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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帖子最后由等爱的狐狸在 2003/12/20 06:57pm 第 1 次编辑]
怎么就忘不了呢?这样的画面。
童年的海畔,充满了记忆的幻觉。两个身着校服的孩子,在沙滩上漫步。男孩问,下辈子,下辈子你要做什么。女孩微微笑:一棵树。我想要做一棵树。
为什么?因为……树不会换地方。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男孩要远行。两人相见在矮矮的石阶前。男孩说,我不会忘记你。因为我不会忘记你的梦想。下辈子,你要做一棵树。
于是,14岁的女孩,注定要在一棵树的誓言中,爱上那个即将从她生活中远去的少年。
下辈子,我要做一棵树。
这样的誓言,也就格外地刻骨。
下辈子,我会是一棵怎样的树呢?
我会不会是那棵梧桐树。有人说,梧桐树是爱情树。可是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候。为了你,我向神祈祷了五百年,等待了五百年,终于成为了一棵树,长在了你每天经过的路旁。我在风中颤动花枝,然后看见了你——我一千年前爱上的男子,短头发,白衬衣——那一瞬间,时光凝固。我几世无悔。
我会不会是那株合欢树。飞絮朵朵,落在男孩的肩头、女孩的发间。男孩说:留下来吧。女孩倔强地摇头,转身就走。多年以后,女孩经历了几场有始无终的感情挫折,带着难愈的伤痛回到当初的树下。树还在,只是人面却不知何处去了。
我会不会是那棵银杏树。扇形的叶片已在等待中由青转黄,再纷纷下落。夏日已过,秋风飒爽。会不会有一个男子立在树下静候他的初恋情人——我会等在初见你的那棵树下,手里是,夏里时最后一朵玫瑰。
让我做一棵树,我会经历怎样的荣枯?
我会不会是贝勒爷院里的那棵树。千年老树,树根交错。在那动荡而久远的年代。贝勒爷爱上了一个唱花旦的戏子。这是两个男人肝肠寸断却不被允许的恋情。戏子用一条白绡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剩贝勒爷徘徊在绝望的边缘。
他仰天长啸,欲哭无泪——为什么我们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他冲着树干挥舞着宝剑,寒光闪闪——为什么我们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树身上锐利而永恒的伤疤见证了这世上最遥远最伤痛的距离。如果我是那棵树,我会记得那个美丽的戏子,一袭白衣,舞姿唯美,神情哀怨。他的眼神水一样流转,纤细的手指划过我粗糙的身体,于是我感激地颤抖,洒下多情的叶。叶子温柔地旋转,划过戏子的素面,他的白衣、他幽黑的长发、他修长的手指,覆盖在他脚步的印记上。他脚步轻盈,顾盼生辉。贝勒爷微笑着欣赏着。这个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男人,只有面对戏子时,才会那样脉脉含情。他的目光,是一个骄傲男人的目光,宠爱的,怜惜的,还有掩盖着汹涌情欲的不动声色。
为什么他们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如果我是一棵树,贝勒爷院里茂盛青葱的树。我会让我的每一条叶茎都沾上爱的情味,每一圈年轮都刻上我对他们的记忆与感恩。他们凄怨绝美的故事,会象黄昏时金色的霞光一样挣扎在我的叶间,院里青石地上会闪烁着斑斑的影。那是戏子旋转的脚步呢?还是贝勒爷灼热的目光?
如果我是一棵树。我会是这样一棵拥有莫大感动的树。即使我还那样粗壮,可我暗绿色的叶无不折射出爱的伤怀。年轻时,宝剑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是我甜蜜的钝痛,足以让我刻骨铭心。我在两个人的感情纠葛中度过我的青春。然后我用尽全力追忆两个逝去的人,带着一辈子也愈合不了的伤痕,完成我作为一棵树的成全。
竭尽我的一生。
让我做一棵树,我会背负怎样的荣辱?
我会不会是若汀居里的那棵树。如果推开寂寞的后庭,你会看到青青的草蔓延在你的脚下。它们肆意地蔓延着,让你一时间忽略我。是的,我是这样地瘦弱、苍老,繁华落尽只剩凄怆,孑然一身。我孤独地站着,站在多年以来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是谁这样描绘后庭?“喑咽了管弦,暗淡了红颜,封锁了秋千架,只有散在尘土间的胭脂,记录下这宅院曾经的朱红与赤金。”他怎能知道,这座寂静、萧索的庭院,每到夜里,就充满着呜咽。而我会听到。我荒凉的枝桠会在那时有时无的抽泣声中颤栗。我会感到那个十八岁女子轻曼的衣裙盈盈地拂过我的皮肤。
是你吗?若汀。
十八岁的若汀嫁入裴府。一袭青衣,纤尘不染。有人说,她是个疯子。当然她不疯的时候又安静又美。后来,她疯了十八年,被关在居中,门上加锁,求整幢府的清静。再后来,她放火烧了若汀居。所有人都这么说——红颜祸水。若汀烧尽了居里的繁华。往事都成了灰。
我还深深记得那时火烧在自己身上尖锐的疼痛。我的叶挣扎着离开了我,我的根在抽搐。我的皮肤渗出新鲜无色的黏液。
——我的血泪啊。
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女人的嘶喊声象刀锋一样掠过我的脊梁。若汀!她哭着喊着:老爷,你不要点火!
