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专业人评论的《东邪西毒》

午夜星空 · 发表于 2004-10-02 18: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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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赵宇宇著《世界电影精品读解》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北京 2002年出版

                                          叛逆的武侠电影 —— 《东邪西毒》

                           《东邪西毒》
                  出品：  Scholar Films 影片公司 1994年
                  编剧 / 导演：王家卫
                  摄影：杜可风
                  主演：张国荣    梁家辉    梁朝伟    张学友    张曼玉
                           林青霞    杨采妮    刘嘉玲

获奖情况：
第51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摄影、最佳技术成就奖；
第1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指导、最佳服装设计奖。

西毒：任何人都可以狠毒，只要你尝过什么是忌妒；要想不被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东邪：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北丐：看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想告诉他，山那边没什么，回头一看，会觉得还是这边好。
西毒之嫂：爱情没有输赢。
慕容嫣（燕）：一个人受到挫折，或多或少找些借口来安慰自己。
买凶的女人：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在别人看来，实在浪费时间，她却觉得很重要。
   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更像古龙版的《射雕前传》，叙述的是东邪、西毒称霸武林前的一段江湖往事。金庸的风格一向是理性、自然，有名确的历史背景，笔下人物即使境况潦倒，也多是积极向上的；而古龙擅用西方意识流小说和日本推理小说的方法，令人阅毕只觉自我、玄奇，容易被作者的情绪左右而黯然神伤。因此，《东邪西毒》偏向的是古龙的风格，完全虚化背景，只留下人物和意境，用悲天悯人的手法揭示人生、发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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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星空 · 发表于 2004-10-02 18:2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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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风格特征
   《东邪西毒》不时一部纯武侠电影，它只是借用了传统武侠电影泾渭分明的人物关系和贯穿始终的武打场面，再加上电脑特技，叙述一个意识流式的新故事。即便在新奇侠电影 —— 一定意义上的反传统武侠电影中，也算是另类了。
   新奇侠电影又称为新剑侠电影、新武侠电影，指发端于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一批武侠电影，以香港电影为主。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对传统武侠电影的改写、反串、复杂的特技方法、融合高科技制作手段，并以明星套路为卖点。这类电影的代表作为《笑傲江湖》系列，《倩女幽魂》系列，以及大量艺术质量或高或低的模仿作品。代表人物是徐克、程小东等导演。
   新奇侠电影在视听语言上有一些鲜明的特点：
               1）经常使用变形镜头，如大广角，注重光影效果，营造视觉奇观。
               2）较多使用大俯大仰、运动拍摄和特技拍摄，视觉冲击力强。
               3）镜头数量多，常用两级镜头、特写镜头组合、抽格等剪辑技巧，使用最近合成技术加工。
               4）用色单一、醒目，古朴的蓝色、黄色常作为基调。
               5）火、马、酒、兵器、帷幔等被作为武打之外的重要视觉形象。
               6）音乐音响制作精良，音乐多采用民族乐器、重曲式。
   《东邪西毒》的视听风格秉承了新奇侠电影的特点。镜头数量多，但基本上只有在表现武打场面时才使用快切，一般性叙事段落的镜头，短则三五秒、长则可至半分钟，单个镜头内部强调抒情性和造型性。影片色彩使用蓝色、黄色为基调，但给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大部分人物服装的颜色—— 灰色，它象征着表现人物心灵的疲惫与对世事的倦怠，抑或是在暗示每一个人物精神上的桎梏（gu4）。只有三个人的身上出现过生命的颜色—— 红色：慕容嫣、欧阳锋的大嫂、欧阳锋的儿子，这似乎是非常明显的暗示。影片非常注重光影效果，特别是使用鸟笼制造出的光影效果 —— 只要慕容氏出现的地方，都能看到鸟笼反射出的斑驳的影子，不单是因为拍摄此片时林青霞眼部受伤用了替身，怕被人识破，更重要的是为了表现一种缭乱与晦暗情绪。

