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望 点
荣币 元
积分40114
交易积分 点
主题
回帖0
在线时间 小时
阅读权限150
|
讲演者:罗岗(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2 E" ~, _1 W; l% G9 r# f
时间:2001年3月
, d( @* k, g. G" H 地点:香港中文大学
5 C: i# ?" W% C9 W! O0 ~# _, T" e8 \
4 u1 U" b. I" x3 v* V 毫无疑问,香港是一个国际性大都会(The Global City),但它的“文化身份”至今依然是一个触目的问题。这不仅因为香港一百多年的历史主线是由外来殖民者与本土被殖民者之间的冲突、妥协、抵抗和交融共同书写的,也不单由于它近20年来社会情势的变化贯穿于“回归”祖国的喜悦与“大限”来临的惶恐之中,更重要的是,在以现代民族国家作为基本规划单位的世界版图上,香港——如小说家西西所说——一个有“城籍”而无“国籍”的地方,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也即香港人在独特的历史境遇中,是怎样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社会。文化乃至生命的认同感?正如有论者指出的那样,香港可能以“城市”的姿态来抵御。戏弄以“乡土”为主要表征的强势“国家”想像。王德威就把香港视为“以一个城市的立场,与乡土/国家(country/country )的论述展开了近半个世纪的拉锯”。的确,香港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与“国家”(无论是英国还是中国)的关系来界定自身的,这就决定了所谓“香港身份”的形成仍然必须依靠“现代民族国家”的想像方式。很显然,这里存在着难以克服的悻论:一方面力图强调香港在全球化背景下区别于“现代民族国家”的特殊的“城市身份认同”(urbanidentities),另一方面则仍需运用“现代民族国家”的构造方式来建构自己的“身份认同”。那么,两者之间的矛盾是如何克服的呢?或者换一种更低调的说法,这种吊诡的状态以何种面貌得以呈现呢? & J0 c7 p# `. M/ l; X1 m* O
按照本迪克特·安德森的理论,现代民族国家“认同感”的形成端赖于“想像的共同体”的催生。而以“大众文学”为标志的“印刷资本主义” (print capitalism),在以想像性的方式建构“共同体”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它们提供了联结“共同体”必需的“共时性”的时间意识。 在一个有效的时空范围内,虽然人们大都素未谋面,但某种“共同体”的休戚与共感,仍然可以透过传播媒介——特别是想像性的如“小说”与 报纸”这样的“文艺”方式——塑造出来。譬如,“一个美国人一生所遇见的,或是知道姓名的美国同胞,不会超过小小的一群人。他不知道其他的美国人随时在十什么,然而他却有完全的把握去相信,虽然没名没姓,这些人必然和他一样同时在默默地干着他们的事情”,由此关于“美国”的想像就自然地浮现出来了。作为东南亚问题的研究专家,安德森在论述里也以印度尼西亚为例加以说明,而且特别突出了“报纸连载小说”在印尼民族国家认同感形成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
