐约飘荡一丝音乐，当橱窗里偶尔瞥见某幅照片，当谈笑中提起某个字眼的一刹，当乘着电车半梦半醒的瞬间，当大雨倾盆，风声啸响，花开叶落，涛起霞飞……人生何处不相逢。
曲终，人散。观众们意犹未尽地在电影院的门口驻足，端详广告牌上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他已经四十多岁，但是一张面孔仍然纤尘不染，眼睛望着我们，平静而坦然。照片的下边，围绕着一大束雪白的百合，那是我和妹妹插上去的，清香在花瓣之间温柔发散，美丽得让人心疼，就像他的微笑，就像我们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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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缘份（Behind the Yellow Line；1984年出品；导演：黄泰来；主演：张国荣、张曼玉、梅艳芳）

彻头彻尾的青春偶像片。以前一直觉得这样的电影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现在看来，张国荣拍得轻松，我们看得轻松，我写起感想来也轻松，多好。
电影一开头是闹钟炸响，一只手懒洋洋地伸出按停，一个人钻出来刷牙。张国荣，真年轻，电影里，他叫PAUL。清晨的繁忙街道上，PAUL抱着公文包匆匆地跑去上班，灰色西装，青色裤子，白色球鞋……不要笑他，不成套穿衣裳是当时的时尚。在地铁里，他撞到了一个女孩，MONICA，张曼玉。张曼玉这一年才十九岁，新出炉的香港小姐亚军，第二次拍电影，一张小脸还带着点BABY FAT，如苹果般清新圆润，粉妆玉琢，青春气息逼人而来，令PAUL对她的一见钟情极有说服力。而实际上，一见钟情的是张曼玉，她在回忆这次合作时说：“回家我就告诉妈妈：‘今天我见到了世界上最漂亮最完美的面孔！’”另一女主角梅艳芳也说：“我第一次见他已经晕浪……”的确，虽然电影里的张国荣憨里憨气，十足一个微型宁采臣，还架着一只傻眼镜，但那张面孔仍然是清秀俊朗如工笔国画，满脸都是纤尘不染的纯真，叫我们怎么相信他已经二十八岁，在娱乐圈奋斗七年了？
不过张曼玉在这部电影里演得真差，完全一只花瓶，一点也看不出日后成为影圈翘楚的潜力，张国荣的表演也只能算是交足功课，要说有点演技的，只有梅艳芳，她凭此片获得了第二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奖呢。片中她扮演一位闲极无聊的富家女ANITA，在地铁里捉弄素不相识的PAUL，一旁坐着她的男友，麦当杰客串，两排大牙，面相狰狞。片中客串的明星有不少，我们熟悉的麦洁文也有出场，呵，她与张国荣有过很多合作，在八六演唱会上做嘉宾，打扮得象一位小魔女一样，深情对唱《MIRACLE》……另有一位知名人士是汤镇宗先生，片中是一位有妇之夫，锲而不舍地追求MONICA，这个人也驻颜有术，二十年来没变样的，跟他老哥不可同日而语。扮演另一位狂追MONICA的赖汉吴威的是陈友，与郑丹瑞扮演的服务生狼狈为奸……郑丹瑞是这部电影的编剧，虽然他很出名，编了很多电影，但是容我发表一下个人意见，他编剧的风格实在恶俗，没一部好看，包括这部《缘分》。
《缘分》很明显是地铁公司和家具店赞助的，大部分情节都发生在地铁站，如果发生在家里，则满镜头都是千奇百怪的沙发靠垫。PAUL和MONICA在地铁站里第二次相遇时，主题歌《缘分》的旋律响起了，时隐时现，贯穿始终。不过国语版中的配乐全然不同，而且没有一句张国荣的演唱，真是奇怪，比如说插曲《一盏小明灯》，在国语版中是一首听不出名堂的怪歌，点解？晕晒大浪。另有一首插曲是《全身都是爱》……你不用看年表也知道张国荣这时候一定是已经大红了。
名导张坚庭也露了一小面，算是片中比较有趣味的一幕：PAUL约MONICA去看电影，结果却是有妇之夫送她来，PAUL吃晒大醋，赌晒大气，坐在电影院里将给MONICA买的玉米花一颗颗自己吃掉，发晒大牢骚：“约了他还来干什么？看这俗气片子！”张坚庭打他俩后排伸过头来，拍拍他：“喂，老兄，你跟女朋友吵架，拿我出气干什么？一百万的成本，小制作，将就看吧。”摇头自叹一句：“生活艰难啊。”
唉，简直提不起劲头来介绍故事情节，因为编得牵强附会，匪夷所思，自相矛盾，深不可解。谁能告诉我为什么ANITA会给PAUL出这么弱智的题：“今天是我生日，我四年才过一个生日，你猜猜是怎么回事？”PAUL失忆了，不知道那天是几号？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吴威停下车来请PAUL搭车，结果车门被撞掉了，PAUL还能理直气壮地幸灾乐祸？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纯真的MONICA在已经要和PAUL结婚的时候，竟然对前来纠缠的离婚男人说：“我不爱你，也不爱他，我两个都不要，你开心啦？”咩意思？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MONICA还要和PAUL上床，然后深情地对PAUL说：“我们暂时分开一下吧？我还没结婚，我有权选择。如果和你在一起，觉得对他不住，如果和他在一起，觉得更加对你不住。所以我决定选择一个人的生活。”PAUL瞠目结舌：“这算什么啊？”是啊，我也想问：这算什么啊？
说说最后一场吧，PAUL追MONICA到地铁站，MONICA玩出了新花样：“我现在下去，十分钟后你来，如果你能找到我，就说明我们有缘，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岂——有——此——理。PAUL望着MONICA翩然而去，郁闷地挥拳砸了一下墙，哇，哇，看仔细些，他挥拳太猛，砸在墙棱上了，痛死了，痛死了，一定把拳头都砸紫了。这个时候ANITA出现，送给PAUL一张地铁月票，语重心长地说：“这个最适合玩缘分游戏了。”PAUL拿了月票，却并不领情，敷衍地对ANITA说：“我现在下去，十分钟之后来找我，找到我就算赢。”ANITA缘分大大地有，一个转瞬就找到了他，他暴跳起来：“喂，别过来！翻脸的啊！这次不算的！”我靠。这一边，MONICA和PAUL却是怎么也碰不上，任由PAUL在各个车站里穿梭往来，辛苦地乱找。ANITA大彻大悟，对遇见的MONICA说：“我那小丈夫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我一碰就碰到你。……不要怪我不告诉你啊，他下班车就到了。这个地方让给你，你好自为之啊。”结果MONICA行动古怪，竟出了地铁站，跑到吴威家去了，在吴威虎视眈眈劝酒的时候天真烂漫地说道：“我现在这种情绪，饮酒很容易醉的。醉的话就很容易睡着。”然后果真睡在人家沙发上了。为了不出事，编剧安排吴威也喝醉了，让MONICA忽然醒悟过来，拔地而起，又跑回地铁站去赶车。最后一班车已经错过了，结果又来了一班，ANITA及时出现，戴着一只画满黑条的古怪眼镜——能看清东西吗？——说：“这班车是专为你们两人加开的。去啦，去啦。”MONICA步入车门，车上是沮丧的PAUL。两人相见恨晚，深情拥抱接吻，旁若无人。门关了，车走了，地铁站上孤独一人，是惆怅的ANITA。
真是，拍得随便，演得轻松，看着开心，写着不累。挺好。最近买的这个版本是邵氏公司的修复版，精美得象新片一样，俊男美女眉目如画，许多镜头直接截下来就可以做壁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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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锦绣前程（Long and Winding Road；1994年出品；导演：陈嘉上；主演：张国荣、梁家辉、关之琳）

你看过《锦绣前程》吗？
喜欢张国荣比较早的朋友应该都看过，有时间的话，值得再看一遍。我个人认为这部电影几乎可以列为张国荣的代表作之一，难以相信这个给人感觉至高无上、纤尘不染的明星会把一个都市小男人，一个狡猾，世故，自私，无赖，油头粉面，花言巧语，急功近利，恃靓行凶的衰仔演绎得这么入骨，这么传神。香港媒体用“张国荣天仙下凡扮烂瘫”这样的标题来报道这部电影，赞赏他的表演“挥洒自如，奸得可爱，形象一新”，“把那种斯文烂瘫演得深刻入木，演活了成长的阶段常遇见的那种既亲且恨，但始终都是朋友的一代损友形象。”另外从整个电影来说，是一部难得的现在看起来也不会太郁闷的好片，虽然是喜剧，但是尺度把握得极好，轻松而含蓄，风趣而平实，让人时时忍不住会心地微笑。遗憾的是，很多喜欢张国荣比较晚的朋友都说没能看到这部电影，因为相对于张国荣的一些辉煌之作，它没有得到太多重视，如今在市场上踪迹难寻。不过不要紧，我愿意尽我的力量与你共同分享，尽管我的笔实在无法表达张国荣的精彩之万一。
电影一开头，是繁华的都市，如水的车龙，拥挤的地铁，清晨上班的人群。地铁站口的人流中出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职员，晃出电梯，望见外面下雨，将手中的公事包顶在头上，匆匆冲了出去。我要惭愧地承认我在第一遍看时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就是张国荣，虽然他也西装骨骨，青靓白净，但是一丝光芒也无，完全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离我们所知道的张国荣不可同日而语。片中他扮演的角色叫林超荣，与香港著名影评人、主持人和节目策划人，以前卫蛊惑闻名的林超荣同名。看起来生活中的林超荣对这样的调侃并不介意，他写文章说：“张国荣演了二十年戏、超过五十部电影，我最欣赏的演出，就是《锦绣前程》里‘破坏荣’一角，那个‘破坏荣’就叫做林超荣，试图以本人性格为蓝本，但，意外地将角色中那份咸湿、猥锁、蛊惑、不负责任，破坏捣蛋的特色，演出精致漂亮可人的一面，超越了现实版的林超荣，反叫我转头迷上了电影版的林超荣，让真实的林超荣投入戏中的破坏荣来演绎自己。让真人跟着角色走，混淆真假，再一次证明，张国荣施展的是魔法演技。”
这部电影与一般的喜剧不同的是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没有太过夸张的动作和噱头，非常生活化，这其实对演员演技是更大的考验。镜头前的张国荣，姿态极其放松，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伴随着微妙的身体语言和神情变幻，表现得丰富而流畅，充满生活气息，看不出“演”的感觉。他在电影中是一个黑心的保险经纪，一登场就在被老板骂：“你竟够胆食人钱连保单都不开？”这时候我们看清了他的模样：油亮的瓦片发型，戴一只小眼镜，穿着古板的双排扣西装，一边吸烟一边厚着脸皮狡辩：“老人家嘛，公司不受理，我受理嘛。”老板大叫：“你知不知他们气病了呀？”阿荣也大叫：“你知不知我亲身买了两副药，煲好了送过去呀？全行还哪有人有我这么好心啊？”老板咆哮起来，宣布开除他，阿荣尖起嘴巴想了想，按熄香烟，深情地说：“我怕同事们会舍不得我。”老板气疯了：“我要不是怕公司声誉受损，我即刻报警拉你！”
阿荣出得公司，在门口的取款机取钱，取来取去都不到一百块，于是去找他的流动取款机——女朋友。在女友工作的餐厅他因插队与服务员大声争执，又骂批评他的食客是八婆，幸亏女友赶到，无奈地拉他出来。女友显然对他来借钱已见惯，说：“我现在没钱。”阿荣放起赖来：“几块钱也好啊？”“你连几块都没有啊？”“没有啊！”……女友回去取钱，与新男友亲热，被阿荣看见了。女友慌忙地解释：“我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前途？我跟你三年了，你三年前就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你都不变的，三年前我是小妹，现在我都升经理啦！”阿荣凌厉地望着她：“你不要讲！玩分手吗？把手伸出来！”狠狠地除下自己的戒指塞在女友手里，又扯下领带夹塞给她，揪出手机塞给她，解开皮带扣从腰间猛抽出来，统统塞给她，潇洒地转身欲行。女友在背后犹豫地说：“荣！”阿荣悲壮地一挥手：“你不要留我！”“你的表都是我送的啊。”阿荣慢慢转过身来，望她一眼，摘下手表，放在手里掂一掂，看一看，很舍不得地也塞给了女友。
离开女友，阿荣又去骚扰朋友。他的三个朋友分别由梁家辉、黄子华、王敏德扮演，四个人非常亲密，坐在一起打麻将。演打麻将对张国荣来说真是小CASE了，他老人家是著名的麻将迷，不看输赢只享受过程那种，得闲就聚友打牌，牌桌一绝是执牌的时候手震震，大家都以为他摸到大牌，看他打出来却是虚惊一场。拍摄这场戏时去探班的记者很疑惑地发现张国荣满头是汗，问他不是很会打牌吗，怎么紧张成这个样子？张国荣回答：“刚刚才拿到剧本啦！台词都不熟。”不过在电影里我们看到的他，仍然是一派挥洒自如。梁家辉扮演的阿生牌不好，叫阿荣帮忙看看，阿荣一边看一边机灵地推开王敏德偷看的头，然后就势把阿生的牌和自己的牌全都抹倒：“重新打过啦！”。黄子华扮演的阿成不干了，说他耍赖，阿荣正色道：“阿成哥，朋友是什么？”问阿生：“你输了多少钱？八百块？”痛心地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他的正职，就是在老人院做个鼓手，赚的钱还不够车马费，你忍心赢他八百块？”王敏德被感动了：“我还你十块。”阿荣赞道：“哈！这才是真正的朋友！”阿生呐呐道：“阿荣啊，你好象赢我最多，你是不是也还给我。”阿荣一掌叉在他脸上，恨道：“我这边同你牟社会福利，你这样对我？”阿生被他整治得缚手缚脚，憨憨地叫大家：“打啦，打啦。”
打完了牌，阿荣和阿生在路边散步，阿荣对输得垂头丧气的阿生捱义气：“给你二百块啦。”阿生感激地说：“你这个聪明仔，你每次都赢的。”阿荣得意洋洋地说：“哈！因为我每次都趁你们不注意换牌。”“你出老千！”“哎，不好这么讲的！这叫做技术性调整。”阿生又赞他聪明，他悻悻道：“聪明？哼，聪明就不会工又没有人有没有了。”阿生说：“我也没有嘛！”“喂，你是应该没有的！你是艺术家嘛，艺术家应该苦命的。”一句花言巧语又把阿生说得身心舒畅，答道：“那倒是。”两人靠在一起，茫然远望，半晌，齐声叹息。阿生和他交流泡妞经验，见有女孩经过，呜呜地学狼叫，说：“听说狼找女友的时候就是这么叫的。”阿荣大感兴趣，于是两人一起呜呜叫，警察经过，警惕地看着他们。
这部电影里的四个好朋友都有女友或老婆，全都忠心耿耿，阿生和阿成的女友更是逆来顺受。阿荣也有女人，叫ELAINE，是阿生的妹妹，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都会回到这个女人的身边。因为我知道只要她喜欢我，她就飞不甩我的手指头。”只见阿荣吹着口哨从电梯出来，走到ELAINE家门口，想一想，揉乱自己的头发，拉低眼镜，叹口气，整个人立即落形， 见ELAINE开门出来，只叫着她的名字，欲言又止，痛苦万状，ELAINE又是吃惊，又是心疼，于是照单全收，让他在自己家里住，对阿生的警告置若罔闻。
有了女人，阿荣开始琢磨工作。在沙滩上，头发抹得光光亮的阿荣撺掇三个好友收他加入音像店：“与其去给别人打工，不如去你的店里帮手。”店主阿成怪叫：“喂，你可是有名的破坏荣啊！”但是好心肠的阿生还是建议大家同意留下阿荣。阿荣加入后自作主张地对音像店进行改革，首先要阿生的女友穿少少卖货，引来大批顾客，阿生埋怨道：“你怎么能叫她这么做？”阿荣得意：“我对她说你肯为她死两次啊。”阿生痛心疾首：“我是说如果要我跟她上床我情愿死两次啊！”阿荣又请了周刊记者来访问，拍照，结果拍到他出售盗版的丑行登上报纸：“无耻青年奸商翻版牟利”，店被查封了。众人无辜受累，垂头丧气，惟有阿荣还在强词夺理：“我是股东嘛，为什么我不能出主意让大家多赚点钱？”阿成伏在女友怀里，呜咽道：“你帮我打死他啊。”
为了翻身，阿荣拉着阿生带全部身家去赌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有秘技：“只要你盯住赌场里最黑的条客跟他赌对家，我都不知怎么能不赢！”他和阿生一起走入赌场，站定，目光灼灼，四处张望，见到一个输得一塌糊涂的赌客，潇洒地一点阿生：“是他了！”坐下之后，见对方押小，抓了阿生的钞票涌身就往大上拍，胆小的阿生连忙拦下，抽出一张试路，紧张地扑过去押在大上。阿荣差点被他压到，大骂：“没仪态！”向左右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结果一开，真的赢了，阿荣跳起来，怪叫一声：“SHIT！你看啊你八婆啊你是！”于是下一场全部押上，见那衰客押小就去押大。押完后，阿荣故作镇静，装作不想看，扯着阿生挡住自己，眼神游来游去，从阿生的肩头偷偷地看。骰子一开，又赢了，阿荣憋笑憋得脸都歪了，与阿生相对拍掌，又互相拍打着装作不在乎状，只是贼眼溜溜地瞟着那个衰客。那衰客恨恨地押大，阿荣去押小；衰客押了小，阿荣连忙跳起来又去押大，坐定后，一双眼从眼镜上紧张地盯着筹码。骰子一开，又赢了，阿荣和阿生欢呼拥抱，乐极忘形，跳起舞来，手臂齐齐地左一摇，右一摇：“ONE，TWO！ONE，TWO！”（国语版配音是唱歌：“我得儿意地笑！我得儿意地笑！”）全场只剩下阿荣张张狂狂的大叫：“给钱给钱给钱……”
下一个镜头就是从赌场里出来，阿荣东倒西歪地走着，唱了两句歌：“斜阳里气魄更壮，斜阳落下心里不必惊慌……”大家都听过张国荣唱歌吧，但都没听过张国荣把歌唱得这么难听吧。原来两人最后还是输光光了：“我估不到除了那个条客之外整个赌场最黑的是你呀！”阿生愤怒反驳：“是你呀！”这一回阿荣很心虚，靠在路边左顾右盼，扭来扭去，试图转移话题：“天朗海清喔，天朗海清喔……忘了吧，我请你吃饭。”与阿生到了一家高级餐厅，口袋里的钱却只能点两杯茶。阿生拿出米果与他分吃，被服务员阻止：“我们这里不许带外食。”阿荣又放起赖来：“为什么只管我们？你看他也在带！”服务员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原来是一个婴儿在吃奶瓶。
这一场女主角关之琳出现了，名叫WINNIE，商界女强人，阿生就因为暗恋她，连续蹲点在这家餐厅已经七个月了。阿荣起先显然没有注意她，后来听到她谈钱，数额巨大，立即目灼灼似贼。阿生求他帮自己认识她，阿荣胸有成竹地说：“有我出马，一定搞定。”他支开阿生去厕所，自己走到WINNIE面前，点头哈腰地自我介绍：“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坦白说，我朋友跟了你几日。他现在在厕所，等会出来会约你吃饭。我知你不会去，但是他少少有点暴力倾向……我就坐那边，有事喊我。”离开时悄悄换掉了WINNIE的电话。被吓到的WINNIE一见阿生过来就开口道：“不如我们改日吃饭吧，明天两点，不见不散”，然后立即离开。阿生不明所以，喜出望外，还好好地感谢了阿荣。至于第二天生哥抱了好大一束花去餐厅呆等，喝了十五杯半香片，去了五次厕所，连等一周都没把WINNIE等来，那是后话了。
那天是王敏德过生日，约了朋友们唱卡拉OK，阿荣忙不迭地点菜：“星斑，两斤多的……基围虾……”王敏德夫人很不高兴：“你是唱卡拉还是食海鲜来啦？”悄悄对王敏德说：“你收了他的生日礼物就可以同他绝交啦！”王敏德茫然道：“生日礼物？他没买啊。”王夫人气炸了，转头怒视阿荣。这边厢阿荣出去接了气冲冲的WINNIE的电话：“啊，是我拿错啦。不要谈钱，谈钱太俗套，改日我送上写字楼去给你。”原来如此，我先前还真不明白他换人家电话干嘛，原来是要制造接触机会。回来时大家在吃生日蛋糕，阿荣肉疼了：“哇，你们都吃生日蛋糕啦？我的呢？我的一份呢？”王夫人恼怒地说：“礼物都没有，你吃蜡烛吧你！”这时候又有人来电话，是WINNIE的大陆客户，阿荣整整仪态，对着电话正色道：“喂~~~”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张国荣已经演过了《霸王别姬》，国语可以以假乱真了，但是在片中故意操着粤腔国语和那个大陆客胡乱侃价，那个难听的声调，绝倒。
第二天，阿荣换了新西装，衣冠楚楚地去见WINNIE。——我想不明白的就是，这明明是一件笔挺的新西装，款式和质地看起来都不错；明明穿在以衣着品位著称的张国荣身上，看起来咋就那么俗气捏？在办公室门口秘书小姐为他换了电话，着他离开，他很不甘心：“就这样就完啦？她没留话要见我？”“没有。”这岂能难住林超荣，他趁小姐不注意，蹲低身体，硬是溜进了办公室。这时候另一个无赖人物出现了，曾江扮演的周生，是WINNIE那家公司的老板，也是WINNIE的情夫。他向WINNIE表演了他的黑心绝活，就是炒了职工的鱿鱼还叫职工毫无怨言、感动万状。周老板对阿荣和大陆客谈的那笔歪打正着的生意很是满意，称阿荣是他的“运财童子”，问他：“你在哪里读的书？”阿荣谦虚地回答：“麻省理工收了我，同意给我奖学金的；但是，耶鲁大学呢，你知道耶鲁大学啦，耶鲁大学也要我。教授说我资历实在太高，所以他又推荐我去史丹福大学。史丹福大学呢让我去做助教……”周老板笑得嘎嘎响：“哈哈，后生仔，你讲大话不脸红的。”阿荣讪讪地摸摸脸：“真的不脸红？”周老板拍着阿荣的肩：“我给钱你到我公司做，因为我钟意你够奸。”阿荣仍然严肃地说：“如果你的人工少过两万块呢，我就不会考虑。”周老板笑翻了：“我真的很欣赏你，我欣赏你够无耻！你明天来上工吧。”
阿荣这一上工，气坏了WINNIE。她要求周生辞掉阿荣，因为知道阿荣是来追她的，可是阿荣的女友ELAINE也在这家公司里，周生看着他们亲密，嘲笑WINNIE自信爆棚。WINNIE无计可施，只有与阿荣冷战，不交给他工作。于是我们看见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只有阿荣坐在空空的小隔间里，嘴里横叼一支笔，端端正正地傻坐着。他从窗户里偷看到WINNIE在捋袜子，正发痴，被WINNIE发现，猛地将窗帘拉上，他的一声招呼打到半路，被迫咽到肚子里。无聊中，他登门去找WINNIE要事做：“有什么难做的可以找我。”WINNIE丢过两份文件：“一份是机密，要影印；一份是作废的，拿去碎纸机切掉。”——你觉得这两个活儿同时做能不能不出毛病？阿荣得令，拿着文件走到门口，回头望一望WINNIE，一掠头发，咳一声，待到WINNIE抬头看他，双目放电，低声说：“你今日好迷人。”一笑而去。身后，WINNIE目露凶光。
那两份文件，最后当然是搞反了，该复印的切碎了，该切碎的复印了，不过不是阿荣的错，他以翩翩风度迷倒了一个女职员，让人家代做的。但最后呢到底是自作自受，被迫和女友ELAINE一起加班拼揍切碎的文件。这个办公室里还有个衰仔在追求ELAINE，明目张胆地向阿荣挑战：“我叫陈自信，叫我CONFI CHEN！”阿荣盯着他：“你这块料都叫陈自信，我怕我得叫SUPER WING了。”只见他搂着陈自信的肩进了另一间办公室，过一会儿出来，陈自信鼻青脸肿，而他满脸威风，潇洒地整整领带：“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不过他在WINNIE面前，一点威风也无。在办公室的过道里，他故意撞在她身上，跌倒在地，然后抓着她的手臂爬起来，气得WINNIE猛甩猛甩。WINNIE的旧男友前来纠缠她，阿荣在门口全神贯注地窥视着，在关键时刻冲进去救美，和那个小白脸厮打成一团。小白脸显然比陈自信厉害，隔一会儿我们见到的阿荣衣衫不整，面目全非，一只眼乌青，嘴巴肿得老高，真正烂瘫了。他一边呲牙咧嘴地让WINNIE给自己额头贴胶布，一边还在威风：“好彩那家伙走得快，不然我一拳打瓜他！”WINNIE笑，他自己也觉得没底气：“不过他伤得重过我。”又恨恨道：“我以为我够衰够下流贱格啦，没想到他比我衰比我下流贱格一万倍！这世界上没有多少好男人。你以为我好吗，我换你电话只为了泡你嘛。”WINNIE微笑：“那现在呢？”阿荣充满怜爱地说：“我不能让你短期内遭受两次重创嘛。是不是？”张国荣讲这句话的神情配上那张又青又紫的脸，一个字：绝。WINNIE笑起来：“你的自信心真大！”阿荣看着她，不甘心地问：“DO YOU WANT TO TRY ME？”“我有男朋友了。”“我知啦，可是人家有家室，又不肯离婚，你嫁不嫁得到？嗯？他有什么好？”WINNIE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有钱。”阿荣手指一伸，正待辩驳，闻言泄气：“噢，这个我就没有。”
从这一段开始阿荣的形象渐渐向良性发展，露出善良和温情的一面。阿生威逼阿荣和妹妹ELAINE结婚，阿荣不肯，搬出了ELAINE的家，说这回如果不是真想与她结婚就不会回去找她。办公室里，阿荣坐在桌前发呆。大家回忆一下张国荣发呆时的习惯动作是什么？BINGO，吃手指！他老人家吃手指的照片都够出一本怒厚的影集啦！阿荣当然也在吃。这一幕他没有戴眼镜，沉静的面孔，清俊异常。WINNIE如今已经与他化敌为友，体贴地问他：“没屋住？我开间会议室给你。”阿荣不改烂瘫本色：“够不够两个人啊？”最后是周生大发慈悲，将自己一间空屋借给他，WINNIE带阿荣过去，开门一看房子巨大无比，WINNIE问：“怎么样，这间如何？”阿荣收起惊讶的神情，正色道：“小是小了点。不过住住先啦。”他和WINNIE谈天，劝WINNIE离开周老板，说“外面有很多男人比他好。”WINNIE寂寥地回答：“外面的男人，个个都当我是最佳情妇，没有够胆做我老公。”阿荣说：“你可以试一下我。”这是第二次讲这句话了，语气与先前那次完全不同，充满了认真与渴望。WINNIE轻轻吻了他的面颊，说：“我知你好够胆。所以我要多谢你。但是我钟意周生多过你。我和ELAINE一样，钟意一个全世界都不钟意的男人。”阿荣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这个时候的阿荣已经成了周老板的得力小喽罗，耳聪目明，手脚伶俐，与周老板配合默契，听上句知下句。周老板搞楼盘代理生意，看中了阿生继承父亲开的那座老人院的楼，强行买下，阿荣心中不忍，但是为了高额佣金还是帮手一起做了。这下可真正得罪了他的好友们，气势汹汹地到写字楼去找他算帐。阿荣一身西装革履，提只公事包，从电梯上下来，正在悠闲地举手理头发——片中的阿荣随时随地在整理自己的头发——见朋友们到来，拔腿就逃。在花坛被朋友们堵住后，咔，摆个骑马蹲裆式，两手一举，大叫：“做咩追我啊？”阿生掏出一个小帐本，声泪俱下地控诉：“你泡我妹妹，找她四次，甩她四次，这次是第五次啦！……你向我借钱三百六十一次，金额不计其数！……我恋了七个月十三天的梦中情人，你说都不说都抢走！……我一生人唯一的梦想，唯一的事业，老人院，你给卖了！……你还算个朋友？……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你做朋友！”这段长长的镜头中梁家辉是主角，张国荣只在边上露出小半个侧面，一言不发，但是仔细看他，他一点也没闲着，他在咬牙，抿唇，眼神躲闪，一滴汗水从他的头发里流下来。
老人院终于被迫搬迁了，阿生他们接受王敏德夫人的建议，凑钱去新界买便宜的村屋落户。收楼那天周老板带着阿荣到老人院去，见到阿生与老人们告别的一幕，感动得涕泪交流，跟阿荣要纸巾擦泪。阿荣以为他心软了，劝说道：“其实我们不是一定要买这个楼。”周老板振振有词：“感动归感动，生意归生意！每单生意背后，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阿荣无奈，去找阿生签字：“这一份就是租约，上面有收楼的细则。我希望你看清楚……”阿生一把拉过他的西装，从侧袋掏出笔来签字，阿荣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如果没问题的话麻烦你签一签……”
阿荣做这一单生意，得了300万的佣金——如果这钱给你，你出不出卖朋友？——但是他很不快乐，因为自己失去了好朋友们。周老板对此不以为然：“朋友嘛，到处都有！有钱什么没有？女人也有！你看WINNIE，她不就是为了我的钱？我要她跪着就跪着，要她趴着就趴着……”周老板越说越不堪，阿荣忍无可忍，狠狠地揍了他，大骂道：“这三百万就当是我陪你玩这三个月的报酬！”拂袖而去。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时WINNIE来送他，看着他的箱子笑：“为什么你有这么多娃娃？”阿荣笑：“喂，我在办公室里很受欢迎的。”他这时终于换下了笔挺西装，穿了一件灰色的对襟毛衣和白色T恤，映得一张面孔干净澄明……这样的人在办公室里怎么可能不受欢迎呢？WINNIE难为情地向他承认：“我利用你去激周生了。”阿荣笑而不言。WINNIE忍不住问：“他有没有说我什么？”阿荣笑道：“没有。”抱着箱子，高声和同事们打着招呼，离开了公司。那一边，老人院里的阿生收到了阿荣寄去的支票，二百万元。
故事的结尾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ELAINE带着她“又老实，又斯文，又有上进心，又肯结婚”的“新男友”去见阿生和阿成他们，拉出新男友来一看是林超荣。这一次露面的张国荣比先前明显地瘦了，因为这段戏碰巧是真的隔了很久才拍的。怎么与老友重归于好呢？换了别人可能很为难，可是我们的厚脸皮阿荣立即满脸堆笑地冲上前去逐个握手：“这位就是ELAINE的哥哥阮世生先生吧，ELAINE成日都话你好人。……这位一定是阿成了……”阿生怪叫：“啊，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啊？”阿荣诚恳地说：“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我呢，就是九四崭新脱胎换骨版的林超荣！”
结局呢？当然是四个好朋友重新在一起了，快活地聊着天，阿荣说他现在在做与房地产有关的金融业，然后忽发奇想建议老人院再搬一次家，换房子去深圳，阿成他们大骂道：“你这还叫九四崭新林超荣啊，你简直是变本加厉版嘛，你个死仔……”几个人笑着打成一团……全剧终，演职员表一排排翻上来，主题歌响起……主题歌《锦绣前程》是罗文在七六年唱过的老歌，就是先前张国荣怪声怪气哼的那首“斜阳里气魄更壮，斜阳落下心里不必惊慌……”，这部片中由张国荣、梁家辉、黄子华和王敏德四个男主角合唱，可以明显地听出张国荣唱的是第二句，因为其他三个人的段数实在与他相差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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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大三元（Tri-Star；1996年出品；导演：徐克；主演：张国荣、袁咏仪、刘青云）