   可曾在新奇侠电影中见过这样的叙述方式？
   “初六日，惊蛰。”
   “初十日，立秋，晴。凉风至，宜出行访友，忌新船下水。”
   “十五日，晴，有凤，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有血光，忌远行，宜颂经解难。”
   并做出谶（chen4）语般的预言：
   “驿马动，火逼金行，大利西方” —— 翌年，欧阳锋称霸白驼山，号称西毒。
   “室星当值，大利北方” —— 三年后，洪七加入丐帮，号称北丐。
   “尤忌七数，是以命终” —— 晚年，西毒在大雪山上*于北丐洪七之手。
   剧中人物的出场和命运完全按皇历发展，也是一种宿命论的体现吧。
   说他另类，也是因为虽然影片中包含了很多武打场面，但都通过特技手段进行了漫画式的处理，变成了模糊不清的鬼影镜头。着重强调的只是人物的面部表情和部分肢体动作，体现江湖上生生**又变幻莫测的心理现实，注重的是武打场面中人物的心理反映，而非动作、场面本身是否完美。这也可能与导演王家卫部是专业武侠片导演有关，影片中贯穿了王家卫一贯的虚幻、游移的现代风格，让人不断看到《重庆森林》、《春光乍泄》的影子。

   二、风格元素
   《东邪西毒》的另类，是因为它既包含了新奇侠电影（也包括了传统武侠电影）的几乎是全部构成因素：女人、马、酒、兵器、暴力、甚至提到了价值，又将每种因素的出现都注入令人耳目一新的内容。在没有情节，只有情境的基础上，挖掘了每种因素的象征性、符号性。
   女人
   武侠电影的制作方式与观众的“幻想”方式都是有性别特征的。武侠电影的“男性中心主义”表现为男性永远占主导地位，女性不过是一个陪衬。在本片中，女人不光是弱者，需要男性的保护，而且几乎个个是两个人中注定要等待的那一个。张曼玉—张国荣；林青霞—梁家辉；刘嘉玲—梁家辉、梁朝伟；杨采妮—杀手（男性）、张学友；张学友妻—张学友。
   与之相反，男性虽然也在等待，但差别很明显：张国荣—张曼玉；梁家辉—张曼玉；梁朝伟—刘嘉玲。每个男子都有一个以上的女人为之钟情，而女性等待的人始终处在一种虚无飘渺的状态，青春在等待中枯萎，如张曼玉所感叹的“最好的时候，最喜欢的人却不在身边”。唯一的例外，是张学友的妻。
   对于《东邪西毒》里的男性来说，女人只是倒影，只出现在梦中。西毒的女人只在别人的故事中现出影像，他人的遭遇才能勾起他对爱人的回忆，只有在恍惚中他才能看到女人的水中丽影、梦中幻影。即使在这样一部处处透着反传统的影片中，这样的定位依然存在。
   酒
   豪侠义士常以酒挥洒其慷慨豪迈，以酒宣泄其失意寂寞，可以为知己千杯落尽，也可因仇恨滴不沾唇。《东邪西毒》尽释酒之功效，一坛“梦生醉*”实际上反映了所有人的生活状况、心理状况。即便是碌碌无为之辈，不也生活在谎言和愚昧下而甘愿醉生梦*吗？
   东邪、西毒两个失意的男人饮下此酒，表现各异：一个遗忘，将所有愁情爱恨抛在脑后，醉中呓语：“一个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一个清醒，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把酒慨叹：“不能再拥有，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不要忘记。”而他们实际上又是为了同一件事—— 爱上同一个女人而烦恼、痛苦。蒙田说，痛苦本身是欲望的产物，但也是磨练人意志的试金石。酒在本片中就不再是解忧抒怀的工具，而是接过了“痛苦”这一职能，被赋予了社会意义，作为试金石，不断地衡量着人们的价值观、测试着人们的品性。
   暴力
   徐克说：“我觉得暴力成为商业卖座的保证是由武侠片开始的，那种痛快淋漓的打斗，使人知道：中国片也能拍出这么清脆的动作，对暴力开始有正面的看法；对中国观众来说，就是精神上的宣泄。”
