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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仔,你听风继续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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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不到我们之中那个先行离开的竟是你十仔!; c, P t9 `7 h) a
十仔,当年我们抱着木吉他在那排把木槿当围栏的宿舍后面唱《风继续吹》,你那“历尽沧桑”的模样似幻似真且仿佛犹在岁月的镜前;如今风过雨未干之际,你已在彼岸了。 E2 o4 i& d: D- [8 R8 m9 `, x
原先我张发忠张发忠那样唤你,名字挂在唇边却感觉像唤着你身旁的另一个人——“张发忠”与你的气质不对边——后来无意间听着你父亲唤你“十仔”,顿觉那个才是你。( A/ f/ v; k# Z7 t: l* E
十仔,我们是有缘的,否则你我不会同住一室。我不知你父亲怎么说服学校董事部让你——一个当地且家境富裕的学生——得以寄宿在学校,因为宿舍的宗旨之一是让渴望受华文教育的外地清寒子弟有个方便;显然,你的条件“不合格”。宿舍一室两个双架床四个单位,不管怎样,你就是睡在我上铺的那个了。
8 ~$ V1 s; A! _2 P* G+ Z c: O 宿舍的条规之一:清晨六时起床做晨操。对于凡事套以“手停口停”价值观的农民的孩子我来说,在寒意中摸黑起床不是难事,可是要十仔你翻开温暖的被单下床就不容易了。然而宿舍纪律严厉,那些迟了到操场集合的人因此受到的处罚你是看过的,故纵然百般不愿意,你还是极力睁开惺忪双眼,以最快的速度洗刷换衣穿鞋,然后跟着编号跑在大队中进入舍监猛吹着的笛声里。十仔,你要明白,生活在重纪律的环境里面,个人的意愿是渺小的,特别是当时那个年纪,谁会听我们的呢?不要说我那什么都是拳头决定一切的父亲,就是在你温文尔雅的父亲面前,你不也是只有听的份儿?所以我说十仔,过了这一段,等我们大了长了,自然有自己的声音。我们几个逐一发表伟论,你在一旁默默听;轮到你时,个个等你说话,我记得你兢兢然但又仿佛充满自信地说:“我要大大声唱歌!”
. Y- I0 g b4 M& F) _ 十仔,我们几个里面你穿得最像样,我们有什么呢?一年到头,不过是牛仔裤加T恤而已;你呀,你早就让我们见识了什么是西裤洋衫。你曾解释穿着是遵照父亲的吩咐,其实你也想像我们牛仔裤加T恤,但又害怕被随时到宿舍来看你的父亲发现。关于这一点,每个寄宿生都知道你和我们有异:我们的家人,若要探访,只允许每两个星期一次。所以十仔你让我了解到金钱的力量并实际体验了她的魅力。关于钱,你并不像我印象中富家子弟那般挥霍。偶尔,你把钱抓在手心要我猜是头还是花,若中了钱就是我的。我运气不好,十次里有八回不中。我要是运好,你不假思索便递过钱币。你说,“我不怕你赢,我只担心你害怕输!”在那个人人都为追看香港连续剧录像带而着迷的年代,对于钱财,你比我们都有更高的理解。有一回,说到人生需要多少钱才能每次坐头等舱、住最高级的酒店套房、过第一流的生活时,你清楚地告诉我:“要3千250万左右。”我不知道你怎么算,重要的是意义不在数目,而是你对待钱的态度;当我连百元面额的纸钞都没仔细见过几次,对我而言,千元几乎是钱这概念的全部,脑海中何曾存在“千”、“万”之数,更遑论“千万”了。我们农民有句老话:“做牛做马不够花!”又谓人两腿难追钱四腿、人两臂难敌钱两戈,无不显示钱得之不易啊!故十仔你前世有修今世命好。未料这个你也了解,跟我讲了一段金刚经经文,委实令我惊讶万分,不知你深邃的瞳孔后面还藏着什么哲理。; m# h- @0 C) `/ K