张国荣说：“导演才是每部电影的灵魂。”我也曾经觉得，同一个演员，因为合作的导演不同，在每部电影中的表现可能参差不齐；但是同一个导演出品的每部电影水准应该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我并不迷信张国荣的作品，但是我迷信徐克，迷信王家卫，迷信吴宇森。结果看了《大三元》之后，我发觉名导也会失手拍出一部平庸之作来，平庸到虽然开出张国荣、刘青云、袁咏仪这样的强劲卡士，仍然让我不想多看。我想可能因为是一部贺岁片，要照顾大众口味，所以加进了许多无聊甚至庸俗的噱头，浪费了整个故事的创意和几个主角的好演技。
这部电影讲的是神父洪中为导引妓女白雪花等人从良而深入凡间，最后胜利完成任务，却不可自抑地爱上了白雪花的故事，中间夹杂着懵懂警探刘青发、变态表妹MARIA和笨贼恐龙、高利泰等人的插科打诨。主角洪中的性格设定十分单纯，所以张国荣的演出也没给我们太大的惊喜，电影头半部分他几乎就是一个现代版唐僧——说猪八戒可爱的人倒有不少，说唐僧可爱的人还没见过呢。一直到他离开四个妓女回到教堂，在主的面前心潮澎湃地默祷，这个人才开始活了起来，在麻将馆与高利泰讲数、到警察局找刘青发帮忙等段落都很精彩，最后与黑帮的决战中夹在一群打手、小混混和警察中间强撑胆色、手忙脚乱的情形演绎得更是生动，值得一看。至于张国荣在这部电影中的造型，那才叫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一件件绿色、红色以及黑色的神父袍，将他本来就出尘的面孔衬托得圣洁无比，使人坚信如果他真的改行去做神父，一定会有大批信徒为他而皈依天主教，也一定会有片中万众追随，索要签名照和写真集甚至在婚礼上倒戈的副作用。这当然是由于张国荣本人拥有非凡的底版，另外也要归功于杜可风先生，有他老人家做摄影指导，整部电影每一个镜头都精美绝伦，每一幅场景都温馨浪漫，每一个人物都笼罩着迷人的光晕，尤其是张国荣，杜可风自己都说他对展示张国荣的魅力实在是驾轻就熟而且情有独钟。不过不知道大家怎么看，我是觉得张国荣的容貌已经太过俊秀，再落力扮靓未免失之阴柔，反而是他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容更具美感。
张国荣本人对接拍这部电影很愉快，因为他没演过神父，这个新鲜的角色使一向喜欢挑战和突破的他大感兴味。不过这个角色也真是给他出了很多难题，因为神父也是专业人士，一言一行都有一定规范，台词和动作都非常繁复而且丝毫不能出错，为此剧组专门找了一位神父来为他现场指导，他自己也非常认真努力，将功课做个十足。如果你重看《大三元》，请你一定要注意看他主持婚礼、为信徒告解和祷告等细节，那种专业程度可以和《霸王别姬》里旦角、《枪王》里枪手的表现媲美。张国荣在这次拍摄过程中吃了很多苦头：他患了很严重的感冒，一直在带病坚持工作；手和脚都在动作戏份里受伤，以至于酒店用餐那场戏是戴着指套拍的；与他搭戏的新手NG不断，令他跟着重拍又重拍；由于赶戏，每天清晨六点就要开工，一直拍过午夜，素来早睡早起的他生活规律大乱，憔悴得眼睛都肿了起来……导演徐克和老板黄百鸣不住拍着他的肩膀道辛苦，他自己倒是一向地任劳任怨，不说什么，还小心留意着一切表演细节：“等会儿跑的时候我会在你们中间穿过……”“洪欣你穿这样的鞋可以跑到多快？我任你追的话，怕你扭脚啊……”“你要大声点，恐怕收不到音。”有时还耍耍孩子气来搞气氛，比如道具表不见了，大家兴师动众地找，他就宣称：“NO表NO拍！”口渴的时候会截停场务来恐吓：“哪，三分钟内如果我饮不到一杯可乐……”看着这样的报道我常常想，和张国荣一起工作一定是一件非常辛苦又非常快乐的事情，辛苦是因为他凡事追求完美，律人律己都甚为严格；快乐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不可置信地善良、细心和体贴，又非常风趣，许多工作人员都讲过他请整个剧组吃饭，为大家买宵夜，送礼物，关心别人的健康和情绪，“口花花讲笑”，令人如沐春风……至于他时时帮别人入戏，教新手演出诀窍，更是早有盛名。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曾与他共事过的人几乎个个当场落泪，提及他生前待人处事的种种，没有半点污迹。一个人的一生可以灿烂至此又纯净至此，值得我们自省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
《大三元》剧组里名人很多，由于是贺岁片的关系，不但有大明星领衔主演，也请了不少超级配角和友情客串。扮演干探刘青发的刘青云先生是一位公认的好演员，警探、盗贼、大情人、娘娘腔、恶少、烂瘫……扮乜像乜，但也是永远都会被提名但是拿不到影帝的那一个。他和张国荣在《武林世家》中就开始合作，到《大三元》和《色情男女》已经是十一年的交情了。袁咏仪和张国荣的交情更是深厚，四年内合作了六部电影，其中五部都是扮情侣，创与张国荣合作的女星之最。扮演警司的黄百鸣大家一定都认得，这位大老板经常在自己出品的电影中露一小面，而且积极自毁形象，仅在与张国荣合作的电影中就扮丑女三次，贪官一次，跟班一次，花心丈夫一次，酒鬼丈夫一次……《大三元》里扮的也是个很不高明的警司。扮演刘青发搭档的陈锦鸿同学，那几年在电视界很红，许多剧集都有出现，在《白发魔女传II》里也扮了主角，但是戏路比较单一，《大三元》里一如既往地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年轻人，在MARIA楼下那一句嚎叫“你上去帮衬啊”给人的印象最为深刻。扮演白雪花男友的陈豪同学那时候也开始红了，尽管片中那个花心男友好讨厌，但是我后来发现陈豪本人一点都不讨厌，看起来还真是他的演技好。不过他的声音未免太难听了，说起话来象是喉咙口总有痰似的。扮演高利泰的著名武指熊欣欣同学想必是徐克老爷的一员爱将，在徐克的许多电影中都有出现，张国荣为徐克出演的两部贺岁片中都是和熊欣欣做对手。扮演记者的司徒慧焯同学则是著名的编剧，和黄百鸣一样喜欢做客串过戏瘾，这是他第三次在张国荣电影中露面了。扮演新郎的是七十年代的红小生方平，当年英俊潇洒的一个人儿，旧版《白发魔女传》的卓一航，片中变成了那样一副尊容，后来在《枪王》中也是呆丑非凡，不知是岁月不饶人还是导演不饶人。扮演摩门教神父的是凤凰卫视的名主持方保罗，演起电影的水平，嗯，比较欠缺说服力。扮演神父的大傻成奎安相信每一个看惯港片的朋友都不会陌生，不过扮神父他好象还是第一次，也算是个突破吧。
特别要向大家介绍的是谢君豪先生，估计不会有太多朋友注意到这部电影中有他，就算我这个看起电影来几乎是一格一格放的人也是连看了几遍后才在演员表里发现他的名字，一瞬间禁不住瞠目结舌：如雷贯耳的的一个名字，过目难忘的一张面孔，居然跟张国荣有过一次合作，而且被我们忽略了？当然，我立即将影碟重放了一遍，仔细寻找这个人。他不在婚礼的嘉宾中，也不在教堂的神职人员中，不是街上撞到猫王的那一个，也不是银行办贷款的那一个，没有出现在麻将馆里，也没有出现在洗印店里……最后，最后，诸位看官，你道为什么没人注意到他，因为他一直没有露出整个脸来。你看到决战中撞伤鼻子用一块布蒙面的熊欣欣了吗，站在大BOSS另一边也用一块布蒙着鼻子做日本忍者状的就是谢君豪先生了，不但和张国荣正面对撼，而且还颇有几句台词，问大BOSS是不是想自己逃走云云。不知道张国荣在拍这段戏的时候，有否注意到这个人是谁，以及这个人，会是谁。
最后向大家推荐《大三元》的两首插曲。张国荣电影的主题歌和插曲一般来说都有很高水准，但是大多数都是他自己唱的，收在他的专辑里，给大家听得烂熟了。《大三元》里插曲有三首，都找了女生来唱，其中“坏女变凤凰”那首一般般，另两首则是词曲都非常动听，而且值得一听再听。
一首叫做《每隔两秒》，赵学而演唱。
“如时针，爱念每刻运行，每一秒一分，仍在构想入神。夜里梦里真爱来临，日里未有发生，仍狂想，这幻觉多逼真。听到你声音，犹像置身白云，是我未压抑的兴奋，令我乐意倾心。每隔两秒我都想起你，但我不懂使你心欢喜。每隔两秒我都想起你，完全忘掉了自己。爱会变成真，两分钟的热吻，成为现实爱人，谁愿梦里白等。爱那有原因，两心只须合衬，然后慢慢两人，情难自禁，再热吻。人情深，我是过于天真，不去关灯，全为怕这黑暗。愿你夜里给点指引，共结伴过一生。……”
另一首叫做《不知不觉想起你》，黎瑞恩演唱。
“无星的晚上，无风的季候，仍渗你温柔。付出的感情，已出的说话，却未能再收。白色衫领后，浓黑短发后，无意掠过心头。昨天的恋人，变色的镜头，始终看未够。其实我以为，滴血的心内，未放开的已放开。无奈时间证实，已经错失的爱，亦仍然是爱。不知不觉想起你动人笑脸，不经不意想起了昨天。不知不觉分开了又忘记后，没法想象一切依然。谁不想快乐，谁不想决绝，忘记旧有哀愁。但潇洒之后，笑声的背后，却为何颤抖。童话式故事，神话般结局，谁也没法苛求。但当天温柔，记忆中挽留，怎可以没有。……”
我最近重看《大三元》时，才发现第二首歌不是不象悼词的，尤其那句“白色衬领后，浓黑短发后”，本来说的是神父吧，但怎么看都是一个符号化了的张国荣。各位荣迷朋友，大家猜猜歌词作者是谁，能够让我们听着如此熟捻，如此熨贴，如此似曾相识，此人自然非林夕莫属。林夕与张国荣的合作始自八七年的《无需要太多》，那还是一首明朗温柔的情歌；自张国荣复出之后，除了专辑《春天》之外，几乎所有新歌的歌词都由林夕创作，词风越来越旖靡，越来越凄厉，越来越醉生梦死，最后几年的歌里，几乎首首都在唱着生离和死别。林夕是一个天才词人，和其它许多歌手都有合作，但是看他为别人写的词，并不是这样的。要说是张国荣影响了他，那也未必，林夕自己说过，张国荣给他的命题作文只有两首，一首是《红》，指明要以“红”做标题，要配合专辑的主题；另一首是《我》，指明要以“I AM WHAT I AM”开头，以词明志。除此之外，所有的歌词都是林夕本人的创意。但要说林夕存心要影响张国荣，更是荒诞无稽。人生之事，每每如此深不可解。
月前听说张国荣还有几首新歌未及发表，我跟妹妹谈论，这几首新歌出来了让我们怎么听呢，明知道斯人已逝，明知道是绝唱，是遗腹子，明知道他在唱这几首歌时已经是抑郁缠身，而且，毫无疑问又是林夕填词，可想而知句句都是谶语……如今终于见到了新碟出版的消息，还列出了其中一首《玻璃之情》的歌词，果然是林夕作品。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当我将歌词一句句读下来，依然汗透衣衫，一颗心冰冷如玻璃，僵硬如玻璃，碎裂如玻璃。
“从前我会使你快乐，现在却最多叫你寂寞。再吻下去，像皱纸轻薄，撕开了都不觉。我这苦心，已有预备，随时有块玻璃，破碎坠地。勉强下去，我会憎你，只差那一口气。不信眼泪能令失落的你爱下去，难收的覆水将感情慢慢荡开去。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牵手来，空手去，就去。一起要许多福气，或者承受不起。或者怀恨比相爱合理，即使可悲。不信眼泪能令失落的你爱下去。难收的覆水将感情慢慢荡开去。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一生人，不只一伴侣。你会记得我是谁，犹如偶尔想起过气玩具。我抱住过那怕失去，早想到玻璃很易碎。……”
这首歌让我们怎么去听？让我们怎么敢听？
难怪，难怪林夕会在张国荣去世之后写了那篇《如是我闻》，一字一字，充满悔意。
“十几年来，我都活在负债的状态中，总是欠欠欠，欠这个那个歌手的歌词。
多庆幸这次没有。在张国荣最后一张专辑灌录过程中，分给我的词，我都写完了。从１９９５年他复出乐坛开始，我替他打造了大量不同风格的歌词，飞扬、缠绵、妖媚、忧郁、沉溺、喜悦、悲伤，转眼８年，至此画上了句号。
可遗憾的是，在最后的五首歌的歌词里，我依然按以往路线在感情世界中唱游，并没有写下一些心灵鸡汤式的歌词。监制曾经提醒我，别写太悲的东西，我也没特别放在心上，忽略了当时他心境上的需要。
我忽然很内疚，写下了那么多勾引听众眼泪的歌词，究竟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
罗兰巴特在“恋人絮语”的名句：‘眼泪的存在，是为了证明悲伤不是一场幻觉。’但让我证明了失恋的真实，对听众又有没有帮助？如果发泄真有疗效，我更希望将来可以将功补过，在每首伤感的情歌升华出快乐的力量。这是４月１日后我最大的启悟。
物件会消失，事件却永存。特别是音乐，特别是歌词，母带完成，发片之后，要修改已来不及。
我会警惕自己，往后无论如何匆忙，都不可以写下让自己事后后悔的歌词。因为生命无常，音乐的生命却无限。我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动中的片段成为定格，只能重温，不容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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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豪门夜宴（The Banquet；1991年出品；导演：张同祖等；主演：曾志伟、郑裕玲等）