, C, g7 u: |( l5 N. R# h9 X G 具体到与印尼同属东南亚的香港,这种“想像方式”又是如何体现出来的呢?它的“大众文学”的载体又展示出怎样独特的形态呢?王德威做了一个有趣的观察,在《香港——一座城市的故事》中,他从“倾城” 到“失城”,罗列了一个又一个关于这座城市的故事,从张爱玲到黄碧云,她(他)们作为这座城市的“说故事的人”,“为香港说各式各样的故事,是‘说出’香港存在、延续意义的重要手段”。讲故事的方式有很多种,既可以像西西那样如书写童话般营造“浮城”世界,也能够似也斯、董启章那般让叙述穿行在“记忆”和“虚构”之间,更可能如黄碧云,在血肉模糊、遍体鳞伤的情欲创痛中迸发出“失城”的哀鸣,还有似心猿的《狂城乱马》,用文字沟通和呼应电影、电视、漫画等多种媒体,滑稽性地挪用武侠。黑帮、侦探、闹剧和黑色喜剧的技巧程序,营造出“大限”来临之际一座城市“狂”“乱”交加的“嘉年华”图景,而文本本身的混乱嘈杂,也有意无意地对应着这座城市内在的动荡和活力。
8 [: T( _- A! m0 f4 j 这里最值得注意的是心猿的《狂城乱马》,它展露出的多种媒体间的互动(艾慕杜华的电影加日本鬼马漫画式的小说),以及反讽地运用香港人耳熟能详的电影电视的“桥段”(主人公老马是对吴宇森英雄片主角“小马哥”的拙劣“盗版”),恰恰提示了新型视觉“媒体”(电影、电视等)在全球文化经济的新语境下建构城市文化身份时的作用。阿帕杜莱(Arjun Appadura)指出:“伴随着本迪克特·安德森所谓的‘印刷资本主义’的出现,一种新型的权力被投放到世界上来,这就是大众文学的权力,印刷资本主义有效地排除了人与人以及群体与群体之间面对面的直接交流的需要,从而使得民族亲和性规划(projects of ethnic afinity)的大规模生产成为可能。群众性的阅读行为使得事件的进程建立在一个悖论的基础之上,这就是人为地建构原质主义的悖论(the paradox of constructed primordialism)。”与一般的理解相反,阿帕杜莱并不假设有一个单一的全球化过程,据他的分析,一系列关键的全球面向间逐渐增加的断 裂,引发了多样的、流向不拘的,因此难以预测的全球性情境与流向。他认为在这样的背景下,“想像力”和“媒体辨识力”是新种族景观构成和移居的重要条件,进而指出:“媒体景观……总是倾向于以形象为中心以叙事为基础来描绘现实世界,它们用来款待消费者而且也用来改造他们的节目,是构造想像的生活——既是消费者自己的想像的生活,也是异国他乡的别人的想像的生活——所需要的各种原料,如人物形象、故事情节和文本形式。这些节目能够而且确实把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拼凑成晦涩暧昧的,但又是人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因为它们有助于构造有关他者的叙事,以及有关可能的生活的h叙事与幻觉,这些东西有可能进一步激发占有和流动的欲望。”
# ^, G( |' F. z- y6 a2 U& g* I 譬如,电影作为香港最具影响的文化样式和媒体景观,是如何参与到对“香港文化身份”的建构的?寄托了怎样的文化情感和文化想像?李欧梵把香港电影看做是“对普通香港居民和观众的集体‘政治无意 识’(以商业产品的形式)做出公共表述”。他曾分析出成龙的《A计划》和《A计划续集》在娱乐之外大有深意,因为“当1997年中国重新接管香港的时刻日渐逼近之时,它建构了有关殖民地香港的历史传奇”,成龙扮演的“香港警察”在电影中游走于洋人、清朝官员、革命党人和普通百姓等各种势力之间,象征性地指认和确证了“香港”的现实处境。甚至在王家卫具有“后现代风格”的《春光乍泄》中,李欧梵也能从发生在阿根廷的一个关于同性恋的故事里,读出“97之后”香港人巨大的焦虑:“港台的许多导演都有引用其他导演作品的习惯。而就我看来,其影像背后带动的是一种情绪,不只是同性恋的情绪,不只是身体肉欲的情绪,还有深深的失落和对于时间观念的无可奈何。在影片中主人公反复叨念的一句话就是‘从头来过’,可是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时间不可能倒流。……·王家卫运用了一种非常独特的手法:表面上是极为商品化的摄影技巧,拼命使用各种形象,甚至玩弄彩色与黑白之间的关系。我曾经试图借片中的彩色或黑白镜头把整个故事情节的起伏连接起来,但是发觉连不上;我又试图把彩色或黑白镜头与人物的感情联系起来,也是徒劳。