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记得春光乍泻时(6/23/05)

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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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年底的某一个上午，一个在多年之后代号0932的女人蹬着一架叽哩咕噜乱叫的老破单车行走在秀峰区和叠彩区之间的一条尘土飞扬的马路上。天气很闷，阳光很沉。这女人有点郁闷。
每一个人在成长到一定的阶段多半会开始对自己的未来有所期待。有的人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仍然有能力幻想自己成为伟大的科学家，政治家，诺贝尔奖得主，比尔盖茨2号，等等等等。而0932的梦想与之相比，伟大不足，猥亵有余。她生平的终级目
标，就是有一天能够勾结她小学的同桌、初中的同学、桂林市公安分局局长的儿子一同庸俗贩黄，倒卖地下电影和色情光碟，顺便留几部有水准的陶冶一下自己的情操。当然，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永远遥不可及。到1998年为止，桂林的音像市场仍然停留在美国大片，香港武侠搞笑，大陆主旋律电影的境界。而0932一心寻觅的天鹅丝绒金矿，感官奏鸣曲，青春残酷物语，全部杳无音讯，而 蜜桃成熟时 和 聊斋色情版 那样的电影，看来总觉得少点情绪，很难让人全心全意的感动。
於是在这个无聊的午后，这个百无聊赖的女人再次踏上了寻找优秀情色电影的路程。
其实这条街上没有几家影碟店，多半是卖杂货的。其中有一家看上去很像粮油副食品店的小铺子，据说就是此地独门经营的音像出租店。隔着一条马路和500度的镜片，0932眯着眼睛考量着这家店的研究价值。店面墙皮斑驳，店内一片昏黑，阳光可及
之处，有一小片绿色的光影摇荡。0932就被这样一点光芒勾了过去。进了那家店。看清了那片颜色的源头----------好大的海报，1米5见方，一张张铺满一面墙。翡翠色的瀑布，幽兰的天空，斜靠在一个肩膀上的半张脸。一根烟的尽头的一张唇，比烟光更加迷魅的目光，两个靠在床头的男人，各自含着烟，没怎么着衫。肉体温热的颜色和黄黄绿绿的背景明来暗往的纠缠，如同银河，极光和霓虹同时摇烨在夜空的尽头，烧毁整个宇宙。
那一刻明媚的暗涌。
那一刻的春光乍泻。
这样一个几乎腐烂发酶的房间里，一部惊世骇俗的电影的碎片铺天盖地的飘荡。
0932久违的全心全意的感动如同一江春水涌上喉头。
一滴晶莹透明的液体落在海报前的地面上，溅起一丝轻尘。
不是泪水，是口水。
大约过了1小时35分，一直盯着海报不停傻笑的0932终於被店内涌起的一股杀气惊醒，抬眼望去，正好遇上店主怒气冲天的脸。大约是0932赤裸裸的下流眼神和快要流到海报上的口水已经严重侵犯了他的镇店之宝，这个长得像初中政教处主任一样严肃认真的男人开始出现轻微面部神经抽搐的症状。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徵兆。他很可能想杀人。而此时，0932畸形扭曲的脑瓜儿里同样翻滚着杀人劫牒的恶毒念头。两人对视，对视，再对视。忽然之间，一连串惊天地泣鬼神的狂笑从0932的大嘴里冒出来，房间里剩下的墙皮应声脱落。0932继续狂笑，出门跨上单车扬长而去，回家一路上继续仰天长笑，差点没被西凤路的电线杆撞死。
这样一个在97年底仍停留在80年代末期状态的城市里，居然有如此深不见底的诱惑的痕迹存在。这样的发现，当然是值得一个桂林淫民疯狂快乐的奇迹。
0932堕落的精神生活开始有了转机。
可惜她没来得及再去去瞻仰那些海报。也没来得及去抢那张牒。
1998年年初，市政府新一轮的扫黄打非活动轰轰烈烈开展之后，那家曾经隐藏着奇迹的小破音像店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然后改造成一个货真价实的粮油副食店。从此和周围破砖烂瓦的环境无比和谐。