暴发户曾小志为夺到重建科威特的大生意出尽百宝，搬出自己冷落多年的老父做秀，结果被人揭穿，众叛亲离，最后还是老父出面为他搞定，曾小志在挫折之中悟到了人生真谛……单论电影本身已具一定水准，虽然情节简单，但是拍得很精美，气氛轻松而温馨；更难能可贵的是它是1991年华东水灾的赈灾义演片，充分体现了香港演艺圈的公德心和凝聚力。在这部不到两小时的片子里，影视歌坛当红人物几乎全部出镜，许多大明星如梁朝伟、曾志伟、张学友、任达华等人都有上佳表演，光彩夺目而且个个爆笑十二分，可以做为一部明星影像集锦收藏。
1991年张国荣已经退出歌坛，在加拿大读书，趁着放暑假回来拍这部电影。大批记者闻讯老早地跑去片场守候他，只见“张大少一个箭步冲入临时的化妆间，仰天大笑说：‘无我怎成事呀！’……问他演什么角色，他风骚得很，说：‘不是嫖客，应该是茶客吧。’”——还是这么喜欢“口花花讲笑”。
他在这部电影里出现了两处。第一处是曾志伟发梦，请周星驰来治疗他死去的妻，结果星爷施法有误，把郑裕玲变成了巩俐。巩俐从棺材里坐起来，唤曾志伟做“张先生”，曾志伟笑道：“我姓曾啊，不姓张，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张艺谋了？”巩俐深情款款地说：“你确实是风度翩翩的张先生啊。”曾志伟半信半疑，走到一边去照镜子，镜中出现的是张国荣。镜外，张国荣惊恐地转过身来以手掩面：“啊！我怎么变成张国荣了！？”短短一瞬，表情做足，毫不欺场。
第二处是在片尾，就是扮茶客那段。曾志伟照镜子时又见张国荣出现，回头一望，惊喜地大叫：“哇，是BB头啊！小时候大家都说你长得象张国荣，现在真是越长越象啦！”这时候的张国荣换掉了先前的黑色礼服，穿了一件大衬衫，清新得不象话，说自己刚从加拿大回来，因为“我爸要拔智慧牙，我妈要割双眼皮”，回来看他们的。然后张国荣的弟弟出现了：郭富城，被张国荣夸奖说“你在香港混得不错啊。”郭富城腼腆地说：“这回一定要拉你回家去。”这个情节虽然只是戏，但是张国荣的期许和郭富城的崇敬都是殷殷切切，令人不觉得是在表演。在这个镜头我还第一次发现张国荣竟然是有两只酒窝的，小小的，端正而稚气，似乎只有在微笑着说话的时候才会出现。
这部电影不能不提的还有曾志伟、张曼玉和刘嘉玲合唱的英文版《香夭》：“Are you going to die? If I die I become butterfly. Butterfly flying to the sky. Lower and Lower, Higher and higher. Stolen look, Stolen cry. You cry I cry everybody cries.……”在电影院里第一次看到这段时真是把我笑得满地找牙，从此喜欢上了《香夭》这支粤曲。十年过去，我竟然看到张国荣也唱了它，不过是和汪明荃合唱的粤语版了。在先辈任剑辉的光环之下，在满堂名伶面前，张国荣气定神闲地开腔：“明珠万颗映花黄……”呼，让我怎敢去描述呢，他令我深刻地觉得，对于太过惊心动魄的美，一切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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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夜半歌声（Phantom Lover；1995年出品；导演：于仁泰；主演：张国荣、吴倩莲）

午夜，静坐，看《夜半歌声》。
最早的《夜半歌声》也曾经看过，当时年纪小，只觉恐怖异常。上中学时在电视里看到第二版《夜半歌声》，沉闷，做作，让我无法坚持到结尾。待到张国荣出演第三版《夜半歌声》的消息传来，已经是一九九五年，那正是我和妹妹关注这个人的开始，我们两个迫不及待地借了录像带来看。电影美则美矣，但画面是拉长的，每个人包括张国荣在内都长了一张马脸，怎么调也调不过来。买了影碟，是盗版，又是长脸。再买另一个版本，仍然是长脸。买了昂贵的票进镭射影院看，天哪，居然还是长脸！直到国内正式公映，终于在电影院里看到了原装正版，我们两个已经不太习惯：为什么张国荣的面孔显得这么短胖的？
岁月倏忽，八年已经过去。如今我坐在这里，屏幕上音容宛在，活色生香，一切的惊喜，惆怅，追寻，伤痛，都历历在目，生活似乎完全没有改变，时光象是可以重回。
音乐起，电影开始了，舒缓而忧伤的旋律中，镜头摇过黑暗中精致的铜像，开着帽的自来水笔，一页页乐谱，静寂的小提琴，音乐盒，蜡烛孤独地燃烧，狂风起处，黯然熄灭……
韦青坐在风沙里奔驰的马车中，闷声不响，听着剧团的朋友们谈论那个总是演些突破传统的西方戏剧的名伶宋丹平。斯人已逝，歌已绝响，剧已失传，建筑已经空寂。韦青在剧院里独自流连，惊异地望着破败而依然宏伟的建筑。迷离之中，掠过女人的幻影，音乐缥缥缈缈，隐约传来主题旋律的一句哼唱。这部电影的音乐指导是鲍比达，美术指导是马磐超，服装指导是张叔平，摄影指导是鲍德熹……集中了香港电影界的技术精英，花费四千万港元，制作至为精美，真称得上是一场视觉和听觉的盛宴。整个电影的画面有一种浓郁的怀旧色彩，那是把彩色画面经过褪色，又加层黄色做底制成的，带着金属般厚重的光泽，光影的交错更是充满美感。电影中的布景设计气势惊人，仅超大的布景就有十一个，在香港无法实现，特特到全亚洲最大的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去拍摄。其中歌剧院顶楼一景搭了半个月才完成，单是拱形钢架便重三十三吨，用两部起重机才能安放到三十呎高台上，事后两部起重机都陷在了地里，又要另开一部起重机才能拉出来。片中宋丹平第一次出现时，我们随着他的视线一起仰望这座宏大的圆拱形玻璃屋顶，望着高耸的天花，精美的雕饰，华丽的雕花铁栏，真是深刻地体会到他的志得意满和当时观众们高山仰止的崇敬心情。
这部电影张国荣的投入很多，不仅担任执行监制，参与幕后各项工作，还亲自为片中的三首歌作曲。我是在《宠爱》那盘磁带里听到这三首歌的，当时还没有看电影，觉得这三首歌的曲调好特别，与张国荣以前的作品全然不同，直到看了电影，才领会到原来是西洋咏叹调的风格。张国荣说：“戏中的宋丹平是个很前卫的音乐家，故若编作一些很中国调的歌曲会不适合，于是我作了颇大胆的尝试，略偏重于带少许外国舞台剧那种感觉的音乐，全无敲击部分，更用上了歌剧式的唱腔。”——都不用听歌，单听他这几句专业的介绍就把人震住了，用记者的描述是“未成曲调先有情”。这三首歌受到了影音界的一致肯定，主题曲《夜半歌声》当年在第三十二届金马奖和第十五届金像奖上都获得了最佳原创歌曲的提名（最后胜出的分别是电影《我的美丽与哀愁》的主题曲《我的美丽与哀愁》和电影《和平饭店》的主题曲《完全因你》）。
宋丹平这个角色与张国荣本人有很多相似之处，作曲，唱歌，演戏，大胆前卫，万众追捧，经历坎坷……于是又有报道说是为他“度身定造”，张国荣对此极为反感：“什么是度身订造？我十分不明白，为什么每当一个演员把角色演得好，别人总说是为他度身订造的呢？他们可曾想过其实是演得好呢？我想除非是演回自己，没有一部戏或一个角色是真正为某演员度身订造的，因为一部戏有很多东西是编剧和导演的IDEA，演员只能做到很接近角色，但绝对不是角色。” 其实宋丹平这个角色在第一版《夜半歌声》中差不多就是这么个形象，并不是因为张国荣才出现的，至于怎么和张国荣本人象到这种程度，我想，或许，一个忠于自己的事业和爱情，却又风格前卫、不肯向世俗低头的艺术家，在人间的际遇，大抵相仿。
张国荣在跨越九七演唱会受到非议时说：“纵然千夫所指，但每晚我有万夫宠爱！”舞台上的宋丹平，虽然承受着保守的官僚们恶毒的眼光和“伤风败俗、离经叛道”的辱骂，仍然被狂热的观众们追随着，爱戴着。他穿着华美的戏服，潇洒自如地出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深情共舞，拥吻，歌声在富丽堂皇的剧院里长久地回荡。朱丽叶的棺边，他辗转低徊，痛苦地吟唱，莹莹泪光里，似乎都能听到他心碎的声音。戏外，他气定神闲地应付恶人的喧扰，在演出结束后含笑谢幕，万众欢呼声中，眼神瞟向台侧包厢里的爱人，不易察觉地微微鞠躬，致意。“所有的少男少女都崇拜他，但是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这是一个，不应该爱上的人。他们只能在曲终人散后悄悄地约会，享受只属于自己的时光。他作曲子送给她，答应每个月圆之夜唱歌给她听，他吻她，与她缠绵，庄重地说永远爱她，“一辈子。”但是，两个人的力量，抵抗不过世俗的压迫。在他沉醉地弹着钢琴为她作曲时，她已失去自由；在她不顾一切逃向他的路上，他已失去他的面容，他的舞台，他的艺术生命。
两个打手前去伤害宋丹平那一场，张国荣在化妆室内闻声回头，一声京腔京调的国语：“谁呀？”令人叫绝。看张国荣的电影我一般都是看粤语版，虽然对我这个粤语白痴来说很费劲，需要看很多遍才能不必去瞄字幕，但是只有听张国荣自己的声音才能更好地欣赏他的角色，国语版的配音一般都会令他的表演大为失色甚至惨不忍睹（参考《春光乍泄》国语版）。而《夜半歌声》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就是国语和粤语版都是张国荣自己的声音。他后来说：“好高兴能说服导演用国语现场收音，觉得这样才会更具真实感。”比起国语版来，粤语版的台词稍有不同，而且由于是后配的，少了很多语气词和呼吸声，声音效果也有差异，例如片尾宋丹平埋头在云嫣怀里哭泣的那一句台词“我对不起你”，国语版中确实是埋在衣服里的声音，而粤语版象是捂着嘴说的，果然不如国语版具真实感。不过张国荣的国语腔调偏柔，咬字太正，在指责、控诉的戏分里就没有粤语版那么有气势，有时侯还真不知选什么版本来看好。
女主角吴倩莲的国粤语台词也都是自己来讲，但其它演员就参差不齐，象编剧司徒慧焯扮演的那位赵公子，国语版不象是自己讲的；黄磊的粤语台词，则一定是别人代配的。黄磊现在也是大明星了，但是在拍《夜半歌声》之前，他只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一名教师，没有谁认得他，是因为张国荣看了《边走边唱》之后指点要他来演韦青，才一举成名。黄磊后来回忆：“……首映式上我站在张国荣身边，一出场镁光灯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当时我的心里就一句话：‘我终于熬出头了！’”他在多次访谈中提起张国荣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记得张国荣在平日相处时的亲和友善：“他是巨星，但并没有离你很疏远，我记得开机之前他请我们全体剧组人员吃口福居的涮羊肉，他很周到，每个人他都给问候。……拍戏的时候他很照顾我，把自己的潜水衣给我穿……当时他把所有的宣传都让给我。”黄磊和张国荣的外貌有很多相似之处（连眼睛居然都是右眼双眼皮、左眼三眼皮！），气质上更是接近，清俊，古典，书卷气，虽然优雅与从容的风度尚有不及，但是扮演电影中效仿宋丹平的韦青倒是颇有说服力。
电影里，韦青的剧团开始排练，演出，高唱革命歌曲：“热血滔滔，热血滔滔，象江里的浪，象海里的潮，常在我心里翻搅。……”观众们在台下喧哗，抱怨：“什么玩意！骗人的嘛！”“还是宋丹平的戏好！”——你看过大陆版《夜半歌声》吗？那部电影是以革命为主题，剧院里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不受欢迎，排了革命戏才得到观众一致拥护；这一部则正好相反，以爱情为主题，用僵硬刻板的革命歌曲来反衬宋丹平作品的至情至性之美。意料之中地，这一段在国内公映时和赵公子的床上戏一起被删掉了，只剩下了韦青自己在曲终人散后不甘心地唱着，观众们都不明白他这不甘心是打哪儿来的。舞台下，一片玻璃落下来了，缓缓地，璀璨地，划出优雅的轨迹，呛哴一声，碎花四溅。韦青吃了一惊，四处查看，在幽幽的音乐声中，看见楼上的门开了。
剧院楼上是这部电影花费了大气力搭的布景之一，绞台幔用的巨大木制齿轮绞架由地面直抵天花板，已经破败的楼梯横贯左右，灰网杂陈，棚柱错落，宏伟而苍凉。韦青笨拙地跑了上去，一望，惊呆，风起之处，见到了人。
“我就是宋丹平！”
宋丹平毁容后的第一次出场，气势骇人。黑袍的遮掩下，他只露出一只眼睛，晶光灿烂，眼神中似有水波流动。“你想成名吗？”略略一睁，凌厉的光芒。眉梢的暗影里，隐隐见到伤痕一角。
韦青开始学唱《一辈子失去了你》，一次一次地在高音处卡住。为了阻止剧团的解散，他瞒过剧团的班主，草草登台演唱。这一次的舞台和宋丹平演出时那富丽堂皇的舞台不可同日而语，韦青的演出也远远没有宋丹平深情和投入，尤其到了接近高音的唱段，他的眼光闪烁，神态惊慌，“甜蜜往事，短短回忆……”他绝望地向身边的棺木下躲去……
“……只能在梦中寻找和回味！……”
这一句的效果，真是震撼人心！说实话，韦青的歌声也是很好的，甚至和宋丹平的歌声酷似，但是这一句唱出，高下立判，宋丹平的歌声深情，激越，韦青的歌声明显失之轻淡。韦青一脸死里逃生的表情，闭着一只眼睛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四顾，醒悟之后又感激又兴奋，放心地唱了下去。我们看见楼上的宋丹平，在窗边的微光里，只露出一点点脸的轮廓，那一句歌象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他随着音乐的节奏不易察觉地点着头，沉醉于那熟悉的旋律中，然而，那是他再也不能回去了的舞台，再也不能继续了的生活，再也不能相见了的爱人……他在无声地哭泣，身体颤动，眼角隐隐有泪光……他微微闭目，抽咽了一下，努力地平静下来。舞台上的歌已经唱到最后一句，宋丹平的口唇微动，也在无声地随着唱，脸上有一丝陶醉的笑容。“让——爱——永——相——”他屏息，等着最后一个字，眉头微蹙，有一点担忧，“——随——。”一切终于完满，他露出苦涩的微笑，掩面转身，拾级而下，背后，是献给韦青的阵阵掌声。
这一段，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一个演员的演技能够带给观众的至大享受。
已经疯了的云嫣来到剧院，蓬头散发，痴痴地望着韦青独自练歌。幻觉里，一切仿佛回到当年，她坐在台下听心爱的宋丹平唱歌，心驰神往，意乱情迷，在世人都蜷缩在黑伞里的时候，惟有自己坦然坐在大雨之中，与爱人共度每一时每一刻。韦青忽然发现了她，惊恐地望着她离去，而楼上的宋丹平激动万分，用力弹着钢琴：“太好了，你刚才做得非常好。她已经把你当成了我！十年来，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终于找到了你！” 韦青感觉受了愚弄：“你既然没有死，为什么不自己去见她？我不做了！”宋丹平霍然而起，摇落大门，从牙缝里迸出话来：“想反悔，我杀了你！”韦青忍无可忍：“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神经病！你需要的不是我，是医生！”“——医生也帮不了我。”绞架狂转的纷乱之中，宋丹平缓缓除下风帽，露出疤痕累累的面容。
后来黄磊说：“那种感觉不是演戏，是真的吓到我，他那个表情。”
张国荣毁容是这部电影的一个卖点，张国荣自己说：“许多人都期待着，看张国荣以一个不漂亮的面孔来演戏会是怎样，而这亦是我自己所期待的，我会尽心的去演，可以说这是个全新的尝试和挑战。戏的后半段差不多全看见那可怖的容貌，我希望观众看时能有痛的感觉，看着一个由最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既自大却天才横溢的人，演变到后来把自己藏于阁楼中，不敢见人，就连一段珍贵的爱情也不敢面对的那种痛楚。”实际上，并不是毁容本身使我们有痛的感觉，他脸上的丑陋化妆远不如他的神情和声音让我们更加深切地感受到那种哀伤和绝望。在这部电影里声音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因为毁了容的宋丹平几乎一直把面孔藏在风帽里，全靠声音演绎他的内心起伏。“我曾经以为我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的音乐，我的建筑，我的爱情……直到那天晚上……”镜头随着他的讲述回到了十年前，他开门，被暗算，垂死挣扎，发出非人的凄厉嚎叫。有人投了火把，剧院陷入熊熊烈焰之中，他自己，被老马救出了火海。头上缠满纱布的他，紧张地颤动着，抬起手来，微触自己的脸。纱布慢慢解开了，老马大惊失色，黯然垂泪，宋丹平的人在画外，唯有一声紧似一声的追问：“怎么了？老马？”绝望地尖叫：“你别哭啊你说啊你！……”渐渐转为呜咽：“你说啊……”国语版的这一句，声音都岔了。
暗蓝色的夜，一个迎风而立的身影，张开双臂，痛苦地咆哮。我们回到了剧院的小屋，宋丹平低声在讲述：“曾经想到死……可是为了云嫣……”一声压抑的呼吸，“我不能啊。……因为每到月圆之夜，她会到剧院来找我，听我唱歌，”又是一声呼吸，“只有我的歌声，可以安慰她。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他垂下头来，黯哑地喃喃：“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而韦青对他的痛苦显然很茫然：“宋先生，你今天心情不好，我就不打扰了……”宋丹平一声狂呼：“你站住！”他猛扑过去，将韦青压倒在栏杆上，在雷鸣电闪之中疯狂地摇动他，将自己丑陋的面孔凑近他：“你看，你看我的样子，我能见他吗？”声音由凄厉转为哀求：“我求你，代替我一次，把这封信，交给云烟，啊？”
接下来的一段，黄磊演得真是出色。他来到杜云嫣的家，发现宋丹平给他的信原来是一张白纸，神情慌乱，顺口篡改古词：“十年生死两茫茫，苦思量，最难忘。千里故人，今昔会云娘。”忐忑地转向云嫣，望着她。在集市上，云嫣被赵公子殴打，忽然一辆破车冲来，将赵公子挤入墙角，是韦青，将车把一抬，厌憎地看着赵公子，缓缓拍去手上的灰尘。慢镜头里，他痛惜抱起云嫣，背在自己身上，一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女友蓝蝶，犹疑，困惑，终于转头，不顾而去。云嫣把他当作了宋丹平，吻他，拥抱他，他的手臂乱摇，紧张而拘谨，渐渐地，投入，吻着云嫣……楼上的宋丹平看在眼里，无法忍受，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我叫你假扮我，但是没有叫你扮得那么认真！”韦青愤怒地点醒他：“你清醒点吧，你叫我假扮你，就能说明对她的爱吗？你在欺骗你自己，更在欺骗她！……宋丹平，你太自私了，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你既然那么讨厌看见自己的样子，你不如死了算了！”宋丹平呆立着，若有所思。
经过反复的思量，经过大雨之中的辗转挣扎，经过与赵家父子的艰苦搏斗，宋丹平终于克服了自己的心结，揭去伪装，勇敢地站出在公众面前。医院的长廊里，我们看到他的背影，坚定地大步前行，置护士、女佣的惊诧目光于不顾，径直来到云嫣的病房。揭动帐幕时，他犹豫了一刹，但是终于霍然拉开。云嫣虚弱地叫着：“丹平，是你吗？”伸出双手摸上他的脸。这一瞬间的宋丹平，仍然有一点点担心，有一点点紧张，但是云嫣完全没有注意他脸上的异常，只是深情地抚摸着他：“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不会死。”他充满愧疚，俯在她身上：“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宋丹平，他确实对不起云嫣。正如张国荣所理解的：“戏本身的主题是说最伟大和最升华的爱情便是爱情本身，而不是单靠外表，因外表根本不重要。所以宋丹平本身也有错的地方，他一直以为云嫣所喜爱的便是其外表和他的才华，故当他失去了俊朗的外表之后，便不敢再正面地去面对爱情。”宋丹平低估了自己，更低估了云嫣，浪费了两人的生命中本可以幸福快乐的十年。一个那样爱他的人，怎会在乎他容颜上的改变？当她经历过与他的死别，生命中彻底失去他的踪迹，还有什么比重新拥有他更加重要？他是否依然美丽俊朗，是否依然风度翩翩，是否再唱歌，再演戏，再作曲……全都不重要，只要他能够回来，他活着，他在。
“你会好起来的……从今往后，我会永远在你的身边，一辈子不再分开，好吗？”他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吟唱为她写的歌曲：“只有在夜深，我和你才能，敞开灵魂，去释放天真……”这一支曲，张国荣说，是真的在夜半时分捕捉到的，电影中的这个版本基本上是清唱，却比唱片中加上了配乐的演绎更加动人。歌声中，宋丹平抱着云嫣乘车远去，忽明忽暗的灯光照着他的脸，虽然伤痕累累，却尽是满足的神情。片尾字幕起，全剧终，最后回荡的旋律是《一辈子失去了你》。我望向窗外，想起今天已经是六月二十二日了，报道说张国荣早已预订了今天和明天上海大剧院的期，我们不知道他做什么用。上海大剧院？应该是他筹备已久的音乐剧吧。还有几个艺人比他更适合演音乐剧呢？他的歌声，他的演技，他那种与舞台与观众水乳交融的风采，在《夜半歌声》的短短几幕戏中戏中已见一斑。而今天，上海的朋友们，谁能告诉我，今天上海大剧院演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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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惊情(MYSTERY LOVE，音乐电影，1985年出品，主演：张国荣、李丽珍)