所有人都不知道。放火的人,其实是老爷。他用十八年的幽禁生涯坚硬了若汀的爱,黯淡了她娇弱的容颜。因为她并不爱她所嫁的男人——那个有着鹰一样眼神的裴府大老爷。
青青的野草会记得若汀么?这个忠烈的女子。初嫁时,她从我身边经过,衣袂挽过一阵春风。她漫步在花园的小径,低头看娇艳的花朵间裸露的土地。然后笑盈盈地望着我说:这棵树长得真好。
十八岁的若汀,有着如此明亮的眼睛,教每一个见过她的男子都会爱上。可是,事过境迁,人已不在。那漾过秋千架的清脆的笑声,那散在风里的茉莉香气,那藏在梳妆盒里的玫瑰花瓣,一如若汀清澈的少女的心事,已随同着这后庭的繁花似锦,一同消失在昨日。
如果我是一棵树,那棵在大火中侥幸生存的树。我也将伴着这满地的烧不尽的野草终老一生。我背负了太沉痛的真相和前世。注定遗忘。
一切都已注定。
让我做一棵树,我会牵系怎样的诺言?
诺言是什么。是那首轻唱的歌吗?“长安月下,一壶情酒一束桃花。心如烛光,渴望在幻想中点亮。一想起你,我已经开始疯狂。长相守它是啊,面具下的明媚。明媚后隐蔽的诗啊,无缘感悟。”
如果我是一棵树,我会是那棵桃花树。细细的枝桠,静静地开花。十四岁少女的双颊,和我的花瓣一样颜色。那个长发飘飘、面若桃花的少女,总是伏在窗前,朝我痴痴地凝望。手里的,是一副昆仑奴的面具。呵呵。你在偷笑什么呢?笑得脸颊飞霞,无言的欢乐洋溢在甜丝丝的空气里。我的花蕊,也便染上了醉人的香。
你定是想念着什么人吧?元宵节上,你偷溜出宫迷了路,无意中掀开了一个男子的面具。只一眼,你就惊呆了,忘了那晶莹的泪珠还在长长的睫毛上闪动。那个男子说:昆仑奴的脸是一样的,可它下面的人脸却不尽相同。那个男人,是你十四年来遇到的最英俊的男人,有着温文尔雅的眼神、优美的唇弧和妥帖的气息。他叫薛绍。
太平啊,年幼的你怎么会知道,那一刹那,一生的悲剧便起了头。你奔跑到武则天的大殿,胸中跃动着爱的渴望。你大声说:“母后,请赐给女儿一个驸马!”那个时候,我看见白色的雾在清冷的空气间穿梭。我禁不住浑身发抖,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薛绍成为了你的驸马。他依然是那个神情冷静、英气逼人的男子。可他每次经过我的时候,深邃的眼里却满是哀愁。他想起了什么呢。他是怀念着他的被武则天赐死的爱妻慧娘啊——他们青梅竹马。春天的时候,他们手牵着手在桃花林中流连,互诉衷肠,交换誓言。那句誓言,叫“长相守”。太平。你能看到薛绍抚摩着前妻留下的胡琴落泪吗?你能听出他所弹奏的“长相守”中包涵的心酸吗?幸福而满足的你啊,能体会到薛绍丧妻的切肤之痛、对前妻的怀念与自责,以及对你又爱又恨的情感吗?
可是我能。因为我是一棵树,一棵在春天里开花、花瓣随风飘落的树。我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人的情绪漫延到空气中,就侵占着我的呼吸。一点点的味道,我的花蕊、我的枝叶都能感受到。那郁闷的、伤感的,有一点腐蚀的味道。
人潮熙攘的长安街,薛绍曾和慧娘一起赏花灯。“长相守”是他们亘古不变的爱情证书。又过了多少年,节庆的日子里,薛绍的面具被乔装的太平公主掀开——他看到的是那样纯净无暇的脸——挂着泪珠的、充满了甜美与无辜的脸,他渐渐爱上却不又克制自己不要去爱的脸。
“你像迎送花香的风啊,无辜而自由;我像闻到迷香的蜂啊,爱上你……”我仿佛又听到太平心里的歌声,羞涩而又深情,在我纤弱的枝干间漂浮、萦绕,笼成一片桃色的气场。可是爱,终究背负着权力与斗争,交缠着情欲与背叛。薛绍选择了自刎徇情。在那一夜,薛绍的鲜血、太平的嘶喊,让我的根茎带上洗不掉的血腥。我桃花落尽,从此不再开花。
我是一棵不开花的树。
一天天,一年年,我看着太平的脸,这张曾经布满泪痕的稚气的脸,由风韵到苍老,渐渐蜕变。无数的情事,让她带上麻木的神情。我也不再多想。直到太平与世长辞,满街都是李氏长旗。有人指着我说,这树太老了,该伐去了。我微微地笑了。我看到头顶上的云朵又开始变换。我在想,作为一个旁观者,与这院里的人同悲同喜,到头来,也是事事皆空。如同天上风云变幻,世间悲欢,哪里有个尽头呢。
去了去了,我也该去了。邂逅,爱情,死亡,人世间变化莫测。一棵树,本不该如此多情,用自己不经风雨的花朵,完成对那交错的情事的祭奠。
一棵树,本不该企待“长相守”。长相守,它是面具下的明媚。明媚后隐蔽的诗,终究无缘感悟。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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