出现得很快又转眼消失的东西往往被认定为幻觉。0932开始怀疑那个贴满诱惑的碎片的空间根本就只是她畸形的脑瓜内分泌失调的产物。
接下来的5个月里，桂林2台平均每两个月放3次<< 霸王别姬>> ，还放了<<胭脂扣>> 和<< 东邪西毒>>。2台画质奇差，又专爱放盗版电影里效果最模糊晦暗的“枪碟”，每次都看得0932精神失常想冲到尧山电视塔上去砍人。
到了1998年6月底的时候，0932看 霸王别姬 的次数已经超过20遍。
1998年夏天，桂林市旧城改造工程像当时的天气一样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正在被挖得七零八落三的十字街附近，一家快要搬迁的书店里开始出现一本叫做 <<电影双周刊>>的影评杂志。从此0932的毫无规律的日常生活里 开始出现一个极有规律的点------每天赖在书店里接受一流影评的熏陶。那时桂林的书店很朴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杂志上包真空塑料封套。这给了人穷志短的0932一个可乘之机。在这里她找到了同样认为<<东邪西毒>> 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并非废柴电影票房毒药的声音，认识了蔡明亮和候孝贤以及他们了不起的闷片，知道了墨镜王和王家卫的关系。然后在这一年的秋天即将结束的时候，0932终於在双周刊的影评里找到了 ‘春光乍泻’这四个字，看到了那些印在书页上的，似曾相识的影像碎片。
原来我之前梦到的是真的。0932恍然大悟的对自己说。
书店外面，推土机和起重机的声音此起彼伏，渐渐逼近。
在书店被夷为平地之前，0932记住了那两个靠在床上抽烟的男人的名字。
有了具体明确的目标之后，斗志昂扬的0932开始对全市进行地毯式搜索。
可惜这次市政府又赶在她前面发布了整顿音像市场的指令。整顿之后的音像店形式大好一片萧条。CD架上清一色的宋祖英甜的发腻的脸以及被誉为桂林之光的郁均剑同志的军装照，当然，还有爱国歌手刘德华的影视歌全放送。此外就是<<铁道游击队>>，<<红灯记>>，<<沙家滨>>，<<智取威虎山>>。。。。噢啦啦。
这样的戒严状态持续了大约半年。
0932站在市政府高大威猛的门面前恶狠狠的想起<<色情男女>>里的一句台词：我烧翻你老母这间铺！
转眼到了1999年5月。
据说有一条从香港经广州到桂林的地下音像专卖点已经转移到了郊区以外的地方。
中国驻南大使馆被炸。死了3个人。
全国人民的爱国反美情绪一浪高过一浪。以至于地处西部边陲的桂林都被浪打到。怒气冲天的大学生扯着白旗黑字满街晃悠，队伍从解放桥一直拉到临川县境内。在一片激昂顿锉的口号声中，一架老破单车叽哩咕噜的穿过浩浩荡荡的队伍，车上的女人同样满面怒容，因为她已经在桂林市周边的卫星镇找了一上午的春光乍泻，结果其中一位老板给她找到一盒 春天的故事 。对於声讨示威这种莫明其妙的行为，0932向来无法理解，在这个人渣看来，寻找春光是一件更有意义的事。
几年之后这些当时嚎叫得声嘶力竭的家伙多半连大使馆是哪一年被炸飞的都不记得。
0932麻木不仁的大脑里始终记得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这3个名字。
1999年的后半年的另一件大事:
王家卫忽然间变成一个街头巷尾家喻户晓的名字。
全国上下的旗袍生意火爆惊人。
康城影帝梁朝伟压着和他演技相差十万八千光年的嗓子唱着花样年华的主题曲。
其实那首曲子挺好听，词也不错。如果让春光乍泻里的另外一个男人来唱，或许又是一场经典的诱惑。
2000年，王家卫继续流行。非专业人士都开始讨论他以前被埋没的作品。比如说，0932一个搞政论很牛B的朋友就宣称：王家卫同志早在99年以前就改邪归正拍了一部老少咸宜雅俗共赏的主旋律电影向97回归献礼顺便纪念一代伟大领袖邓小平。
事实证明，这位朋友服用当年流行的秀斗糖过量。
当谈论王家卫成为一种时尚的时候，王家卫的冷门电影商品化的年代也应该快要来临了。