看到这一篇，大家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把标题起为《与他共度六十一世》而不是《与他共度五十六世》了。的确，张国荣正式拍摄的电影是五十六部，但是他与其它演员不同，他横跨的领域更宽更广，他自己导演的短片，还有他拍摄的音乐电影，虽然都只有四十分钟左右，但无论是从片子的功力、技巧、班底、花的成本、下的气力还是从片子的观赏性、感染力和冲击力来说，都与正式电影不相上下，他在这些短片中的演出，甚至比在同期一些正式电影中发挥的空间更大，演得更好，给人的印象更深刻。所以，如果真象他所说，演一部电影就象是过了一世的话，这几部短片完全有资格称为一世，而且是各各精彩的一世。
其实，他与我们共享的侧面还远远不止这些。且不说那些电视剧——《武林世家》、《侬本多情》、《大内群英》、《甜甜廿四味》……单说他拍摄的MTV，尤其是他自己导演的那些，虽然精短，但是每一部都有独特的主题和基调，每一部里的他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讲着不同的故事，有着不同的化身，比他在电影里的形象更加千姿百态，丰富多彩。还有他的演唱会，每一场都是作为独立的生命来演绎的，从八五演唱会的青春，到八六演唱会的硬朗，八八演唱会的优雅，告别演唱会的深情，跨越九七演唱会的华丽，拉阔演唱会的风流，热情演唱会的狂野，风格如此鲜明，差异如此之大，正如他的电影一样，几乎让人不能相信都是同一个人的作品。这个人带给我们的精彩，真是不知道要用几世的笔墨才能说清。
《惊情》是张国荣的第一部音乐电影，也是中国的第一部个人音乐电影，在八五年一推出就创下了电视台的收视记录。那一年的张国荣在乐坛已经初具影响力，成功地在红墈举行了十场演唱会，接连推出的几张唱片都颇受欢迎。但是那时候他在影坛还没什么成就可言，演技尚欠火候，也没什么发挥的空间，拍了几部文艺电影，都是清靓白净的偶像形象，在《惊情》中也是如此。
片子的一开头，张国荣——在片中叫LESLIE——无意中穿上了一套具有魔力的蓝色西装，被送到了几十年前的上海，大约是电视剧《上海滩》时代。纷乱的街头枪战中，他救下了一名少女，名叫小蝶，两人一见钟情，深深相爱。这位小蝶的扮演者是李丽珍，比张国荣小整整十岁，当年芳龄十九，一张圆圆的小面孔纯净无比，怎么也无法和她后来的肉弹脱星形象联系起来。LESLIE和小蝶愉快地携手同游，在公园里漫步，看街头的艺人卖小玩意，配出的歌曲是《一片痴》。分手之际，小蝶羞涩地吻了LESLIE的面颊跑掉了，LESLIE在惊喜交集之中昏倒，回到了现代。
看到现代的LESLIE，我不禁要说还是旧时代甚至古代更衬张国荣的气质，款式普通的西装、唐装总能更好地凸现他的优雅高贵、卓而不群，现代这位穿着漂亮时装、吹着时髦发型的他固然也很英俊，但是与一般的青春偶像并无不同。现代的他坐在酒吧里对朋友吕方讲述他穿梭时空的经历，朋友们根本不相信，都在打趣他。他失魂落魄地穿行在城市中，处处都想起小蝶——这时配唱的是《痴心的我》——忽然想到也许穿上那件蓝色西装就能够重新见到她，于是匆忙跑回家去……果然，如同进入梦境，他又与小蝶重逢了，又一次情深款款地相聚，欢笑，相对凝视，伴着我心爱的歌曲《侬本多情》：“情爱，好象是一串梦，梦醒了一切皆空。或者，是我天生多情，方被爱情戏弄……”
好景不长，小蝶要离开上海了，因为父亲要她去法国读书。LESLIE送了一条带着镶合影链坠的项链给她，两人在床上深情相拥……别离的日子到了，一片清冷中，LESLIE将那件蓝色西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忧伤地目送她上车离去。《缘分》的歌声响起，张国荣和梅艳芳的声音一下子送我也穿越了时空，去到“极梦幻”演唱会上，两人生离死别一般的对唱……
再一次回到现代的LESLIE，失去了他的魔力外套，无法去重寻小蝶了，整日在酒吧买醉。灯红酒绿之下，接连配唱了《H2O》和《蓝色忧郁》，都是适合劲舞的快歌。这个时候的张国荣演唱这些歌曲时中气十足，咬字清晰：“H2O，可否快快用力射我免我变轻佻；H2O，可否迫使我冷静十秒……”一句句快而不乱，大珠小珠落玉盘，但是听起来太过规整，远没有后来的他那种慵声慵气的唱法性感动人。尤其是配合他的现场演绎，这些歌曲更是令人刻骨铭心，象《蓝色忧郁》，这首唱了十多年的老歌在九九年十大金曲颁奖典礼上获得终身成就奖时再现，仍然被他表演得活色生香，把全场观众包括那些大天王小天王们都笼罩在他的星光之下，那种姿态，那种风采，那种火热的气氛和万众倾倒的场面，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回到电影来，我们看到LESLIE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少女，与小蝶长得一模一样，立即陷入迷恋之中。在《少女心事》、《柔情蜜意》的歌声中，LESLIE的欢笑重现，再一次与爱侣携手同游，在桌球室、游乐场尽情玩耍，天真得象是两个小孩子。少女请他去见自己的母亲，LESLIE高高兴兴地去了，却见那中年妇人正是小蝶，兀自在把玩自己送给她的项链坠。
两个人咫尺天涯，震惊地对视，缓缓响起的是最后一首歌曲：《只怕不再遇上》。这首歌我听过他和陈洁灵合唱的版本，也听过他和莫文蔚合唱的版本，并无特殊感觉，可是这次看了电影后，这首歌一字字都唱进我心里，我几乎也随着LESLIE和小蝶定格在屏幕上。
“……云飘飘，散与聚只跟风向，旧日憾事怕未能偿，全世界变了样，还忆否当天说，心只想得我俩。完全明白我这决定，叫你太失望；唯求明白这个决定，我也有苦况。若是日后爱念未忘，仍然怀念我，我定愿将爱意奉上。喔，只恐怕不再遇上。只恐怕，不再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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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新最佳拍档（Aces Go Places 5: The Terracotta Hit；1989年出品；导演：刘家良；主演：许冠杰、张国荣、麦嘉、利智）

说实话，我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为《新最佳拍档》是张国荣的早期作品，因为实在是有点烂烂地，直到有一天注意到片中张国荣的发型已经初具“鸭尾头”雏形，才知道拍这部电影还是在《胭脂扣》、《倩女幽魂》之后，都快告别歌坛了。这是一部搞笑片，许冠杰和麦嘉主演的《最佳拍档》系列中的一集，张国荣扮演一位通天小盗，一出场戴着麦嘉的面具，和戴着许冠杰面具的姐姐利智假扮“最佳拍档”偷窃秦王宝剑，得手后居然乘大炮遁去，乱玩帅的。导演让利智扮演他姐姐而不是女友真是明智之举，因为他们两个人太不般配了，张国荣就象一只亮晶晶的青苹果，而利智至少也是个熟透了的美国蛇果，离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张国荣在片中有明显的歌星客串味道，没有什么发挥演技的空间，一味地俊美可爱，不过这也非常珍贵，因为张国荣早期的电影形象缺乏韵味，而成熟之后的电影中他越来越努力地在毁容，这种游离于角色之外的美丽在电影里难得一见。
这部电影的成本看起来不会太高，场景简陋，服装普通，但是服装师显然为张国荣多花了一点气力，一口气给他换了九套衣服：刚出场偷东西时穿了一套潇洒的蓝色连体服；然后是一件帅绝人寰的黑白格毛衣配白色长裤，和最佳拍档的扭打中这件衣服给撕得粉碎，一条一条地挂在身上，不过，嘿嘿，仍然有一种别致的美丽；然后给不讲理的大陆公安捉到北京去蹲拘留所，换上了黑色的列宁装，我要说，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黑色列宁装穿得这么有型的；然后穿了一套雪白的运动服；然后是一套健身装；然后是一套跑步装；然后又是一套运动服；然后是一套米黄色的连体工作服，四个拍档都在穿，当然另三个人穿出来的效果和他是不同的。最精彩的是在结尾的时候……咳，等会儿再说。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电影里的大陆公安形象，实在是有够搞笑，和《国产零零漆》的公安形象堪称双璧。片中曹达华扮演的香港警长一听说大陆公安要来办案就挤歪了面孔叫苦：“‘表叔’？”同事告诉他：“不是‘表叔’，是‘表弟’，大陆公安部长的仔。”咔，“表弟”登场了，简直是横着进来的，一张面孔象机器人一样僵硬加冷酷，身后跟的两个女警更是杀手一双。“我叫大陆‘兰博’！”我个人觉得叫“大陆成龙”更准确些，并且隆重推荐扮演者李元霸去给成龙当替身，长得实在是太象了。这个“大陆兰博”的工作方式之简单粗暴令人叹为观止，发起狠来连女人都揍，厮打中衣服扯破了露出肌肉虬结的后背，居然还纹着斗大的字：“精忠报国。”
片中的北京拘留所看外景象是真的在北京拍的，但是内景就比较恐怖了：张国荣一行给捉进来后，先是给换上黑色列宁服，然后象西藏农奴一样给穿上笨重的大木鞋，关在只铺了一点稻草的小号子里，公安在门口凶神恶煞地晃来晃去。大雨天犯人们在屋外排队打饭，不知道开了多少辆水龙车把个演员浇得落汤鸡一般。李修贤扮演的那个犯人，嫖了一次妓就给抓去枪毙，绑在行刑柱上大喊：“求你打准点，一定要一枪打死啊”，结果仍然给打中了右胸，一边倒下一边恼火：“你是几号啊，你打得这么不准的啊？……”那个“几号”干脆上去呯呯呯呯，呯呯呯呯……片中还有一个比“大陆兰博”更横的公安，由张耀扬扮演——张耀扬好象一直都在扮演这种天下第一横——外号“杀人王”，军大衣一披跟座山雕一样，动辄拍案大叫“拖出去杀了”。片中这两个公安其实还是正面角色，满口都是“把一切献给国家”，看来香港人心目中的大陆“表叔”就是这样子，还不算是故意丑化。张国荣也说过第一次到大陆拍戏时好怕，以为大陆人都很“爷”的，所以我们要特别感谢《霸王别姬》给了他了解大陆的机会，以后才有了《风月》，有了《红色恋人》……才有了弥足珍贵的大陆巡回演唱会。
片中的反角是偷运国宝的外国老板，戴着一只很变态的白色熊熊手套当作宠物，带着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打手与四个最佳拍档对撼。最终决战的打戏长达半小时，本来应该是导演刘家良的长项，但是拍得实在是乱而难看，除了那几个扮兵马俑的打手装扮得很象之外简直就没什么好说。张国荣在这段戏里象是没人给他指导武术动作的，打的全是王八拳，唯一一个很有气派的空中踢腿，百分之百是用了替身。
张国荣的个人专长在片中没有得到太多体现，他一共唱了四段歌，前两段都是和众人一起哼哼的小调，第三段才是比较正式的主题歌，名字叫做《我未惊过》，许冠杰作词作曲，许冠杰与张国荣合唱。如果你以为许爷爷和张哥哥合作的歌曲都象《沉默是金》那就错了，给你看一下张国荣那段歌词先：“……有杀错，冇放过，见靓女即上‘MY NAME IS PAUL’！接正个MOTHER是四百磅的大肥婆，她的手秤住我，要我跳似火探戈！我未惊过！……”
最后那首歌的演唱是我在张国荣电影里见过的最搞笑场面之一：话说国宝抢回来了，任务完成了，“大陆兰博”们要回去了，曹达华们带了乐队到码头去送行。“大陆兰博”登上轮船挥手的时候，利智、张国荣、许冠杰、麦嘉穿着大陆公安制服，以标准的红卫兵姿势手持红宝书，踏着正步出现，口中高呼口号：“发财有理！一发到底！发财有理！一发到底！”站成一排后，跳起了整齐的“忠字舞”——准确地讲，另三个人是在“跳”，只有张国荣是在“舞”——在雄壮的进行曲中唱道：“没有钱，就没有明天。向钱看，不要看左右。新中国，请不要逼我走，不想移民，去，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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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枪王（Double Tap ；2000年出品；导演：尔东升；主演：张国荣、方中信）