   一家之言，包含了新奇侠电影的代表人物 —— 徐克对本人影片、本类影片的辩解与粉饰，却不无道理。武侠电影中，暴力使处在社会下层的人们能够象征性地表达对统治阶级的反抗，从中获取现实中不可能得到的扬眉吐气般的快感，这是从商业的、从文化的角度谈暴力。从心理反应的角度上看，过多的暴力场面除了使人得到精神宣泄外，也会给人以精神重压、精神负担，或者说，一种心理上的自虐情结。
   《东邪西毒》是一部武侠电影，毋庸置疑地应该将暴力当作“精神宣泄”的最佳途径和手段。但是该片却选择了“精神重压”作为暴力的象征意义。《东邪西毒》整部影片的节奏是缓慢的，镜头是悠长的（一个镜头最长时可达到33秒——火烧酒馆一场），本身有悖武侠电影之常理。但一到表现武打场面时，就出现了干脆利落、快速切换的“视觉轰炸”，节奏上的差异首先使人不适。
   继而通过主人公面对暴力场面时表现出的应接不暇给观众的心理带来压力：在刀枪剑戟丛中，主人公时常现出迷惘无措的神情。这告诉我们，高手也是普通人，不能次次成功，在拼杀中也会逐渐失去斗志与锐气。他们也时时处处地处在价值取舍的抉择关头、生*关头，也有不知该从何下手的普通人的焦虑。超现实时空的英雄一下子变回现实时空中的原型，让人不自觉地产生沮丧情绪，而通过暴力场面给人带来的希望破灭后的巨大痛苦正是创作者想带给观众的。这种用武侠因素表现非武侠意义的做法很冒险，但是王家卫成功了，人们都记住了片中人面对暴力的疲惫与倦怠，广义上说，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和教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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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星空 · 发表于 2004-10-02 18:2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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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结构元素
   《东邪西毒》是一部现代意识流的新奇侠电影，以意识的流动为主线。或者说，所谓意识的流动，是西毒欧阳锋意识的流动。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他在沙漠一年的经历中，从惊蛰开始到第二年惊蛰结束。本片是欧阳锋作经线串起来的影片：他是影片情节的叙述者、影片节奏的把握者、影片人物的扶持者，也是沧桑悲凉的沙漠中唯一可以静观其变、理性思考的人，职业是小酒馆老板和杀手经纪人。
   这个人物的设置颇似《艾薇塔》中的角色“郄”（小午注：又名《贝隆夫人》 Evita，这里“郄”读作qie4，英文为 che）—— 清醒、理智的叙述者。不同的是，郄几乎不参与情节发展，只是作为Evita的邻居、舞伴等旁观者角色出现，而《东邪西毒》中的欧阳锋则是一直参与了他所叙之事，在片尾处又被世间情事触动，离开沙漠；并且以感性的身份为剧中人均作了理性的收束与总结。
   沙漠是每个人心中的乐土与避风港，失意的人将沙漠作为栖息地，东邪、慕容燕、东邪的朋友、洪七，在走投无路之际都曾先后来到此地寻求庇佑与安慰。他们在欧阳锋的酒馆里医治伤痛，拂去蒙尘，重新上路。欧阳锋的存在，像沙漠一样收容他们，给他们以暂时的安乐和平，他虽然绝非善类，但也是理想社会、正常社会的象征。欧阳锋重出江湖，似乎是对全片风格的颠覆。人们苦心经营、逐步建立起来的奠定全片风格的追求宁静安祥、放弃纷争的“幻想”终于破灭了。这也可以看成是影片创作者对影片的一种反讽与自嘲，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们不得不弃械投降。