远在西部边陲的0932开始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2000年立秋之后，版面良好的DVD5开始全面普及盗版市场，市价由5年前的250元降至6到10元不等。对枪牒的下流质素和正版的又红又专已经忍无可忍的0932眼前又现出一片光明。不久之后市面上陆续出现了0932垂涎已久的<<白昼美人>>，<<感官奏鸣
曲>>和<<阿飞正传>>。照这样的程度发展下去，0932拥抱春光的日子应该更近了。
桂林市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变态。昼夜温差达到31度，24小时之内历经寒暑。0932早出晚归的生活深受其害。所幸历时两年半的旧城改造工程已经接近尾声，街头巷尾被挖得千疮百孔的马路终于基本平复。两年以来在驾车寻牒的过程中N次掉进各类
深浅不一的坑坑洞洞几乎摔成一只九死一生的猪头饼的0932顶着一头的包挣扎着爬上一架新车(老破单车掉进十字街的大坑里阵亡了)，继续征程。
这天下午，天气很闷。像三年前的某个午后一样闷。刚刚被人偷了一架新单车的0932满面悲愤的以0.1米/秒的速度爬进位于三多路路口一家新开张的影碟店里。她觉得自己没有力气活着爬回家去了。在死到临头的时刻，她只想再看一眼她为之奋斗一生的混帐好电影。店里放着斗志昂扬的摇滚版甜蜜蜜。货架上的东西她看不清楚，视觉已经退化得像杜可风的16毫米手提镜头一样飘忽不定。
在一片晦暗漆黑之中，何宝荣和黎耀辉的脸像美梦一样掠过眼帘。
0932瞳孔放大的程度与回光返照人士相同。
后来她声称，当时那张牒离她瞳孔最近时的距离只有0.000公分。
然后她打了自己两个清脆的耳光，确认自己的清醒程度。
33.37秒之后她一声不吭的交钱取货走人。
在那33.37秒的瞬间里，0932的脑子里已经流失了3337个光年的距离。那距离遥远到让她无法回忆起自己使用过的名字和语言。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也感动得流口水呢，总之当0932揣着她寻觅3年的春光踏出店面的那一刻，天上开始下起了稀哩哗啦的瓢泼大雨。雨水将空气梳理得清澈通透。气温骤降了20度。0932的体温持续升高。
她思考了半个小时，回忆起回家的路线。
然后她把牒揣在心口冲进密密麻麻的雨水里朝家的方向一路狂奔。摄氏0度的雨水打在身上，像细长的玻璃针在皮肤上碎裂。
一想到全香港最英俊的两个男人此刻正躺在自己怀中，0932又忍不住裂开大嘴歇斯底里的狂笑。滚烫的脑浆里回荡着音像店的音箱里那个老男人扯着破锣嗓子唱的重金属：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光里。她开在春光里。
下午5：30，在自己家门前，全身机械性抽搐的0932花了10分钟将钥匙成功的插进锁孔。开门，冲进洗澡间开热水，顺便把<<春光乍泄>>一起带了进去。没办法，如果随便放在桌上让下班到家的爸爸妈妈看到，0932会有麻烦。如果放在稍微隐蔽点的
地方，对于记性好到经常忘记自己是谁的0932是更大的灾难。洗完澡出来，爸爸妈妈已经回来了。7点钟，全家高高兴兴一块儿吃饭。0932的爸爸老H先生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的描述他当天遇到的工伤死亡案例，XX厂的XX在搞机电维修的时候一不小
心被两万伏的电压烤熟了，尸体的颜色质地看上去就像面前的这碗红烧肉。然后0932的妈老S女士认真严肃d抱怨说家里的菜刀有点迟钝，以至于今天她用左手切过那只鸡的喉咙的时候居然用了超过0.05秒的时间，血溅出来的时候没有发出风一样的声音。0932向来觉得自己的爸妈非常可爱，他们今天尤其可爱得要命。此刻，<<春光乍泄>>仍然藏在她身上贴近心脏的地方。仿佛有丝丝缕缕的暧昧光芒渗进毛孔，在血管里优柔的回旋。看着热爱红烧肉的爸和刀法超群绝伦的妈，0932面上浮现出无限温暖幸福的笑意。
晚上12：30，0932哄着可爱的爸爸妈妈睡觉，直到确定他们两个睡得像一对猪猪那样甜之后，这个女人从身上摸出那张D5，一双温柔慈祥的小三角眼在0.0005秒之内迅速转换成腰果的形状。

把这张牒放进客厅的DVD播放器的时候，有片刻的犹豫流过0932激动到麻木的大脑。
她不太确定自己期待已久的90分钟会以怎样的心情收场。