《枪王》给予我的震惊，无以言表。
我知道张国荣演技是好的，但是不知道已经好到这种程度；我也知道他一直对自己不满足一直在寻求突破，但是不知道可以突破到这种程度。看到报道说尔东升起先找他拍这部电影时，任由他选择正面的警察或是反面的枪手角色，我就猜定他会选择枪手，他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艺人，这样热切地刻意地要突破自己，而且扮演变态杀手是他十年就讲过的愿望，这回终于有机会实现了。果然。
电影一开头就是他扮演的彭奕行（RICK）在改枪。他装部件，磨子弹，拿着枪瞄了又瞄。拍这部电影时他一直在被肠胃炎折腾着，上吐下泻，体型非常消瘦，但是整个人的气势沉稳，眼神淡定，并不显得憔悴，持枪的姿态更是凛然生威。这部电影的枪术指导是曾夺两届全港射击冠军的张民光，名副其实的“枪王”，在片中扮演警察JOE，在片外，肩负了教导全体演员开枪的责任。张民光说，张国荣、方中信及谷德昭开枪时都似模似样，但是张国荣尤其逼真， “哥哥非常有天分，悟性很高，不但形似，连神绪、感觉他都捉到，十足十真正枪手一样，真是专业。不过，我发觉其实哥哥绝对不喜欢暴力，他虽然学得好似，但他并不喜欢开枪，反而方中信同谷德昭就十分enjoy开枪。”夸张国荣悟性高的技术指导已经有好几个，这个人似乎是学什么象什么，连不喜欢的、从未接触过的、与他个人相距甚远的各种技巧都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当然这也和他下的苦功有关。看电影中他和警官苗志舜比赛那场，站在靶场的他，身形端凝，两手微微扬起，那是一种专业的美丽，与一般警匪片中潇洒、夸张的射击姿态全然不同。
扮演警官苗志舜的演员方中信我不是很熟悉，只是曾经觉得怎么这么巧会与亦舒小说中的角色同名，后来才听说他是扮演《朝花夕拾》中的方中信时太爱那个角色，干脆以此作为艺名了。想来这个人也确实很适合方中信那个角色，整个人带有一种天生的敦厚、踏实和正义气息，在《枪王》中，与阿力的冷静、凶悍正成对比。接下来出现的另一个角色则令我忍不住微笑：就是先用RICK改过的枪打肉靶，又雇了RICK去杀人的大老板杨正祥，扮演者是方平，几十年前的当红小生，鲍起静版《白发魔女传》的男主角，第一任的卓一航，与第二任卓一航在片中胜利会师。这部电影里还有一张不为人注意的面孔是扮演心理医生的陈令智，混血美女，《浮世恋曲》的女主角，十年前夺得金马影后大奖，此后再无知名作品问世。两位女配角陈法蓉和黄卓玲都算不上是演技派，在这样一部阳刚电影中发挥的机会也少，表现只属平平，倒是在故事发展上两个女人与各自男人之间的深刻爱情和相互扶持令人感叹。
RICK在片中是一个很明显的反面角色，但是一切行为都有不得已之处，看起来只觉同情，无法憎恨得起来。电影刚刚开始时，他还是一个正常的人，沉静，孤傲，对枪械的痴迷和对女友的深情都从不溢于言表，内向得有些自闭。对于女友荐来学枪的朋友，出手帮忙而毫不热情；目睹杨正祥用他改过的枪打肉靶时，明显受到刺激，却不动声色，只一句：“我改过的枪不见血。”与苗志舜的比赛中，受到站在自己背后的JOE的压逼而失手，神情郁郁，仍然一言不发。直到那一天的靶场，发疯的余警官四处射击，滥伤无辜，危及RICK的女友，他被迫打出致命一枪，体会到了杀人的快感，人生才就此改变。在看心理医生一场戏里，他无助地诉说着，在心理医生的安慰下强笑着，但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得了他，他只有在女友面前道出自己的心里话：“我知道自己杀了人，但是我很开心。”女友惊恐地拥着他，而他的眼睛空茫地望向前方，嘴角竟带一丝释然的笑容。
三年后的杀人现场，一片血腥。应该说RICK的犯罪现场做得是干净利落的，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唯一的鞋印以谷德昭扮演的技师的分析是“长27厘米，犯人身高在178厘米左右，体重160磅”，这和张国荣本人相差甚远，与片中RICK的形象也不符，应该没办法按图索骥。警员四处调查时，在酒店里查问RICK——虽然只是一个背影的局部，但是一听声音就是他了——他的镇定也无懈可击。但是，具有悲剧意味的是，他这个已入魔道的杀手，竟把犯罪当成游戏，为体验用枪的快感，采用了万里挑一的精妙枪法杀人，一击一个DOUBLE TAP——连开两枪的枪洞紧紧相连，形成一个8字，据说是最高难度的射击，会令敌人受伤的机会大大提高，连穿避弹衣都不能幸免——令苗志舜在看了枪痕之后断言：“五秒钟能打出这十枪的人，全香港没有几个”，轻易地就把RICK捉到了疑犯队伍里接受盘查。
从在警局接受审讯开始，张国荣的演技逐步发散出来，尤其是眼神的运用出神入化，将RICK由痴到狂的转变展示得淋漓尽致。审讯过程中，JOE又坐到了RICK的背后，还一个劲儿地逼近他，试图让他再一次感受“高手在背后的压力”。然而RICK这一回镇静如恒，将椅子前移些许，猛地退后，鼻子对鼻子地向JOE笑道：“这样够贴吧。”JOE恼羞成怒，暴跳大骂，RICK充耳不闻，只是对面前的警官淡淡说：“照片不够新，帮不到你。”在警局的走廊里，无法抓住犯罪证据的警察猛力殴打RICK——我要说，他妈的，是真的狠狠撞了张国荣的头——又篡改了物证的数据，拘禁了RICK那无辜的女友。在警察的殴打下仍然冷静的RICK，看到女友被拘时情绪变得激动，只见他的眼睛望向警察的佩枪，眼珠在强光下几乎透明，神色险狠，手指颤动，充满了杀机，空气中只余咝咝如毒蛇吐信一般的喘息声。
断然离开警局之后，一切开始失控，RICK抬手拦截出租车时都带着持枪的姿态。这段戏里他的眼睛开始画上了红眼圈，眼袋凸出，满眼血丝，缓缓眨动间的阴冷，狠毒，是从来没有在张国荣的眼睛里看到过的。我们看着他坐在出租车里，不时回头观察着警察的动静，呆滞的目光缓缓飘动；突然出现在马路边上，凶悍地盯着警察的车驶过；走进枪场时，步伐僵硬，头颈不动，只有眼珠转过来转过去，扫视着四周；与警察对战那一场，他狂乱地开枪连射，大睁的双眼竟是一眨都不眨，如果你练过射击就会知道做到这一点有多难。我们还看着他在高架立交桥上与警察奔跑追逐，跃上跃下，这一段拍得很精彩，但是现在看起来实在是惊心动魄，我不知道大家是什么感觉，我自己现在是一看到张国荣从高处向下跳就立即窒息。
更令人窒息的还是下面这一场，演得精彩绝伦，但是我警告喜欢他的人都不要再看，太真，太狠，太残忍。这一段是RICK回到家里，独自在黑暗中冥想。镜头从下摇上他的脸，一双眼睛在暗影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他回忆起女友阻拦他出手的情形，那时候他去意已决，面容平静，只是在说出“你再拦我，我会杀了你”时，眼睛微微一睁，令人肝胆俱寒。他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戮欲望，在弥漫着暗红光线的卫生间里一遍一遍举着枪，眼神僵直，口中低声喝道：“ARE，YOU，READY？YES！”还模拟着枪击的声音：“啪！啪！”……冲到镜前，用枪抵住镜子，嘴角牵动，轻笑道：“我帮你啊？”……忽然收敛了笑容，强自压抑着自己，转过身去拧动洗手台上的水龙头……终于崩溃，拔起洗手台疯狂地摔在地上，拔直了嗓子放声嚎叫，额角青筋暴现……痛苦地倒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两手都抽紧，口中干呕，蜷缩着扭动……屋外，他的女友抱头痛哭。
去找杨正祥时，RICK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一说起话来，眼睛微微上翻，头更是不能控制地在轻轻颤抖，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状态。击毙了杨正祥去找苗志舜时，站在车外的他眼神一片狂乱，脸上肌肉抽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不放了她，我一天杀一个警察！……你惊啦？我不惊。啪！啪！”然后还笑着举起双手，示威似地缓缓走离车子。那种内敛而一触即发的凶狠，令人毛骨悚然。
JOE被RICK枪杀后，一直在失去同伴的痛苦中煎熬的苗正舜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他疯狂地翻找枪支，在路上狂按车号，埋头在妻子的怀中痛哭，到监狱里拖起RICK的女友，用枪威逼同事，处于崩溃的边缘。好在他有一位充满智慧和理性的妻，并不强行阻止他喝骂他，而是顺其道而行，自然地使他安定。而RICK就没有这么幸运，他孤独地蜷缩在自己的小屋一角，在身心交战中痛苦挣扎，一时痛不欲生，用枪顶着自己的头，面容扭曲地呜咽着；一时又忽然收泪，狠狠地检枪，断然起身离去。
从与苗正舜相遇在商场电梯门口开始，RICK的精神分裂状态越来越明显。张国荣将自己的眉毛都描淡了，黑红的眼圈，蓬乱的头发，一身从片头至片尾没换过的黯淡服装，整个人面目全非，沙哑的声音凶悍逼人：“小心，我没穿避弹衣。你开枪打我，后面一定有几人中枪。你有没有穿？……嗯，这样就越来越好玩。……全部准备好了吗？放人！”带着女友逃亡的路途中，他神情紧张，动作僵硬，在电梯里和戏院门口都神经质地望这望那，陷入无法收束的狂乱。到谷德昭在背后瞄准他时，RICK的情绪忽然爆发，猛地回身射击，不但打死了这个警察，而且扭曲了面孔冲上前去，对着他的尸体一通狂射，呼应了片头苗志舜的一段话：“凶手只是精神不健全，但不是变态。因为他只是打目标的头，如果他已经变态，会把目标当成非人类，打得象蜂窝一样。”RICK到这一刻已经真正入魔，他的行为吓坏了他的女友，哭叫着拦阻不果，反而使RICK将枪调过来对准她，凶恶地瞪着眼睛，随时可能扣动扳机。她定定地望住他，整个人呆在那里，一时间满脸都是绝望。
悲剧早已由命运决定，一切不可避免。RICK和苗终于狭路相逢，在戏院的暗影中对峙，进行他们的“FINAL STAGE”。银幕光线的闪动下，RICK的面孔如魔鬼般狰狞可怖，还带着一丝嘲弄的微笑。他大喝一声：“ARE，YOU，READY？”枪声中，两人同时倒地。——很难说到底谁是胜者。苗记得他妻子的教导：“如果有一天你中枪，冷静点，什么都别想，慢慢呼吸，救活的机会比较大”，保住了性命。而RICK先前已经中了一枪，这一回又强硬地站起来走出了戏院。我们看着他象僵尸一样出得门来，喘息着，拖着脚步，终于跪倒，伏下，死去。
我知道这部阴郁的心理分析电影对张国荣本人的心理毫无影响，他在拍完这部电影之后还神采飞扬地开了他的拉阔音乐会，快活得几乎唱每一曲歌都带着笑。但是作为观众，我自己却被影片的氛围摄入得好久缓不过心神。RICK这个角色我个人认为是张国荣的最出色角色之一，不仅是因为他的勇于“自毁形象”——这一点大多数艺人都难以做到，尤其象他这样一个以美丽著称的艺人，但是只要稍稍去了解就会知道，他从来没把这当回事——更主要的是对于角色本身，个人认为无论是在演绎难度上，还是层次的丰富性和感染力上都可以和程蝶衣、何宝荣媲美，是他千变万化的银幕形象中又一次成功的脱胎换骨。我常常想，如果他能够继续演下去，一直演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的惊喜会带给我们。
在网上搜查关于《枪王》的评论，原来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在众口一词地夸赞着他的精彩表演，那么，为什么这个角色还没有使他拿到最佳男主角呢。一查之下，那一年，他在第三十七届金马奖上败给了《枪火》的吴镇宇，在第二十届金像奖上……哦？他原来根本连金像奖的提名都没有能够进入，那年获得提名的是《朱丽叶与梁山伯》的吴镇宇、《江湖告急》的梁家辉、《卧虎藏龙》的周润发、《阿虎》的刘德华和《花样年华》的梁朝伟。我只好微笑了。别说这几部电影我还没看全，就算看全了，能够比较每个人的演技，我又能说什么呢。不过，以张国荣的江湖地位，那一届的金像奖一定也邀请了他出席，一定又是邀请了他做颁奖嘉宾；而且，以张国荣这个人的专业精神和对本行业的热心程度，就算没得到提名，也一定会接受邀请的。我再查一下，果然，他不但出席了第二十届金像奖颁奖典礼，而且还做了颁奖嘉宾……嗯，且慢……再且慢……什么？金像奖安排他颁发的竟是最佳男主角奖？！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录像，看着张国荣穿一身白色礼服，在台上笑容可掬地致辞，讲自己对电影事业的热爱，感谢了支持和帮助过自己的合作者和工作人员，说金像奖是一项非常有意义的活动。他邀请了共颁奖项的嘉宾张艾嘉上台，宣布获奖者是《花样年华》的梁朝伟。梁朝伟那天奇怪地喝醉了酒，往台上走时脚步踉跄，张国荣急忙走到台边去扶他上来。梁朝伟拉住张艾嘉，左贴一下脸，右贴一下脸；又拉住张国荣，左贴一下脸，右贴一下脸……大家都笑了。张国荣也笑了，退到台侧，悄然隐没。
我至为敬佩这一届金像奖颁奖礼的组织者，他们才是真正的枪王，弹无虚发，记记都是DOUBLE TAP；我也至为敬佩张国荣先生，一颗心已被打成蜂窝，仍能如此憨厚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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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鼓手（The Drummer；1983年出品；导演：杨权；主演：张国荣、周秀兰）

相信每一个看过《鼓手》的人，都会对片中张国荣的鼓技印象深刻，甚至有朋友以为张国荣本人是专业鼓手。我自己呢，除了八音盒之外不会玩任何一种乐器，所以没有权利说他的鼓打得真“好”，但是我想我可以说他打得真“象”。对于电影来说，鼓声可以后配上去，但是他的击鼓动作一直都是全景段落镜头，是他本人演出来的。我反复地看了片中打鼓的那几个片段，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和鼓点丝丝入扣，连片尾那场远景都可以看出每一个动作都分毫不差，尤其是演奏时那种沉醉那种激情，全身上下洋溢着的动感，实在太逼真了，真是只有音乐人才能演得出来，而且不知道要下多少苦功才能练到这种程度。张国荣说过自己左手的手骨在七八年生瘤动过手术，术后两手不一样大，花了很多工夫做理疗才维持了平衡，但是左手一直是用不上力气的，连钢琴都不能弹，但是看片中他击鼓的动作，完全察觉不出。
这部电影其实是一部比较老套的励志片，情节简单，结局美满，出场的角色几乎全都是正面人物。也许正是因此，这部电影在大陆广为流传，许多电视台都曾经播放，是张国荣早期电影中最为人所熟知的一部。电影本身虽然算不上出色，但是片中的青春气息和追求理想的激情非常饱满，至今看来仍然让人感动。张国荣扮演的陈子洋（TOMMY）是一个热爱打鼓的少年，不顾老爸反对，不顾邻居抗议，不顾专业鼓手的冷嘲热讽，狂热地坚持自己的志向，最后终于宿愿得偿，成为业余乐团的一名鼓手。片中的陈子洋是一位不到十八岁的中学生，而张国荣本人在这一年已经二十七岁了，难得仍有一张稚气的面孔，纯真的神情和清新的气质，一身白衣白裤站在同学中间丝毫不显得装嫩，笑起来露出两颗兔仔牙的样子更是傻得可爱。我喜欢看他和同学们在海滩上玩耍那一段，喜欢那种只有中学生才会有的天真的欢笑，和男生女生之间一知半解、混沌初开的友情。傍晚来临，少年们打着手电筒围在一起歌舞，张国荣在人圈中间随意地走着跳着，唱出了一曲浪漫悠扬的《我要逆风去》：“我要逆风去，不管艰辛，唯愿凭鼓声将心振奋。带笑逆风去，飞一趟，青春的我未随俗韵。我要逆风去，必须坚忍，明白人一生必经晦暗。决意逆风去，飞一趟，鼓声将我前途导引。年青多兴奋，鼓声添快感，年青的脚步，走出一串快乐印。年青的欢笑，如热爱澎湃，只盼望人生曲留妙韵……”青春的意气，年少的情怀，让人忍不住微笑着泛泪。
这部电影中一共有三首插曲，都是顾嘉辉作曲，郑国江填词，张国荣演唱。顾嘉辉的作曲功力一向没得说，郑国江的填词也为歌曲加了很多分。原先制作方找的填词者不是郑国江，是张国荣自己为了保证这些歌曲的质素，前去恳求当时著名的填词人郑国江出手。郑国江和他面谈后，很是赏识这个青年的音乐才华，将每首一千五百元的填词费降到每首一千元（也有说法是由三千元降到一千五百元，我们姑且相信张国荣本人的话），这个举动令张国荣铭记一生，也是他和郑国江结缘的开始，郑国江后来对他帮助良多，他在多次演唱会中都专门感谢过这个大恩人。话说郑国江同意出手后，张国荣的公司却不感兴趣，说找谁填词都一样，只能出五百元。张国荣坚持要郑国江，最后是自己掏腰包补足了差额。我要说他这一千五百元补得太值得了，词曲的优良加上他的演绎，与影片相得益彰，使这三首歌成为一时经典，到处传唱，让人们重新认识到这个压箱底多年的歌手的实力。拍摄《鼓手》的这一年，也是他在歌坛上柳暗花明的一年，他从丽的电视转投华星公司，出品了他的第一张畅销大碟《风继续吹》，把《鼓手》的三首插曲也都收录在内，我个人觉得是碟里除了主打歌《风继续吹》之外最好的几首。大碟中的版本是拍完电影后重新录制的，接受了黎小田的教导，比电影里的声线浑厚得多也低沉得多，但是电影里的声线虽然稍嫌细嫩，却更衬片中意气风发的青春少年。
1986年，已成当红巨星的张国荣在他的第二次红墈演唱会中演唱了《鼓手》的主题歌《默默向上游》，也就是片中陈子洋为了赚钱买鼓，在歌厅里客串时坐在舞台上唱的那首歌。演唱会上的他，着一身朱红色西装，眉目如画，丰神俊朗，将这首励志歌曲唱得充满深情和沧桑：“幸运不肯轻招手，我要艰苦奋斗，努力不会有极限，若遇失败再从头。现实欺弄不担忧，我要跟它决斗，挺着胸对抗命运，用力握实我拳头。成功不会骤然降，喝彩声不想白白承受，求能用心，求能用功，求能做好鼓手。……”他将“求能做好鼓手”改成“求能做好歌手”，观众们都听出来了，欢呼之声轰然响起，他禁不住以手覆额，双目含泪。这首歌太象是说他自己了，这部电影也象是在写他自己一样。只不过，他比片中的陈子洋捱得更多，熬得更长，更加坚忍不肯放弃。坚忍这回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是明知成功一定会来临那又不同；但是完全不知道付出是否有回报，完全是在一片黑暗甚至一片辱骂之中“默默向上游”，这需要怎样的自信和毅力啊。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张国荣已经在娱乐圈挣扎六年了，仍然是一无所获，亲友们都在劝他另寻出路，不要白白浪费时间和心血，而他自己就是不信，登台演唱时，在观众的倒彩声中大声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但是我还是要唱，我总会让你们喜欢我的！”片中的陈子洋最后终于成功了，他自己也成功了，而且成功得一发而不可收。红墈舞台上的他，神采飞扬地唱着：“……像怒海的小孤舟，冷雨凄风继续有，我愿那苦痛变力量。默默忍泪向上游。”唱到最后他说：“送给大家：默默向上游！”抡圆了双臂做了一个奋力游泳的动作。姿态虽然轻松，但是香港人是看着他“游”过来的，每一个观众都知道他内心的凝重。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里，充满了对这样一个坚韧顽强的人由衷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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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喝采（ENCORE；1980年出品；导演：蔡继光；主演：陈百强、张国荣、钟保罗）