   作为包含意识流因素的影片，《东邪西毒》完全符合此类影片的叙事风格，通过不断的反复与重叠强调重点，制造“积美”效果，帮助观众了解主题。为此，使用了传统武侠电影不曾用过的意象：声音、词汇。
   声音
   几乎是首次在影片中出现了人的嘶叫声，且都发生在性别错乱的慕容燕（嫣）身上。慕容嫣（女）在桃花树下久候东邪不至，一身红装的她突然仰头长啸，大放悲声。啸声中，男装的他，女装的她，交替出现在画面中，发出人类最原始的呐喊，其声颇似落入陷阱的野兽发出的惨叫。但她成为独孤求败后，不时与自己的倒影痴缠对剑。剑舞至酣处，水面爆裂，飞花四起，在水帘中她再次长啸、嘶鸣，亦是男女两性形象交替而出。这一声音已经成了信号与象征，它出现在周而复始的绝望之后。人类只有痛至极点，甚至是失去理智后，才会回复本身的动物性。这刺耳的声音真是痛彻心肺，又是如此孤立无援。
   词汇—— 桃花
   “桃花”这个词贯穿《东邪西毒》始终，影片中却没有出现过一片桃花、一抹绯色。片中的三个男主人公都与桃花有关，甚至东邪后来就以桃花命名居所。可桃花始终流传在人们口中，始终以词汇的形式完成它的使命。直至后来人们才明了，就像马是男性的象征一样，在本片中“桃花”一词即是女性的象征。
   梁朝伟急着要看的“开得很灿烂的家乡的桃花”，实际上是名叫“桃花的女人”；张国荣爱“桃花”，等于爱家乡、爱家乡的女人；梁家辉爱桃花是因为只有桃花开的时候才能有理由去看喜欢的女人。桃花因为它的颜色总让人浮想联翩。在本片中，这种引人联想的功能已经脱离开实物，赋予到词汇身上，让人们靠听觉去挖掘视觉，在由视觉挖掘感觉，通感的运用可谓绝上加绝了。
   桃花在任何时候好像都离不开希望、青春、浪漫这些美好的意义，片中的女人用桃花这个词汇表达，可以说反映了作者对女性的一种喜爱及赞美，但又将所有与桃花有关的女人设计成怨女、寡妇，保守折磨，就有了诅咒的意味。不得不说，通过桃花这个词，我们隐约觉察到了作者对女人爱恨交融的复杂情感，这也是本片另类之处吧。

   《东邪西毒》当年在第51届威尼斯电影节上获最佳摄影、最佳技术成就奖。这与它另类的电影风格—— 武侠+意识流 —— 不无关系。它沿用的金庸笔下的人物还没有正邪之分、尊卑之分、帮派之分，只体现人性关系，不体现人际关系。而在体现人性、表现价值时所用的段落变面上是相当漫画式的、夸张的。例如，杨采妮坚持用一头驴、一篮鸡蛋为酬金雇杀手报仇而矢志不渝，而张学友为了一个鸡蛋付出的代价是在混战中失去一根手指。但是，也影片运用了另类的、不同寻常的叙述方式将这些原本很可笑的地方加以修饰，成为可敬的段落。本片使用放大胶片微粒的方法，给沙漠蒙上了一层如烟似雾的热气，烘烤着苍凉的大地，烘烤着人物形象与心灵，干涸、龟裂、枯萎、荒芜不仅是沙漠也是人物心境留给观众的印象。每次转场换段时的美丽的空镜头，就用了这个方法进行处理。摆在我们面前的画面、情境呈现出一种令人惊艳的凄凉。
   《东邪西毒》是一部叛逆的、另类的武侠电影。这部加入了意识流叙述方式、以多种风格、手段杂糅的视听语言呈现的武侠电影，在国际上获得了传统武侠电影很少获得的认同与声誉。《东邪西毒》代表着现实的一种可能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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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yujie · 发表于 2004-10-02 23:48:38

哥哥和王家卫合作的三部影片都是我的最爱

maystatue · 发表于 2004-10-03 19:53:45

[这个贴子最后由maystatue在 2004/10/03 07:56pm 第 1 次编辑]

这真是好帖，不是原创也该加精，其实作为哥哥的网站，出现这种艺术评论性的文章时最好，哥哥也会最高兴的。
其实哥哥绝少出演大众眼中的反面角色，《东邪西毒》算是例外了，但就是这个不讨人喜欢的角色，在他的手中被赋予了新的神色。王家卫的功劳不可没，哥哥的表演也可以说是再创作了。
那些经典的让人一辈子不忘的台词就留在大漠那一缕缕残阳之中。所有的爱恨情仇，又有谁是赢家？没有。

二十首情诗 · 发表于 2004-10-11 01:45:42

想他.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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