开场。
片头字幕打的很有王家卫的风格。红底白字袅袅显现，呆板的字体份外妖娆，春光映画。
广东话的原声。黎耀辉开始絮絮叨叨的内心独白。
再看看字幕，赫然发现两位男主角的名字已经变佐。
贺宝云？南友飞？？(果然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D版。两个名六个字都可以翻得这么离谱)
贺宝云这么个听上去挺美，甚至有那么点鹤啸九天， 宝顶祥云的气势的名字，安在何宝荣这扑街头上倒也不冤。只可怜黎耀辉这么个黎明般荣耀辉煌的字号变成了南友飞--------感觉很像大圈帮里某个劈友成性下三滥的蛊惑仔的衰名。0932窃笑之
余开始怀疑这个做翻版牒的大佬和朴实正直的耀辉同学结下过莫明其妙的三世宿仇。
接下去就是那所谓的开头5分钟点题的段子。各家影评对于这一段的评价都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大概意思是说尺度有点边缘，动作有点猛烈，演员表现暴强，观众需要注意安全。等等。对于注意安全这一点，0932百思不得其解。通常观看影片导致观众死亡的情况不外乎是过于恐怖，过于暴力，过于血腥。过于郁闷。或者，演员暴丑。这几条和春光乍泄这样美艳惊人的情色文艺片(暂且如是称呼)应该不怎么搭界。
可怜的0932根本不明白色字头上一把刀是何等惨痛的境界。
最初的30秒的镜头远远的盯着房间一角的床上那两个扭打得挺高兴，笑得像孩子一样的男人。对南友飞的过度亢奋有点意见的贺宝云干脆利落理直气壮的一巴掌打在对方的屁股上。啪的一声，仿佛欲望的烟火鸣响在湿润的空气里。
0932的脑浆像热乎乎的爆米花一样怒放着迸裂开来。这个巴掌打得真TMD性感，她恶狠狠地点评道。
贺宝云恶狠狠地摁住他老友个双手。0932继续心花怒放。
镜头忽然逼近，45度角的长镜头。大约1分30秒的特写。
墨镜王在镜头背面阴险地笑着说，要小心，要小心。
一串绵延起伏的吻，顺着身体的边缘点燃一条导火线。
安静朴实的黑白空间里，镜头前的两个男人在对方身体里蔓延着的白色火焰的灼烧里垂死挣扎。真实得令人心悸的肢体语言释放出明媚凶残的情欲，极端压抑的恣意流淌着，火焰夹杂着寒武纪的冰河漫过屏幕，淹没现实的世界。浪漫宁静的宇宙霎那间山枯海崩，天地无用。
0932面无表情的对自己说：地震啦，爆炸啦，救火啊，救命啊。
然后她非常庆幸这段戏并没有5分钟那么长。
她的心跳呼吸在这1分多钟的镜头里彻底迷失。全身僵直，面部神经麻痹。
如果再挨多120秒，过度窒息加上受刺激过度的0932今年很可能已经在家门口的骝马山坟场长眠到第5个年头。
那天晚上之后，0932养成了一个有点恶劣的良好习惯：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从大脑皮层深处提取有关 春光乍泄开头的某段信息自动循环播放。通常这样做的效果是让她在3分钟左右的时间段之内深受刺激不省人事，然后幸福愉快的一觉昏迷到天光。
漫漫长夜， 时而绮梦浮现。
这样健康向上的生活一直持续到2003年3月31号。
不过这是后话。
对于2000年秋天的某个晚上的0932来说，沐浴在春光中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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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剧烈的开场之后不久，贺宝云和南友飞，何宝荣和黎耀辉这两个人，在前往伊瓦苏瀑布的路上开始了他们的倒数第二次分手。分手的理由比较无俚头，大约是何宝荣不会看地图。车子太烂银行没有存款。黎耀辉太闷蛋。等等。总之人生在世，分
久必合，合久必分。阿门。
分手前的两个人驾车行走在寂静绵长的公路上方，两张浸着空旷夜色的脸在摄氏零度的空气里漫漫散开。很难形容的表情。后来0932在春光的网站上看到好像可能是张SIR学西班牙语时乱造的句子，醍醐再次灌顶。
那句话是这样的：
两个男人，两杯加冰块的雪利薄荷酒。 两个加了冰块的男人。
天亮了。灰白的天空看上去很冷。何宝荣的背影渐行渐远。