首先我要说的是：如果你是一个只爱电影的人，那么这部电影你不看也罢。但如果你是一个爱张国荣的人，那么这部电影你一定要看，最好还要收藏。
这部电影是一部温馨浪漫的青春片，拍得很优美，没有什么太大的戏剧冲突，主要情节就是陈百强扮演的中学生KEN和三个朋友团结友好，享受生活；陈百强与翁静晶扮演的女同学谈恋爱；陈百强喜爱的叔叔去世；陈百强参加业余歌唱比赛得奖。张国荣在片中是一个处处跟他做对的骄傲同学，全部出场只有十三个短短的片段。
第一段到片子演到23分钟的时候才出现，只有一个镜头：老师在班上边发试卷边教训学生：“都这么差劲！你们想怎么办呀？还想不想升班啊？”他走到一个学生身边：“不过GIGO就不同，他考试成绩甚佳！”——这个GIGO就是张国荣了，只见他一身白衣白裤，侧面对着镜头，接过卷子，漫不在乎地挑了挑眉。陈百强与他的朋友们忿忿地看着他。
第二段比较长些，有了一点发挥余地。这是在课间，张国荣仍然是一身白衣白裤，悠然走出教室，他的几个朋友跟上来，递给他一把吉它：“GIGO，听听声音如何。”张国荣接过来弹了几下。这时候陈百强和三个朋友出来了，张国荣的朋友开始起哄。张国荣回过头来，不屑地看着他们，打了个招呼说：“KEN，”走到陈百强身边，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摆了一个舒适的POSE，敲敲墙上的“业余音乐比赛”海报，挑衅地看着他：“你报了名吗？”陈百强生硬地回答：“玩下啦。”“边个BACK你？”“自己BACK自己！”张国荣用一种怜悯的口气说：“好削的，算番啦。”周围同学开始哄笑，张国荣不笑，得意地扁着嘴。陈百强冷冷问：“你赢定的吗？”张国荣轻蔑地转了一下头，挑挑眉，又歪歪嘴，摸了摸鼻子，然后回过头来盯着他：“不然我干嘛参加。你知道的，我不同你，我不能输的。”这时候陈百强的胖子朋友忍无可忍，冲上来揪住张国荣举起拳头，张国荣镇定地看着他：“做咩呀你？你欠我200元咩时还给我？”胖子登时泄气，进退不得。张国荣慢慢把他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掸下来。这时陈百强发话了：“GIGO，祝你好运。”张国荣啧了一下嘴，道：“有时靠运是不够的，要有TALENT，识扮戏，还有上好乐器，还有八字要生得好。”他用手背敲敲海报，“到时见吧。”施施然带着朋友行去，剩下陈百强们义愤填膺。
我要说，这一段虽然只有个把分钟，但是给了很多特写，绝对值得荣迷一看再看。张国荣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虽然长得精致夺目，但是总显得过于青涩稚嫩，但是在这一段里竟然颇有后期那种超脱凡尘的孤傲意味，从神情、小动作到整个的身体语言都“非常张国荣”。
第三段是三个镜头，全都没有台词：考场上，张国荣晃进来，走到陈百强前面一桌，挑衅地看他一眼，坐下来。然后陈百强的胖子朋友在身上绑了录音机作弊，张国荣抬头看看他，不作声。最后是张国荣第一个交卷，又挑衅地回头看了陈百强一眼。
第四段好久以后才出现，是张国荣和他的朋友在排练，其中一个懒洋洋，张国荣喊他：“来吧，正经点，不要玩。”那人说：“我们一定赢的！”张国荣回过头来调吉它，哼道：“你又知。我看KEN也不简单。”然后大家一起叫着：“ONE，TWO，THREE，FOUR，ONE TWO THREE FOUR！”开始演奏。这一段里他穿得很随意，是一件大背心和短裤，但是态度极其认真，那是他的本色。
第五段是在陈百强的哥哥钟保罗被电台辞退，到迪厅放唱片的时候，张国荣也在那个迪厅里跳舞。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张国荣和女孩子那样地对跳劲舞，很认真，也很热烈，但就是没有现在的性感。跳着跳着钟保罗换了一张唱片开始放慢歌，张国荣很不满：“有没有搞错。”向控制台走来。这一场他穿着一件红夹克和黑衬衫，迎着镜头走来的时候神情淡淡，真是只能用一个酷字来形容啊！走到控制台前，他客气地对钟保罗说：“你可否播些快歌？”接着一愣：“原来是你。”知道钟保罗不会理他，骄傲地转身欲去，却被一个朋友抱住：“咩事？”随即那人也看到了钟保罗：“哟，原来是钟保罗啊！”张国荣碰他一下：“算啦，走。”那人继续嘲笑：“电台名DJ到迪厅来放唱片啦？”这时候陈百强托地跳出来，对张国荣吼道：“GIGO，你不要出口伤人！”冤枉啊，但是张国荣一点不在乎，转头打量着他：“是你啊，KEN，我还以为你躲在家里练歌恶补歌喉。”回过头来礼貌地对钟保罗说：“DJ老友，可否播些够劲够快的歌？”钟保罗生气了：“这里是你做还是我做？”张国荣的朋友登时要动手，张国荣拉了他一把没拉住，结果大家打了起来，张国荣就消失了。
第六段就到歌唱比赛了，张国荣和乐队在后台化妆。——化妆！他一化妆就又变成《红楼春上春》的贾宝玉了，一张小面孔花红柳绿的。看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很滑稽，大声地试唱了一句歌，忍不住地笑着。这时候广播里说比赛就要开始了，张国荣充满信心地看着广播喇叭，然后和乐队成员围成一圈，拍手鼓劲，脸上全是稚气的笑容。
第七段是工作人员叫陈百强化妆，陈百强腼腆地说：“我不化妆的。”作为鲜明对比的是坐在另一边和乐队成员玩闹的张国荣，不但化着浓妆，而且，呃，大家千万不要拍砖，我保证我说的是真的：张国荣穿着一件淡黄色短西装，天蓝色衬衫，系白色领带，配一条粉红色裤子！！！
第八段是选手们往台前走，张国荣走过陈百强时又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
第九段，比赛开始了，是一个类似大学礼堂里那样的狭窄舞台，台下坐满观众，第一排是评委，居然都是名人，还有俞铮和黎小田呢。先是两个做绿叶的选手上场，得了很低的分数，然后主持人郑丹瑞隆重介绍：“今晚参加比赛的乐队，除了为我们表演很抒情的民歌、情歌之外，还有很劲很劲的音乐。他们是五人组成的GIGO & HIS BAND！”
啊，让我先停下，出去好好地笑一笑再回来。
音乐响起：“ONE，TWO，THREE，FOUR，ONE TWO THREE FOUR！”画面是一列五颜六色的腿，在强劲的节奏中跳啊跳啊的站成一排。镜头摇上来，我们看到了花团锦簇的张国荣，抱着吉它边弹边跳边唱：“愿，愿你喜欢这首歌。好歌，是我心声化为歌。”弯下腰来向着镜头：“哈！”跳到舞台一侧，单膝跪下接着唱：“将思想冲破，远景如何。突破新领域，美景何多。”将麦克架舞来舞去：“愿我将规矩打破，那管如何。愿似水里面那小旋涡。”转身，亮相：“狂舞，高歌！”然后是猛烈的间奏，镜头转向台下的观众，那些群众演员装作一片沸腾，全都夸张地向左摇，向右摇，有几个人站起来跳着尖叫着，评委们也左摇右摇，黎小田还跟着唱，唯有陈百强的几个朋友拉长脸坐着不动。接着是第二段：“愿，愿你喜欢这首歌。好歌，是我思想成果。将思想冲破，远景如何。突破新领域，美景何多。”张国荣一边唱一边把西装脱下来，捉住一只衣袖，转圈甩动：“愿我将规矩打破，那管如何。愿似水里面那小旋涡。”将衣服团成一团，双手捧向前方：“狂舞，高歌！”
哈哈哈哈，笑得我简直都写不下去！
张国荣这时候的歌声虽然还停留在他自己说的“鸡仔声，咵咵声”阶段，但还说得过去，可是那舞姿，那舞姿啊！我用文字无法描述有多么好笑：生硬造作的扭动，青蛙一样的蹲步，夸张的送胯，踢腿……也许换个人跳成这样我还能觉得不错，但是他是张国荣啊，是在日后的红墈舞台上颠倒众生的张国荣啊，有谁能忘记他的华尔兹他的探戈，他的《侧面》和他的《想你》呢？当年的他丢帽子被观众掷回，现在的他向台下丢一支玫瑰会引起疯抢……不是观众变了心，是他自己成长太多啦。
第十段是评委打分，五十分，满分，郑丹瑞夸道：“真是先声夺人！”张国荣和乐队得意洋洋地回到了后台。
第十一段是陈百强出场，边弹钢琴边唱了主题歌，旋律婉转悠扬，歌声深情款款，陈百强纯真的面孔被光影烘托得象一个天使一样。张国荣站在后台神情复杂地看着，灯光在他脸上忽明忽灭。他的一个朋友走过来问：“你话KEN有冇机会？”张国荣狠狠地瞟了他一眼。
第十二段是陈百强终于得了冠军——虽然他和张国荣都得了满分，但是最后评委还是判他赢，因为他的歌是自己写的。大家都涌上去祝贺他，张国荣也跟他握手，仍然很骄傲地说：“KEN，你今晚唱得很好，虽然冠军应该属于我的。”
最后一段就是陈百强在台上兴奋地挥手致意，台下的观众鼓着掌，张国荣站在第一排也鼓着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整部电影里，我的印象是：张国荣虽然是个奸角，但是一点都不讨厌。学习优秀，唱歌专心，骄傲得可爱，又有大将风度，加之形象分外地清秀细致，穿着白衣白裤时更是风度翩翩，难怪香港朋友告诉我那时候年轻人不肯去学好孩子陈百强，都想学坏孩子张国荣来着。这部电影仅仅是张国荣正式演出的第二部电影，但是与《红楼春上春》相比，他的形象天差地别，演技也有明显的提高，短暂的露面里光芒四射，所以虽然出场只有十几分钟，仍然被列为第二主角。
关于这部电影，不能不提提另两位主角钟保罗和陈百强。这三位美少年当年同属经理人谭国基，因为出演这部电影而成为著名的黄金搭档，号称“三剑客”，后来都在娱乐圈声誉鹊起。三个人不但都拥有英俊的仪表和出众的才华，而且年轻时都有一份现在的演艺界新星所没有的纯朴、清新的气质，成熟之后的优雅高贵更是让一般艺人难忘其项背。而如今看这三个人，竟都在盛极之时意外身故，说来分外悲凉。
钟保罗在这部电影里是电台DJ，叫做“一棵葱”钟保罗，一把声音让我过耳难忘，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和温存，天资果然不同。这部电影之后钟保罗真的加入电台并迅速发迹，二十多岁就成了金牌DJ，声势无人可比。我在张国荣参与演出的八八欢乐满东华里见到他做主持，当时才二十九岁，但是口齿伶俐，风度翩翩，并不大喊大叫，光芒自然压住全场。张国荣那年三十二岁，正红得发紫，站在他身边仍然显得缚手缚脚象个小弟弟。做DJ这个工作不比一般艺人，那是越老越有价值的，如果钟保罗活到现在，不过四十多岁，正是黄金年华，哪还有别的DJ出头之机？可惜没能够好好珍惜自己，因赌债缠身于八九年跳楼身亡，终年只有三十岁。
陈百强也非常可惜，于九二年服药过量导致昏迷，在医院救治十七个月仍然没能挽回他的生命，于九三年过世，年仅三十五岁。陈百强不仅是一个气质非凡的美男子，更是一个极有天分的音乐人，自写自唱，功力深厚，《喝彩》里所有的歌都是他自己作曲，其它名作如《一生何求》、《偏偏喜欢你》等等至今脍炙人口。陈百强的歌坛之路比较坦荡，入行第一张唱片就达到白金销量，拍《喝彩》时已经成名，所以是当然主角，电影放映后更是红极一时。张国荣虽然比陈百强出道早，但是星途不顺，很长时间里都比陈百强低一头。媒体一直传他跟陈百强不和，说是他起先嫉妒人家，红了后又压制人家，但是又拿不出什么证据。实际上，张国荣和陈百强一度是极好的朋友，随着事业的发展各奔前程后，不再特别亲热但也一直非常友好。陈百强去世后，他的好友EUNICE在怀念文章中提到张国荣：
“对父母缘，Danny一直耿耿于怀，他的老朋友张国荣反而看得很开。张国荣说小时候父母工作都很忙，兄弟姐妹又多，他也是一个跟着佣人长大的。他会说：‘我姐姐（张绿萍）好美丽，好疼我。’Danny则觉得没有人疼他。张国荣憨憨地吃了八年倒彩才红起来，要是换了Danny，早自杀了。幸而Danny一出道便红，唱歌作曲的才华毕现，大受欢迎，但他天性忧郁，始终是个不快乐的人。张国荣终于熬出头了，大红大紫了。他们本是少年好友，那夜在曼可顿的小厅子里，两人站在钢琴前合唱首英文歌曲，Danny精神不算坏，唱了一阵忘了歌词，张国荣提他，他追上了唱。在音乐过程中，Danny回忆：‘LESLIE，当我们从前一起在尖沙嘴泡的时候……’率直的张国荣一句截住：‘鬼才跟你一起泡！’Danny默然，继续合唱，很俊秀的一双男子，你抑扬我顿挫的，交织着昨天的友情和今天事业高低。张国荣春风得意人焕发，Danny万般心事人恍惚，反复忘掉歌词。张国荣说：‘这么容易都不记得。’Danny象小孩子般嚷道：‘是啊，我是这么笨的啦！’……”
陈百强在医院昏迷期间，媒体批评张国荣不肯送花，最后是一位记者出来证明张国荣不但送过花还去看望过他，人家做得低调而已。陈百强去世后，有人发现张国荣车里放的CD中有一张就是陈百强的《今宵多珍重》。九九年，张国荣在一次访谈中提到自己偏好的LV名牌袋是陈百强先用起的：“好挂念他，这个朋友真是值得挂念。他的性格好飘忽，但是从来没有伤害人，他喜欢自己做自己的事，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他的品味是非凡的，如果他仍在世，相信所有最佳衣着等与品味有关的奖项都必然是他囊括，现在所有的得奖者都要靠边站。”
重看了张国荣八五年演唱会的录像，见到了媒体讲的张国荣在八五年演唱会上公开贬低陈百强的片段，其实当时张国荣是这样说的：“我好不满陈百强，因为他作的歌实在太好，但是从没作过歌给我，我对他十分失望！如果我们是女人，他便是余丽珍，我是李香琴（当时著名的忠奸搭档），就让我这个李香琴唱这首歌给余丽珍听。”然后开始演唱《喝彩》。唱到一半观众忽然欢呼：原来是陈百强出场了。张国荣看起来很意外，兴奋地上前拉手拥抱，还说：“你的歌每首我都会唱两句，不过最熟是这首，你可不可以同我一齐合唱？”陈百强先忙着抗议：“我不想做余丽珍，她个头飞来飞去的（指余丽珍的名作《无头东宫生太子》）。”张国荣笑道：“那好啊，我叫‘飞机荣’的，个头飞来飞去，合戏轨啊。”他一再邀陈百强合唱《喝彩》，陈百强满脸羞怯，怎么都不肯唱，张国荣号召观众不断地掌声鼓励，才终于合唱了这首歌。最后陈百强准备离开时，因为台角一片黑暗，张国荣还细心地叫灯光师“给陈百强照光啊，不要跌着他。”
前几年的一篇香港文章里提到《喝彩》，说张国荣在八五演唱会最后一场介绍嘉宾钟保罗时讲：“我和钟保罗、陈百强被人称为三剑客，那段日子我们一起拍戏很开心。后来因为一些机会、际遇问题大家分开了颇长一段时间，钟保罗加入电台，如今已经成为一位出色DJ；我去了拍电视剧，陈百强去唱歌。直至一晚陈百强上来和我拍着膊头唱以下的一首歌时，我好感动,有种迂回的感觉,复合的感觉。我好希望他会再来。今天他有没有来啊？没来吗？不要紧,我在这里尽量将他的歌演绎得好一点给大家听。”于是开始演唱《喝采》。
这篇文章在结尾写道：“一边听《喝采》一边回想起当年三个前途无限的年青人，一同起步各自为目标努力奋斗，三个性格际遇各异的人，三个不同的結局，实在令人慨叹。在怀念陈百强和钟保罗之际，在此祝愿张国荣永远走在欢笑的跑道，将所有不如意化作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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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流星语（The kid；1999年出品；导演：张之亮；主演：张国荣、叶靖岚、琦琦）