后来我想,也许这部电影本意并不在此,如果我们能够用黑白或是彩色区分、连贯故事情节、人物感情,那么我们就重新堕入传统的欣赏习惯之中。王家卫电影的挑战性就在于他把种种后现代主义的手法全部呈现在我们面前,然而它们所带动的情感,又不见得是所谓后现代理论中提出的东西,后现代理论已经不注重所谓‘真 情’。但是片中两个男人的感情也并非完全是虚假的,值得注意的是如何用后现代的形象带出真的感情。我个人觉得这种感情是与香港密切相关的,片中对白用广东话,而且内容与1997有关。在后现代的年代中,人失落于异邦,你可以用‘失落’、‘异化’等理论名词来概括,但是我觉得这种感情还是与现实中部分生活在香港的人们直接相关。换言之,真情可能已经被肢解了,此时我们不可能写出完美的‘大团圆’的故事,但是就在已被肢解的片断中,还是可以表现出一点真情的存在。”应该说,《A计划》和《春光乍泄》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电影,而成龙和王家卫也确实代表了香港电影发展的两种迎异的面向(有趣的是,他们同时也是香港电影在跨国电影市场的“象征符号”)。也许从表面上看,他们的作品遵循着不同的艺术和商业逻辑,在更深层次却可能受到共同的文化逻辑的制约。这个文化逻辑就如李欧梵所言,正是出于对“香港意识”和“香港身份”的探求,香港电影借其叙述和影像参与了对“香港”的想像性缔造。 6 [! _& a. d C: i; K
当代理论不断地提醒人们,重要的不是话语讲述的时代,而是讲述话语的时代。在这种讲述的过程中,发言的主体位置往往潜沉为文本脉络的“无意识”。所谓“想像性缔造”便突显了“香港”在殖民历史中的特殊处境。借用周蕾的说法,它是一个处在“家国之外”、寄身于国族边缘的特殊社群:“处于英国中国之间,香港的后殖民境况具有双重的不可能性——香港将不可能屈服于中国民族主义/本土主义的再度君临,正如它过去不可能屈服于英国的殖民主义一样。”对应于这种后殖民的处境,我们很容易联想起西西对经典故事《灰阑记》的质疑和重写。 那篇《肥土镇灰阑记》沿袭的依然是传统的情节,两个妇人争夺一个孩子,但和传统的处理手法不同的是,倘若人们一直听到的只是这两个妇人唠唠叨叨地在包黑子面前陈述她们拥有孩子的理由,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进一步倾听这个孩子自己的声音呢?就像黄子平指出的那样:“如果让灰闹中的五岁孩童,说说他的意愿,说说他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又将如何了结?大人先生们会给黄口小儿‘发言权么?小孩子敢在公堂上开日说话么?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即便他一言不发,任人摆布,搁在石灰圈里充当拔河用的‘绳子’,难道小脑袋瓜子里,就毫无感觉,毫无所思?这便是西西(携带她所处的历史时空)向古老故事提出的质询。”尽管黄子平在这篇文章中并没有讨论“香港意识”的问题,但正如他自己所说,有时候“书的正文平平无奇,脚注或尾注里却掩藏了或泄露了真正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在这里,括号里的“携带她所处的历史时空”一句尤其关键,它表明黄子平同样意识到西西之所以如此质询和重写《灰阑记》,既不是为了显示“故事新编”的才能,也并非炫耀“叙述视角”的多变,而是来自于她所处的特殊的“历史时空”。一般认为,西西笔下的“肥土镇”喻指着“香港”,很显然,《肥土镇灰阑记》把 “叙述”的权威赋予开口说话、并且滔滔不绝的五岁孩童“马寿郎”,争取的自然是身处“夹缝”中的“香港”发声的可能,进而暗示了“香港身份” 和“香港意识”的创制与“主体”的发言位置密切相关。" |$ z3 s, E: B+ a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