每个寄宿生都有一体积约一立方尺大的储物柜以存放较贵重的东西。除了家长们给的学费及生活费,我们几个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是钱我们不能自己保管,得悉数交由舍监,每周再分发定量的数额予我们,免我们不知节制耗费殆尽。因此我们的储物柜成了杂物的温床,无所谓上不上锁。十仔你的却不同,里面有水果零食汽水保健品发胶泡洗面乳及漂亮得教女生都要偷偷打听你名字的衣服。当然里面还有一点钱,故只有你的储物柜上锁。有一次,不知是你大意忘记锁上还是被什么人靠小聪明弄开了锁,掏空里面的东西。这事搞得宿舍几乎要翻过来检查,可是卷走东西的人难道会笨得把物证留着?舍监为此下令所有人罚站一个晚上,打心理战,要我们把怨气发到那个贼身上,使知道实情的(如果有的话)报出真相。十仔你的父亲站在舍监旁边,一副官样,他说不管怎样,希望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发生。你曾担心贼人怀恨在心报复,出入要我时时跟着你,我因此得到几顿好吃几杯好喝的,甚至上过城里最好的馆子品尝外国咖啡。这事至今还是一件悬案。! }" T9 }- [9 P% z! Y
因为宿舍不准我们看港产连环漫画,所以我们只能聚在冲凉房偷看《龙虎门》。 此类港产连环漫画书,我们管叫公仔书,你却坚持称为小人书,你这种叫法使我想起那些承续晚清遗风的子弟在洋书洋文前吟哦古诗般对立;也像是后来我读过张爱玲,然后无意间坠入李天葆所构架的南洋庭院里的感受。
* b4 \- E! A' J 当我们几个还在为张国荣的歌沉迷时,你早已一头栽入达明一派的唯美主义,你和黄耀明的气质是一样的,你们都是一个范畴的美少年。毕业多年后的某个时期,我疯狂爱上三岛由纪夫的小说并读遍它们。十仔啊十仔,我认为你就是《金阁寺》里的那个男子;我甚至在把你的形象植入三岛由纪夫作品中那些唯美的男性角色,他们因而具有更鲜明的轮廓,你也因此变得面貌繁多。我不知你是否读过三岛由纪夫,他切腹自杀的勇气够慑人的,他以自己的性命完成这他毕生追求的最唯美的过程;啊!今天你也跟随他了,到底你们都是那类思维,犹如衣服沾着一点污迹即把它整件丢弃。十仔啊你我好歹都于生活的逆风中前进至今,难道不了解世间之浊?寄身于此尘世,谁又能洁净如处子呢?你唯一的缺点是不苟言笑且毫无幽默感,我知道你不古板,也跟严肃无关,偏偏脸颊缺根牵扯你嘴角两侧的细线,导致它们荡扬不上;就是说你笑不起来。生命往往最爱跟人们开啼笑皆非的玩笑,只是今次你有权做主把玩笑开给别人,特别是给我。当人们正为伊拉克战争逃生,为非典型肺炎求生,为经济困境谋生,为种种理由生存下去之际,你却朝反方向走去;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都不会比上述的恶劣。既然生存已不易,死又何尝是我们以为的那般简单?三岛由纪夫去了、海明威也去了,他们都没有回来告诉我们死亡是否就是最终解决生命中重大问题的最佳途径。吊诡的是,你却在愚人节当天引爆一生中唯一的黑色幽默炮弹,也许你不想我们认真看待此事,也许你希望我们在以后的今天把此事夹在愚人节的嬉闹中扯过去——像滴在宿舍晒衣场洋灰地上的水滴,瞬间即已蒸发。
: Z. e: R* |/ c9 D 六年的寄宿生活,你我被编排在同一室。宿舍后面那排木槿花开了又谢,风继续吹;那些你上上下下梯架的身影无数次于朦朦胧胧间晃动我对于你离去的决定的迷思。依稀听见你在上铺央求我开灯——你每每弓着躯体在床上看图书馆借来的小说,直到傍晚时分,光线昏弱,豆点大的字已看不清——卷着书本,探出半截身躯——我想像当你在酒店同样探出半截身躯做最后的飞翔之际,是否央求过上帝给你打开彼岸之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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