《流星语》这部电影，我每次看都很郁闷。起先是为牵强附会的情节郁闷，然后知道了张国荣对这部电影的付出，为他的名利双失郁闷。终于可以抛开电影以外的东西来看他的表演时，看他对明仔的亲昵和慈爱，看狄龙和吴家丽深藏不露的感情，更是郁闷。前几天再看，注意到了一些从前注意不到的细节，真是郁闷得仰天长叹。
拍这部电影那年，正是香港电影最萧条的时期。人才外流，盗版泛滥，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抱着重振香港影业的愿望，张之亮和尔东升等五位导演结成了“创意联盟”，计划每人导演一部影片，然后集中起来低价出售，以便让更多的品质优良的影片问世。第一个行动的张之亮准备模仿卓别林的《THE KID》（《寻子遇仙记》）拍一部《黐头芒》，但选角时遇到了问题，因为要尽可能压缩制作经费，需要演员不计片酬地演出。他后来说：“谈到报酬问题的时候，有许多演员面露难色，而张国荣接受了邀请，当时真的令我很震惊。张国荣能出演这部影片会带来很多效果。首先，他的演技有实力，他出场就等于说会很上座。另外，作为国际派影星，他在国外也是很有影响力的。这样的大明星能够第一个带头，会对其他影星有刺激、促进作用。”其实我觉得张之亮对张国荣真是不够了解，他第一个就应该去找张国荣，以张国荣平素对影业的热心投入和专业精神，如果香港只有一个影星会答应出演那就一定是他，这样犯傻的事他干了不止一次了。
这部电影张国荣没有拿片酬，是以上画后分红的形式来与片方共同承担市场风险，所以张之亮将他也列为电影出品人，这也是张国荣第一次担任电影出品人。这个出品人没有白挂名，除了题材是张之亮自己选中的之外，选角、剧本、场面设定等工作都是两人一起进行的，张国荣对电影的拍摄提出的很多意见都被采纳。张之亮评价说：“因为他是一个能从创作的观点对话的人，所以很容易沟通。再加上拍摄时他又非常合作，很能理解低预算拍摄影片的目的。摄影时用的车是他从朋友那里借来的，在上海拍摄时他又为大家安排旅馆等，全靠他了。”
这部电影之所以后来更名为《流星语》，也是和张国荣有关。片中原打算使用脍炙人口的儿歌《LITTLE STAR》做主题歌，但是版权费太贵，于是张国荣决定自己写一曲，命名为《流星语》，正好张之亮感觉《黐头芒》这个名字晦涩难懂，便将片名也改成了《流星语》。但是不知为什么主题歌后来又叫《小明星》了，也就是国语版的《你是明星》，歌词在今天看起来，不是不令人心酸的：“Little Star，告诉我，为什么他们忙个不停。Shining Star，你的眼睛，让我看到黑暗中的光明。一颗星，在你身上，我终于看到黑白分明。你是明星，却学会远离繁华，享受平静。Little Star，告诉我，在天上会有什么心情。Shining Star，你的眼睛，看到什么不一样的风景。一颗星，在你身上，我终于看到黑白分明。你是明星，请你照亮我生命，不要，闭上，眼睛。”……
张国荣说这部电影与自己其它作品不同的是演绎了一个“烂瘫仔”的角色——从前电影里的他一向有型有款，只有《锦绣前程》的破坏荣比较“烂瘫”，但形象也是靓仔的——但是观众们更关注的是他第一次扮演父亲，而且，是一位没当过父亲也不可能是父亲身份的人第一次扮演父亲。这部电影的其他几位演员也都面临着挑战：扮演明仔的叶靖岚当时不足四岁，小得让人不放心，张之亮原打算选另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就是片中长得象郭富城的那个——但是后来看了叶靖岚的表演，觉得他很聪颖可爱，又非常自然，最后和张国荣都决定选他。另外几位成人演员中，琦琦是第一次演电影，狄龙是第一次演庸庸碌碌的平凡人，吴家丽是第一次演良家中年妇女。光看这个班底，会觉得这部电影一定是一部给人意外惊喜的好电影。
但是，看了《流星语》之后我觉得，对一部电影来讲，剧本太弱的话，再好的班底，再好的演技都没用。张国荣在他的电影生涯中，多次遇到这样的遗憾。本来《流星语》全盘照搬卓别林的作品就不是一个好点子，何况照搬都没有照搬到位。为这部电影我重新看了《寻子遇仙记》，那真是一部天才作品，无论是从故事情节上、导演技巧上还是演员的演绎上都无懈可击，卓别林那种充满人文关怀的幽默发挥得淋漓尽致，让人每一次重看都会忍不住地笑着流泪。回过头来看《流星语》，实在是漏洞百出：以兰姐那帮热情友善的街坊，怎么可以任由她重病不就医，默默死去都无人发现？李惠敏扮演的那个热心肠，怎么可以不跟阿荣商量就忽然带一帮政府官员到他家去登记？那几位政府官员怎么可以那么生硬那么冷酷那么脸谱化？……最无法理解的就是男主角阿荣身为高级证券经纪，差不点成为“亚洲索罗斯”的专业人才，怎么可能沦落到只能在码头打散工的程度？剧中暗示是由于他不想继续在办公室营营役役，但是这实在是太牵强，办公室再营营役役也比落魄街头强吧，何况他不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他还带着一个心爱的孩子呢。有什么理由能够解释一个专业人才放着优厚的条件和可供自己发挥的空间不要，宁愿疯狂打电话联系散工；希望孩子过上好的生活，又不肯为他争取良好的生活环境和教育条件；绞尽脑汁拿废品给孩子仿造向往的玩具，却在家里摆着两台昂贵的电脑和观星设备？这个人的身份设定使他很多行为都令人费解。
为什么要把阿荣设定成为一个落魄的高级证券经纪呢？个人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想呼应当时的金融风暴，加强时代感；二就是犯了和张国荣合作的导演的通病，要找机会给他一个靓仔形象。张国荣演过的电影有一个定律，就是只要他以胡子拉茬、不修边幅的造型出现，例必会在片头或片尾还他一个帅绝人寰的本来面貌，似乎导演都很不忍心也不甘心将他摧残到底。《东邪西毒》中的欧阳峰是蓄须的，于是就出现了惊艳的年轻版欧阳峰——这还可以说是因为王家卫舍不得剪掉拍错的那段戏；《大富之家》中的罗伯特是蓄须的，到片尾忽然清靓白净，说是入乡随俗——这也可以说是剧情需要；《红色恋人》里的靳是蓄须的，最后变成稚嫩的年轻人跳着秧歌舞，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新上海滩》里的许文强是蓄须的，片尾竟然以一个天使般纯净的面孔亮相，更是莫名其妙。这部《流星语》里阿荣如果从始至终都是真正的“烂瘫仔”其实更有说服力，不知道为什么张之亮和张国荣都没有这么想。
不过既然是张国荣的电影，我只有学会抛开剧情的不合理来欣赏细节。这部电影的整体氛围还是很动人的，平淡而充满温情，张国荣的表演非常出色，把一个慈爱的父亲演绎得逼真而自然，并没有什么煽情的举止，但是疼爱从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中流露出来，联想到他的本人，尤其令人感动。张国荣是非常喜欢小孩子的，许多场合中，都见他跟在座的孩子肆意玩耍，许多儿童基金的慈善活动都是他率先响应，募款无数，自己也真金白银地掏钱多达数百万，一生中的最后一则新闻还是为儿童护苗基金捐款。他多次说过自己不想结婚但是想有孩子，“但我想我机缘未到。”
他的表演中我唯一不认同的一段就是在明仔险遭车祸时，阿荣排众而入，担心地抱起明仔，随后因众人的纷纷指责而陷入茫然——作为一个母亲，我的体会是如果我在街上发现我的孩子倒在地上，我的第一个反应应该是扑上去检查他全身有无受伤，问他是否有不舒服或是痛苦，肯定他真的没事后，可能会抱着他痛哭一场……在这样的心潮激荡之下不太有可能去注意旁人在讲什么，更别提为旁人的指责而介意了。而张国荣在这段戏里表演得太过平淡，显得注意力不在孩子身上，不合父亲身份。不过没有做过父母的人很难有这么深切的体会，也不能太苛求他了。
拍摄期间，为他制作写真集《LESLIE的所有》的日方班底全程追踪，在后来的手记中告诉我们很多细节：“……刚刚还在和小孩子玩耍的张国荣，进入状态后的集中力真是令人惊奇，让我们亲眼目睹了他不需要导演来指导演技，而是根据电影中所设定的空间即兴发挥的表演。……这个镜头由于摄像机的角度变换和背景更换，已经重拍了好多次。这期间，张国荣需要不断地吃阿月浑子，却一点也看不出吃厌的样子。……看录像带确认时，张国荣始终对其中琦琦说的‘是啊’这句话不满意，对她说：‘要更加饱含感情，像这样’，并给她示范。……轮船晃得非常厉害，所有的人都没了精神，只有张国荣一个人，在不停地担心我们：‘不要紧吧？带了话梅没有？稍微吃一点会好一些。’‘坐在后边摇晃得更厉害，还是坐到前面好。’……到达海湾后，张国荣征求我们的意见：‘晚上会拍到很晚，稍微吃一点什么吧，麦当劳可以吗？’走进麦当劳，他问了每个人要吃的东西然后自己也叫了烤鱼，对我说：‘炸鸡块和炸薯条都吃是不是？’真是很会关心照顾人。……当影片中扮演后辈的林家栋走进准备室时，张国荣叫着站起身来，向我们介绍说：‘他这是头一回拍电影，以前经常出演电视剧，是个很好的演员，请大家多多关照他。’……这一次拍摄的是阿荣喝醉的镜头，张国荣说：‘要拍得真像个醉汉，让脸颊染上红色和让眼睛充血的话，这个办法最好不过——’说着竟真的一连喝下好几杯红酒。的确，眼圈周围泛出恰到好处的红晕。……”
张之亮也对他的敬业赞不绝口：“他对于一起合演的男孩子，真的象父子一样亲密，他经常留神观察，希望在孩子能够在发挥好的最佳状态下工作。不光是小孩子，对他的共演者啦、摄影组的工作人员，每一个人他都非常注意照顾。可能在他看来，他觉得在一起工作的人都应该是快快乐乐的，他甚至时常注意周围人的情绪，如果当地看到谁难过的样子时，他就会若无其事地到他身边和他打招呼……不仅仅是为了达成目标，对于整个工作他都会以关心的姿态对待。我认为这是他之所以能成功的秘诀。”实际上，拍摄时心情最难过的应该是张国荣本人：那个月他的母亲刚刚去世，从媒体报道上可以看出他很长时间都沉浸在哀痛之中。但是一到片场，他立即有说有笑，在电影中更是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
不过，大家都公认这部电影里最精彩的还不是张国荣，而是除了琦琦之外的三个配角——琦琦呢，还是专心去做模特比较好。叶靖岚在片中的表现可以用天才来形容，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当然在这一点上张国荣功不可没。为了演好这段父子关系，整个拍摄过程中张国荣都和叶靖岚形影不离，陪着他到处玩耍，没有自己的戏份时也到现场去帮他入戏，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教他。叶靖岚非常喜欢这个“父亲”，跟记者说“他好好人”，只要是他说的话，什么都肯听，消化得也很快。在片中很多小细节都可以看出平时这种亲密相处的效果，比如明仔一靠近阿荣就很自然地倚在他身上，阿荣抱着他时他会把头靠在阿荣的肩上，向阿荣怀里扑时那种单纯的向往和喜悦更不是一个小孩子硬演出来的。而且因为叶靖岚年纪太小，无法记住太多台词，许多时候都是临场发挥，全靠张国荣随机应变接他的下茬。在随后的《烟飞烟灭》中，张国荣仍然选了他来扮演自己的儿子，张国荣这辈子也只给他做过父亲，五岁的叶靖岚应该还不会懂得这个人给自己的疼爱和关照有多么可贵，不知道他长大之后，还会不会记得这段温馨的经历。
片中狄龙和吴家丽的表演更是出色，双双以此片获得该年度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男、女配角奖，确实是实至名归。尤其是狄龙，演活了那个心地善良而闷头闷脑的“片儿警”，大家一定记得他对兰姐羞怯而不着边际的关怀，记得他沫沫叽叽没话找话说的尴尬，那种深切又不知如何表达的爱，以及兰姐悄然逝去后他那不能宣诸于口的悲伤。调走之前的夜里，他与阿荣坐在一起，强自镇静地吐露心声：“我明天就调到别的管区，她人不在了，我在这里也没什么需要管的了……”那种黯然和落寞真是椎心刺骨。一旁的阿荣体贴地陪着他，开导着他，他很感激，对阿荣说：“如果大家都象你这样，就没那么多自杀的人了。”一叹。
张国荣凭此片得到了日本亚洲电影影迷会的最佳男演员奖，在金像奖上则是连提名都没有。这倒是意料之中，因为他一向是演得异常出色时才会得到提名而得不到奖，演得一般出色时就会连提名都得不到。尤其是当我看到那一年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名单中有《半支烟》的曾志伟、《千言万语》的黄秋生、《目露凶光》的刘青云、《爆烈刑警》的吴镇宇这样的如林强手，就更觉得他得不到提名是应该的了。当然这个奖项最后的结果仍然让我大跌眼镜，不过那只能说明我眼光太差。
更令我大跌眼镜的是这部电影票房衰到无以复加，全年只收233万，赔光光，张国荣本人怕是颗粒归公了。难得他本人并不抱怨，在记者问及时只是轻松一笑：“那部电影吗？垮掉了。”不过他后来自省，说这部电影选材失策：既然是要拍救市片，应该选择商业题材才对，拍这种文艺电影怎么可能救市？看到这段话我马上想：那么真正的救市电影《无间道》筹拍时他在干嘛呢？一查时间，呃，他又开始犯傻，出手支援青年导演，拍《异度空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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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七家有喜事（All's Well, Ends Well 97；1997年出品；导演：高志森；主演：周星驰）

一九九六年底，张国荣因为要筹备九七演唱会而推掉了所有的片约，唯独答应了老老板黄百鸣在《九七家有喜事》中客串的邀请，不收分文。这段客串虽然出现在片尾，其实在片子开镜那天拍的，在拍片现场，张国荣对记者说：“黄百鸣说江湖救急，叫我帮忙，我就帮一下喽。”记者问他：“那黄百鸣不是又欠你一个人情？”张国荣答：“他欠我很多人情！”黄百鸣闻言说要以身相许，大笑。
片中张国荣的全部镜头加在一起不到半分钟，但是为他做足了声势。先是一段隆重的铺垫：周星驰家的快餐店终于开业，到贺宾客如云。周星驰和嫂子吴倩莲在一边张望，惊喜地说：“哇！黄百鸣、张坚庭、周星驰、波神、吴倩莲……你怎么请那么多的明星来啊？”吴倩莲说：“他们全都是我以前的客人嘛。今天特意到这儿来捧我场。”周星驰继续东张西望，说：“呀，汤告鲁斯、茱莉亚罗白丝、安东尼奥，梅丽尔斯特里普……除了英女王没来之外，差不多的全都来啦！”吴倩莲说：“还有呢！”环顾四周，说：“哇，你看那边，那边是谁呀？”周星驰一看，大叫一声：“哇！”双手抓起头发来，做万般惊喜状。
于是我们看到一个戴墨镜的红衣人——就是我们的张国荣先生——冲向黄百鸣握手：“老老板，恭喜你呀！”然后左顾右盼：“你老爸和你弟弟们呢？”黄百鸣回答：“在里面招呼客人啦。”张国荣说：“那我去找你老爸了。”——这个镜头是黄百鸣临时要求加的，是想表示一下与张国荣的亲热吧，但是台词实在是不够亲热啊。
开业仪式开始了，镜头从左向右扫过站成一排的客人，停在张国荣身上。镜头再从右向左扫过来，又停在张国荣身上。然后剪彩开始，张国荣在正中间率先开剪，一身红衣在全场的黑白礼服中分外耀眼。
欢快的音乐声中，剪彩结束，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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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烟飞烟灭（From ashes to ashes，公益短片；2000年出品；导演：张国荣；主演：张国荣、梅艳芳）

张国荣说：这是“我第一个BABY。”
这个BABY好多朋友还没见过，容我讲得罗唆些。先从BABY的出生背景说起吧。2000年，香港电台太阳计划和香港反吸烟与健康委员会投拍公益短片《无烟草》，邀请张国荣担任编、导、演三职。因为“热情”演唱会举行在即，片子的拍摄工作押后了一段日子，在演唱会结束后，立即开始筹备道具、场地，第三天就正式开拍。片子最后定名为《烟飞烟灭》。
张国荣对这部片子极为重视。监制张之亮说：“哥哥是紧张大师，如果早班通告太早，他前一晚便没得好好睡，有时甚至要靠安眠药帮助入眠。结果哥哥完成十三场演唱会都没有消瘦，开拍首天已轻两磅，五日后拍完，总共瘦了七磅。”对于张国荣的导演功力，张之亮评介道：“他绝对是个好导演，由现场摆镜位，到控制演员演戏，都驾轻就熟。起先我希望帮助他，跟他讨论分镜拍摄的工作，结果他轻易搞掂，慢慢地我觉得让他知道我在就足够，实际的拍摄工夫，全由他打理。”演员们的共同印象是：张国荣对工作相当执着而认真，事事亲力亲为，由选角、编剧到取景，他都兼顾，连演员的茶水都是他亲自给煲。片中的小童棺材、名贵汽车等道具，以及许多拍摄场地，都是张国荣亲自找朋友借来。但是他在现场总是很轻松，跟大家合作愉快，让每个人都很开心。另外他在时间方面控制得很好，每天拍六场戏，十二小时，准时开工收工，整日怕演员辛苦，睡不够，到了吃饭时间就算没拍完也先让演员去吃饭，因为觉得赶拍的效果不够好。拍完戏他都到翌日的拍摄场地视察环境，先构思好拍摄程序和镜头位置，避免演员在现场呆等。……由于调度有方，进展顺利，全片只消五天就拍完了。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全片。
片头先是主持人在放映室里采访张国荣。张国荣讲述了拍这片子的来龙去脉，一再感谢不收分文参与制作的演员与工作人员，说充分体现了演艺界人士的无私精神和对社会的贡献，并说希望他日拍长片时，可以请这些好演员和好朋友，一齐再拍些好电影给大家欣赏。当主持人问他：“一会儿，观众便能看到这个《烟飞烟灭》。有什么镜头或哪一段戏要加倍留意呢？”他回答：“我第一个BABY！”这句话被电视台闪回三遍，使得他象一只鸟一样反复地叫着：“我第一个BABY！”“我第一个BABY！”“我第一个BABY！”然后他拱着手对观众正色讲道：“这个《烟飞烟灭》，大家可能会抱很大期望，但若不符合你心中所想，请多多包涵。不过，是为香港政府、香港电台和香港人去做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我觉得很高兴。希望每一个镜头都能让你们喜欢，故事令你们感动。最重要的一个信息：戏可以重新再演，但是人只能活一次。所以最终目的是告诉大家：不要吸烟，或减少吸烟，因为吸烟真的会影响你们的健康。”
片子正式开始了。一片漆黑之中，浮出端正的小字：“张国荣作品（A LESLIE CHEUNG PICTURE）”。张国荣自己说，第一次见到这个字幕时禁不住眼泛泪花，因为是自己多年的梦想。这一次我见到这个字幕时也禁不住眼泛泪花，因为我在拿到这个片子的时候已经知道，这不但是他的“第一个BABY”，也是他的唯一一个BABY了。接下来的几条字幕全都是他：“故事：张国荣”，“编剧：张国荣”，“导演：张国荣”……是一部真正的“张国荣作品”。片子的开头是一个虚镜，逐渐清晰，是梅艳芳吸烟的嘴，开宗明义。梅在片中扮演一个有权威的明星经理人，先是提点新人陈冠希，然后又叫了容祖儿来呵斥一顿。这一段拍得非常亮丽，工作室里是一片温暖的金色，演员脸上的线条柔和得象是衬着一层绒毛。我发现这种明亮而纯净的色调是张国荣的典型风格，他一向非常注重镜头美感，对于光线、色调、布局都很讲究，每一帧画面都赏心悦目。他镜头中的场景，都有一种水晶一样清澈的感觉，他镜头中的人物，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整个人如天使般纯净透明。这部片子里由于常常出现轻烟缭绕的镜头，更使画面光影朦胧，增强了如梦如幻的效果。纵观全片，也可以看出他很注意运用摄影技巧，单个镜头的推拉、切换、出入和整体上的格局都处理得干净利落，看来拍了二十五年电影跟摄影师们偷师不少。至于音乐的烘托更是他的强项，但是他并没有卖弄这个，倒是大段留白，若有若无，让人察觉不出。
张国荣自己在片中扮演梅艳芳的老公，高级摄影师，“咔”的闪光灯照耀中以一个低调的背影出场。等他转过身来，我忍不住暴喝了一声倒彩。——怎么可以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呢？简直比《红色恋人》里受尽拷打的靳还要衰还要残。他穿了一件毫不起眼的单薄衣服，完全没化妆，脸孔黑黑，憔悴不堪。由于还要继续开演唱会的关系，胡须不能刮去，头上也仍然留着驳发用的前长后短的难看发型。相比其他角色打扮得那头光颈靓的模样，他也就是不失片中摄影师的身份而已，心思完全没用在自己身上。扮演模特的琦琦坐在台子前面自己化着妆，张国荣在一旁对扮演他侄儿的王力宏说：“SUPER MODEL啊，在你细细大的时候，人家已经在JEAN-PAUL GAULTIER的舞台上啦。”这个小细节令我会心一笑——他还没忘了对GAULTIER表示一下敬意。琦琦在台上拍片的那个造型看起来应该是她自己设计的，和她为赵薇设计的那个中性造型异曲同工，后来莫文蔚出场，那段长发飘飞的表演则显然出于张国荣的指导。不过莫文蔚的镜头感真是好，也具有SUPER MODEL的风范。王力宏在画面一角痴痴地望着她。莫文蔚和王力宏的爱情是故事的一条副线，温馨可爱，两人的美好未来与张国荣夫妇的人生苦果形成一个不动声色的反衬。
故事的主线是张国荣和梅艳芳的儿子生了癌，因为他两口子都太多吸烟的缘故。扮演儿子CHRIST的是五岁的叶靖岚，在拍《流星语》的时候就与张国荣建立了深厚感情，一举一动那种亲密就象真的父子一样。在哄儿子睡觉的时候，CHRIST趴在小床上，张国荣伏在他身边，脸贴着他的耳朵，若有若无地哼着歌，轻轻地给他搔着背，是一个看起来让人心酸的慈爱父亲。CHRIST患癌的事情，以父亲给他搔背时看见瘀青的细节来做了一个伏笔，随后因为孩子狂出鼻血而送院确诊。张国荣在编剧时一定听取了许多医生的意见。片中出现了两个医生，分别由毛舜筠和梁咏琪扮演，全片很少出现的说教语言都安排由这两个人讲出来，没有一点强行灌输的态度。能把一部说教片拍得这样不露痕迹真是难得,在故事的编排上显然下了不少工夫。
另一点难得之处是对于这样一个悲剧故事，全片的气氛却收放有度，没有什么大起大伏，有意回避了一般悲剧常用的煽情手段。故事前半段的轻松愉快与后半段的紧张和悲伤以莫文蔚演唱的一曲《吸烟不吸烟》来过渡，配着莫文蔚与王力宏亲密交往、张国荣带着儿子郊游的画面，用光明亮，色彩斑斓，拍得精短而华美。CHRIST患病后的日子以叶德娴只见声音不见人的一段对白开始，用在家呕吐和父母在病房讲故事的场景轻轻带过，直到大片空白的手提镜头开始表现抢救。这一段除了紧张的呼吸和仪器的滴滴响之外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只能看到远远的玻璃窗外梅艳芳哭喊的口型，和她晕倒后张国荣又要顾她又要顾儿子的慌乱，令观众于一片静寂之中感觉到那种无法言传的哀痛。
张国荣为这部片子真的叫做呕心沥血。在拍摄为移植骨髓而验血那一节时，他躺在手术台上，充满希望地望着护士给他抽血——看真些，镜头没有切换，是真的从他的手臂上抽了一针管鲜血。到了全片的高潮戏，儿子终于死了，剩下一个悲伤的父亲，张国荣为拍这段戏事先喝了一点酒，片中只见他呆呆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对坐到他身边的王力宏视而不见，低声自语道：“……我很傻。……这几个月来，见他那么痛苦，想……我想他快点去，让他不用那么痛苦。……但是当他真的去了，我才发觉……我自己的儿子……我亲眼看着他死去，是多么难受的事……还有，他看我最后一眼时，我忘了告诉他，我是多么的疼他……”现在听这段话已经够刺激我们的了，我们还要看着他说到最后一句时，伏到王力宏肩上放声恸哭，据工作人员后来说他当时哭了很久都停不下来，全场吓得鸦雀无声……那是我见过的一个男人最伤最痛的哭泣。
随后的葬礼戏，本来很容易又是一场抱头痛哭的，但是影片中将它处理成一段尾声，有意舒缓了观众的情绪。哀而不伤的音乐中，阳光灿烂，树影斑驳，如水彩画一般的花丛，草地，天使雕像，肃穆的墓地，静默的人群，缓缓缒下的小棺材，张国荣和梅艳芳等人依次走过，轻洒一抷黄土……全片结束，响起张国荣吟唱的主题歌《没有烟，总有花》。
片子的最后用了十五分钟来让演员们就吸烟这个问题自陈心声，并不是大喊戒烟戒烟，而是各自讲各自的体会，留给观众自己判断。叶德娴讲自己吸烟对家人的害处，莫文蔚讲看到别人吸烟的感想，梁咏琪讲自己尝试吸烟的厌恶，在片中扮演神父的谷德昭则坦承自己是吸烟的，但是不鼓励大家也吸。张国荣讲的是自己戒烟的过程，也并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说那是四十岁生日自己送给自己的礼物，因为人最重要的是健康，而吸烟是有害的。
从整体上看，张国荣完全没有让我们失望。这部电影虽然短，但是主题已经规定是反吸烟说教片，又要在四十分钟的长度里讲出完整故事，不是不考功力的，但是他无论是故事设定、全局控制还是细节调配都做得非常出色，作为一个新编剧、新导演尤其难能可贵。香港的影评人对这部短片赞誉有加，但是说“不过不能就此证明张国荣的导演能力很高，我只可说还要多看一部：拍长片说故事的形式和技巧是不一样的，是否仍然圆浑呢？”我也一直很担心他拍惯了小品，是否会过于注重局部美感而驾驭不了剧情进展，是否会每一个片段都非常精致而全片不知所云，可惜我们没有机会“多看一部”了。
对这部片子，还有一些花絮可讲。首先是“哥你卤味”事件：张国荣跟媒体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因为有些媒体总是对他的私生活纠缠不休，又有些歪曲事实的报道，令他非常愤怒，有时候会有激烈的回应，例如壹周刊撞车事件和热情妖风鬼影事件等。这一次是因为得知众多明星加盟，媒体蜂拥而来，在现场不听劝阻，争相拍照，大叫“哥哥”“哥哥”，导致拍摄屡屡出错，无法继续，张国荣忍无可忍，厉声回应“哥你卤味！”事后有关媒体上一片骂声，说他爆粗口，耍大牌，而另一些媒体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则纷纷出来抱不平，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另外一件事则比较有趣，与梅艳芳有关。梅是著名的迟到大王，在《烟飞烟灭》召开记者会的时候例行迟到，令张国荣大为光火。工作人员告诉他梅将于五分钟之后到，他恨道：“她说五分钟就是十分钟啦！”结果梅足足迟到了四十分钟。张国荣见她来了，说：“多谢阿梅啦，她平时在这时间连身还没转呢。……这部戏的重头戏是她，她再迟些我就趴街啦！”其后梅接受大会赠送的古董相机，据记者描述说当时坐在后面的张国荣“竟然拧歪面露出一副嘲笑的表情”，大声说：“好衬你年纪！”真是让我忍不住大笑三声。早在拍《胭脂扣》的时候，梅两次迟到都说是肚子疼，张国荣说：“你再说肚子疼我就送你两盒花塔糖吃吃。”——他本人工作态度认真，从不迟到，对他人的迟到甚有不满，但是从没听说他对谁这么挤兑过，而且梅艳芳一点也不生气，可见两人交情深切。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这部片子于2000年9月26日在尖沙咀海运中心举行隆重的首映式，张国荣非常重视，预先通知全体工作人员都要“着靓衫”出场。结果首映式上，星光辉映，梅艳芳的钻石牛仔装和莫文蔚的黑色低胸裙等引得媒体疯狂拍照。惟有梁咏琪看起来比较平凡，但当记者问她是不是不知道要穿得隆重些，梁马上回答：“我知道啊！我悉心打扮了啊！我很靓啊！”其紧张态度令人忍俊不禁，张国荣作为制作人的威严由此可见一斑。
另外，拍这部片子之后，为表彰张国荣对反吸烟行动作出的贡献，香港反吸烟与健康委员会授予他“全球华人不吸烟大使”称号。起先这个称号让我们觉得很好笑，因为张国荣曾是有名的老烟枪，烟龄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一天吸两包，台上台下都见他一支白万不离手，现在虽已戒烟，他夹烟的那副模样依然深入人心。但是自从他当上“不吸烟大使”，果然不负众望，处处宣传戒烟，自己不但没有复吸，连开派对给朋友买烟都要阻止记者拍照，说让公众看见“不吸烟大使”买烟不好。当他与唐深夜牵手逛街被《忽然一周》杂志拍到照片，他对牵手一事并不紧张，倒是忙着解释自己当时手里拿的不是烟，是卷起的戏票。由此我还想起当年大陆厂家出高价找他拍饮品广告，他坚持要试用那饮品一段时间再说，说如果自己不喜欢，怎么能推荐给别人。这个人对工作的负责态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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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色情男女（Viva Erotica；1996年出品；导演：尔东升；主演：张国荣、罗家英、莫文蔚、舒淇）

张国荣自己说：“这是一部有HEART的电影。”的确，这部电影虽然定为三级，但是讲的完全不是情色，而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励志电影，一个关于追梦的故事，探讨如何在卑微的环境下实现自己的价值。当时香港电影市道低迷，影界精神不振，对前路一片茫然，这种情绪，在电影里有很充分的反映，但是电影的整个氛围是光明的轻松的带点调侃的，让人看了之后，黯淡中也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
电影一开始便是一段火爆的床戏，张国荣的暴露程度和激情程度都属空前，莫文蔚也有相当大胆的演出。莫文蔚比张国荣小十四岁，儿时在七七年亚洲歌唱比赛上给获得亚军的张国荣献过花，一直称张国荣为“叔叔”的，但是在这部电影中扮演情侣，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这段床戏的摄影和配乐都处理得非常精彩，肌肉的跃动，光影的交错，尤其是凭空洒落的大片水花，使镜头充满美感。
其实我对于这整部电影的摄影、配乐和许多细节都是大为惊喜的，没有想到一部小成本的三级电影，制作竟是这样的精良。首先编剧就非常出色——是尔东升自己编的：阿星，一个胸怀大志，热爱正统艺术的导演，遇不到机会，也缺乏实力，不得不拍三级片。监制只想搞噱头，投资老板只想赚大钱，剧本不如意，演员不配合……他会怎么办？剧中还刻画了另外两个导演：一个是搞文艺电影的过气导演，寻不到出路以致自杀；同时又有另一个是搞实验电影的年轻导演，对前途充满希望。阿星其实一直都在这两种心态之间摇摆不定，一路上犹豫，苦恼，消极，回避，但是最后还是全情投入了：既然没有选择，就要把手边的事情做好，现实才应该是最大的梦想，就算是拍三级片，也是需要用心的。他与身边的团队也在工作中逐渐地由对峙到沟通，由误会到理解，最后齐心协力共创未来。剧中很多片段别具匠心，比如莫文蔚批评张国荣时逐渐长高的身体、酒吧里全体老去的电影人、阿星自己对自己良心的质问、被小朋友队友的喝骂，以及化身为那个年轻导演与尔东升的对话……虽然夸张甚至魔幻，但是贴切地展现了角色的心理。
有趣的还有尔东升在片中对自己的调侃，他居然让刘青云——刘青云和尔东升长得还真是象啊——扮了他自己，用真名字，真经历，作品也是真的，最后郁闷得自杀了。镜头扫向他自杀之后的媒体报道，还写着是因为同性男友蝉过别枝什么的，幽了狗仔队一默。片子快结尾时他与阿星有一段对话，阿星问他为何要自杀，他说：“我是人啊，人有情绪的……当然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会选择死。”前一阵子我看到这里时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觉得听起来象是张国荣现在的心声，但是后来看过了更多的资料，我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这部电影里本来还有阿星幻想自己承受不住压力跳楼的情节，张国荣吊着钢丝亲自上阵拍的，而且NG了四五次，不断地吊上吊下……谢天谢地，后来剪掉了。
张国荣在这部电影中已经是第二次客串导演了，而且连导演那些片段的剪接和后期制作都是他自己做的。有说法是片中阿星导的片段都是他自己导的，也有说法是只有一段，我仔细看了一下，如果只有一段的话，毫无疑问是片尾劫后重拍那段。那段的用光、色泽和镜头调度都是他的典型风格，尤其是舒淇拔掉发髻的簪，让长发飘然滑落那节，与热情演唱会上他的动作如出一辙。这一段导演的水平我不用多说，有许多评论专门赞过。
《色情男女》里他的表演，好得让人察觉不出来。他穿着随意的大衬衫，梳一个散乱的发型，澄明的大眼，无辜的唇，看形象似乎是回到了宋子杰的年纪，但是丝毫没有宋子杰的气势。起先我觉得张国荣在这部片子里好憔悴，整个人面色灰败，郁闷，渐渐地我就注意不到他本人了，他活生生地变成了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小导演，语气微弱，双肩耷拉，眼神似乎永远在求助，充满对生活的茫然和对自己的疑惑。最后到他终于想通的时候，在大球场里感谢工作人员的合作，那是个长镜头和大特写，我特别爱看他的长镜头和大特写，可以充分地欣赏他那丰富而富有层次的表达。结尾那段略带挪喻的独白也很有意思：“我做什么都做一半……不过她没我不行。”自嘲地一笑。演技这个东西，本来是见仁见智，但是演戏演得让人只见到角色，化个人魅力于无形，不是不让人佩服的。努力想想，九六年，生活中的他，在干什么呢？刚刚复出，声势逼人，大碟《红》暴卖断市，哦，还是唱《偷情》、《怨男》的年代呢。这一年他拍了《大三元》，演一个天仙一样的神父，还拍了《新上海滩》，演的是那个倜傥的许文强。
这部电影在第二年的金像奖上获得了最佳导演、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新演员、最佳原创电影音乐、最佳原创电影歌曲七项提名，我最关心的当然是最佳男主角。——他的对手是《冲锋队之怒火街头》的刘青云、《甜蜜蜜》的黎明，《飞虎》的王敏德、《警察故事之简单任务》的成龙、《三个受伤的警察》的郑则仕。最后胜出的，是郑则仕。
《色情男女》的最大赢家是舒淇，她在金像奖上连拿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新演员两个奖项，从此星途坦荡，告别肉弹脱星的称号。舒淇这个女孩实在是具有走红的天姿的，不只是因为漂亮，还因为够真，够爽，够个性，也够聪明。签她进香港的文隽说，第一次见舒淇——那时候她还叫林文慧——她就迟到，坦白说是因为头一天喝多了酒，睡过头了。而且那一天她完全没化妆，看起来一点都不漂亮，但是嘴巴仍然那么性感，那是外国名模常有的但是在中国人的脸上很少见的唇型。文隽毫不犹豫地签了她，说这个女孩将来一定会红。她到香港后拍的第一部片是《玉女心经》——我为了她还特意买了这部三级片来欣赏——第二部就是《色情男女》。片子还没拍完，张国荣和尔东升就都说她“不必除衫也能演戏”，但是如果当年她不脱，也就很难进入电影圈，正如她如果没去拍那些烂写真，文隽也不会知道她这个人。舒淇的身材其实也算不上特别地好，但是整个人姿态上的性感是喷薄欲出，尤其是那种完全放开，没有一点包袱的磊落，是香港女演员所不能比的。不过文隽抱不平说记者采访的时候太不象话，老是想让舒淇穿少少上镜头，人家拍脱戏并不说明时时可以脱，而且舒淇的成就未可限量，谁敢说她只能当三级脱星是一定会跌眼镜的。——这话在第二年就应验了。
值得一提的还有徐锦江，在片中演一个过气脱星，让我头一回发现他不但是有演技的，而且演的相当不错。他的专业精神也值得称道：尔东升要求他演出前不要健身，最好还要驼背并突出肚腩，务求形象衰残以显示角色的潦倒，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你知道，为了让角色健美操练身体固然不易，为了让角色不健美而有意不操练身体就更加难能可贵。不过大家可能不知道，虽然这个角色在片中是五十多岁，但实际上徐锦江先生当时只有三十多岁，比张国荣年轻得多。更加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还是大画家关山月的弟子——真想见识一下他的墨宝啊。
《色情男女》中其他的配角也都很出色，好多都是片子的工作人员，本身就是搞电影的，所以演起来非常自然。演阿星母亲的是息影快三十年的老明星文兰，梁醒波的女儿，这次给面子出场，我没看过她演的其它电影，只觉得她长得很象金庸。莫文蔚在片中也交足功课。超级大配角罗家英那几年不知怎么那么红，几乎所有的电影里他都会露一头，在这部片子里戏还挺多的，演那个窝囊的老监制。监制这个职务拍电影时到底起什么作用我不太明白，从前以为是个二导演，从这部片子看来，还要负责许多杂务，还要公关，看起来比导演难做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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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红楼春上春（Erotic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1978年出品；导演：金鑫；主演：张国荣、黄杏秀、关海山）

这部电影我是和妹妹一起看的，开场第一个镜头就令我俩哈哈大笑：大牌匾的特写：“荣国府”。妹妹说：“就算张国荣不识字，一抬头也能看到三个字里有两个是自己的名字。”人生第一部电影有这样的巧合，也算是件有趣的事。没过几秒钟，张国荣出现了，他在影坛上的第一个亮相是趴在地上给丫环当马骑，还仰起头来，露出一个快活的笑容。这一年他二十二岁了，但身材好象还没有发育好，惊人地单薄，又窄又扁，还有点驼背。他的面孔更是稚嫩得象个孩子，画着浓浓的妆，眼影涂得比眼睛都大，脸颊细瘦，显得两颗兔仔牙特别突出。说实话我发梦也不会想到如今风华绝代的张国荣在二十五年前是这样一副尊容，如果不是着意辨认，根本无法看出是他。
他的第一句台词是对阻拦他的老仆叫道：“你行开，唔关你唧事！”这句话又令我们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太有性格了，太有纪念意义了，相信这句话在他以后的人生中曾经无数次地用到，尤其是面对狗仔队的时候。
电影映了不到三分钟，他的银幕初吻就横空出世，是与片中的袭人——由于演员表排得不是很细，所以无法确定这个演员到底是沈杏妮还是陈维英——拥抱，在她的脸上啄来啄去，说是要吃胭脂。他这时候的演技实在是让人绝倒，说得准确点是根本没有丝毫的演技，一直是同一副单纯的表情在晃来晃去。
这部片里里他跟三个女角有床戏，好在虽然女角都是几乎全裸，他倒没有暴露太多，而且演得也非常地不投入，只是装模作样地呻吟了几下。片子结尾的时候，他钻狗洞逃难（最搞笑的是狗洞上居然还有两个遒劲的题字：“狗洞”），出家做了和尚，在老和尚考验他的定力时露了馅，羞怯地抬眼一笑——也许是因为减了妆的缘故吧，只有这最后一个镜头勉强有一点张国荣的模样。
多年以后，张国荣红透香江，媒体忙不迭地发掘他的猛料，在报纸上大标题刊出：《英雄莫问出身，问来难堪——张国荣曾拍“春上春”；第一次即被“卖猪仔”》，说的就是这部早已没人记得的电影了。张国荣本人的反应倒不是很难堪，说是上了当，被逼着拍的：“讲起拍这戏也是满腔辛酸，但那时候不拍是不行的。”当时片方出价八千元，对他讲的是要他在《红楼梦》里扮男主角贾宝玉，他很高兴地答应了，没想到是《红楼梦》的咸湿版。当时还有人说他有艳福，但是面对着一个个“胸部巨大的哺乳动物”晃来晃去，他唯一的感觉是恶心。朋友打趣他：“不如把片子全买回来，免得在市面流传？”张国荣说：“管它呢，也好让大家看到我以前受过不少委屈，捱过不少苦。”的确，如今的我们看着他在裸女面前努力做出一副动情的模样，不觉可耻，不觉淫荡，深刻感觉到的只有他满心的委屈和不快乐。许多人只知道后来的他身家过亿，万人追捧，谁知道他在这二十多年的旅途上付出多大代价，熬过多少沧桑。

whnina

首先欢迎你来到这个家!
你发出的只要是你的心声就行了!没关系的!
你转的贴很好至少我没看过!

欣蒂蕊拉

我也没有看过
好长啊
终于看完了~~~~~~~~

这么远那么近

我要说的是欢迎和感激

夜空

“这是我心爱的喜剧，常看常新，无论是多么郁闷的心情，看过本片之后都会心怀大畅，笑口常开，……”《家有喜事》也是我最喜欢的贺岁，有一度我曾每日必看的，可如今，笑也竟是那么的心酸了。

夜空

《为你钟情》是哥哥早期的影片，影片开始时还觉得leslie好心花，直到影片快结束时才突然猛醒，感动的不只那首后来很火的歌曲，还有leslie真挚的眼神和诚恳精致的面孔。

夜空

“在《花田喜事》里，张国荣有一个短暂的女妆扮相——呃，一定不要错过晕轿浪那段，请注意听他的台词，那句“哼啊哼啊”的尾音——仙乐飘飘，两秒钟面部特写，慢镜头，发丝拂面，摇摇欲跌……”
这几乎是这部戏里最大的亮点，另外喜欢的还有庙里佛前的一段舞蹈。

夜空

《龙凤智多星》这部电影里的哥哥很正直，很英俊，我自己感觉不太特别，只有看他和林忆莲演感情戏时，心里感觉怪怪的，那时的林忆莲真的不如现在，所以很替哥哥亏呢。

夜空

“《霸王别姬》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部电影；张国荣对我来说，也不仅仅是一个艺人。正如有些原本普普通通的事情，发生在合适的空间，合适的时机，就成为生命中深刻的烙印，永远永远挥之不去。 ”
    深有同感，是正这部电影让我喜欢了哥哥，也是这部电影让我的思维走进有他的世界，从此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可以这样的执着，从此我学会了用心的体会别人，学会看到光彩背后的艰辛。
    如果有一天上天要收回我见到光明的权利，我想我最后的要求一定是看看这部电影和影片中那个真诚的哥哥！

夜空

《锦绣前程》里的哥哥活的好轻松，如果哥哥想破坏荣一样常常耍点小赖皮，或许心情就不会这么压抑了。

夜空

与作者不同的是〈大三元〉这部电影我也很喜欢，大概的因为哥哥在里面的镜头实在是太靓了，不得不喜欢啊！

夜空

关于〈夜半歌声〉我在看过好多年后想起这部电影，记得的除了那优美凄凉的歌声，还有哥哥露在黑色面罩外那双美丽哀怨的眼睛。

欣蒂蕊拉

我还是比较喜欢《阿飞正传》里的哥哥，那种倔强的神情，真的很让我着迷

夜空

“最后那首歌的演唱是我在张国荣电影里见过的最搞笑场面之一：话说国宝抢回来了，任务完成了，“大陆兰博”们要回去了，曹达华们带了乐队到码头去送行。“大陆兰博”登上轮船挥手的时候，利智、张国荣、许冠杰、麦嘉穿着大陆公安制服，以标准的红卫兵姿势手持红宝书，踏着正步出现，口中高呼口号：“发财有理！一发到底！发财有理！一发到底！”站成一排后，跳起了整齐的“忠字舞”——准确地讲，另三个人是在“跳”，只有张国荣是在“舞”——在雄壮的进行曲中唱道：“没有钱，就没有明天。向钱看，不要看左右。新中国，请不要逼我走，不想移民，去，外，国！”…… ”
是啊，这部影片曾经是让我怎样的开怀大笑啊，可是哥哥不在了，每看一次都会在该笑的时候哭起来。

夜空

“我至为敬佩这一届金像奖颁奖礼的组织者，他们才是真正的枪王，弹无虚发，记记都是DOUBLE TAP；我也至为敬佩张国荣先生，一颗心已被打成蜂窝，仍能如此憨厚地微笑。 ”
-------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