穿过那几格遗失了颜色的胶片，1997年某一天的天空里，本来应该弥漫着伊瓦苏瀑布一样明艳的蓝色。
瀑布。序曲。开幕。感觉很像阿飞正传的格式。那片火车窗外静静驶过的树林，融化成一片像沧海一样看不到尽头的氤氲水光，从沟赫纵深的峡谷两侧放浪形骇的坠落。一曲探戈伴着低回的男声叹息似的吟唱，漫不经心的轻佻里透着一丝百转千回的苍凉。镜头像飞鸟盘旋俯瞰，翡翠烟光里的瀑布随着散漫的节奏琦旎慵懒的旋转。
0932发现，原来水是可以以这样超越现实的极端美丽的状态存在的。她开始怀疑，那个瀑布的源头，是否真的存在于那个位于阿根廷境内叫伊瓦苏的地方。
序幕结束后,布宜诺斯爱利丝的冬天依旧很冷，黎耀辉的世界依旧是黑白的。在陌生的城市整天操着
绕口的普通话和西班牙语混生活对于一个形单影只的香港好青年来说显然称不上幸福。
终于有一天，月黑风高，冤家路窄。那个害他堕落此地的天字第一号扑街大摇大摆的出现在酒吧门口，衣着光鲜且左拥右抱那个得意洋洋。黎耀辉当时的表情只有苦大仇深四个字可以形容。一把辛酸化作满腔怒火，怒目相视之下却连一个白眼的回
应都没收到，眼见那一干人等飘然而入歌舞升平之后一路调笑乘车离去。真TMD何等凄凉。
车里的男人点上一支烟，懒懒的侧身回望灯火澜姗处的某人，烟光在唇上渗开，把眉目五官都熏的淡了开去，看不清表情。只觉得那张脸上少了先前的轻佻，无关绻恋，亦非冷漠，带着一丝执著。背景音乐里的贝斯开始挑弦鸣唱，调子铿锵懒散如午夜的阳光-----恰似当时的何宝荣身上散发的气息，阴暗明媚。
何宝荣这家伙没想过放过黎耀辉，这样招摇的出场式，正好用来观察对方反应，打探虚实，饲机下手。
以他的江湖经验来看，故人重逢，有如宿敌相会。想达到目的，需要步步为营。
第一步是，兵贵神速。
黎耀辉很快在自己工作的探戈吧收到了何宝荣的骚扰电话。随后其所在居民楼的电话
号码亦被何宝荣以莫明其妙的方式掌控。
0932发觉这个混混认真做事的时候效率惊人。
耳边响起那把熟悉的喉头声时，黎耀辉的心理状态应该不能用高兴来形容。经过那么多次重头来过的洗礼之后，没人比他更充分的领教过何宝荣的杀伤力。他非常清楚,千万不能再被这丫天真可爱的外表给蒙了。
然后电话再次响起，魔音灌耳。
是我啊，你来一下。来啊。来吧。
黎耀辉稀里糊涂前来赴约。
0932不明白一个人的声音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杀伤力。
1分钟后她彻底了解了。
门懒洋洋地开了半边，裹着一件毛茸茸的外套的何宝荣笑咪咪晃悠悠的斜着脑袋探出头来，狐狸和猫一样细眯的双眼，一脸放荡得飞扬跋扈的笑容，微微勾起的嘴角边缘，天真与邪恶相互纠缠出 温暖的火花。星星之火，可以焚心。
一场处心积虑的勾引，做得不沾一丝猥亵的痕迹。
0932生平第一次对勾引这个词产生了崇高的敬意和美好的幻想。
看着黎耀辉靠在墙边拼命喝酒压惊的衰样，何宝荣这衰人很自然的问候了一句。
点嘛，黎耀辉？
很普通的一句说话。那声音的质地像黑色天鹅丝绒织成的绞索,勾的人魂飞魄散。。
0932的喉咙一阵痉挛。她挣扎着说，暗器，是暗器。
原来声音真的可以杀死人的。
遥远的丹霞山上，满脸飞镖的老道长极为深沉的长叹：劫数啊劫数。
劫数不是用来逃的。
黎耀辉被套住拖进去了。何宝荣高高兴兴的打量自己的猎物，满脸单纯透明的欲望，尖尖的小鼻子在对方脸上四周饶有兴致地嗅了一圈，然后朝嘴上一口啃了下去，像一只残酷可爱的猫。
0932忽然很想变成一只被咬住的老鼠。能够听见自己的骨头被柔软温热的嘴唇包裹着格支格支的碎裂，多么够运。
酒精严重中毒的黎耀辉顽强的抵抗诱惑。事实证明，酒不光是越喝越暖，而且是越喝越傻。
然后这厮放出一个经典的梁朝伟式的很受伤的眼神曰：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有事现在讲啊。(靠，半夜三更找你来你以为讲什么事，畅谈人生伟大理想咩。装傻有到这种境界的？你未满18啊。)
何宝荣仍然很有耐性的开导他说，我刚才不就在同你讲咩。(接着讲啊)
不要啊，再这样我打你了。(黎耀辉这句话内容十分强硬，语调非常柔弱，眼神极为哀怨，效果超级爆笑)
两秒钟之后，黎耀辉真的大打出手。表面上看是不甘受辱奋勇反击。结果刚一出手就不由自主的把人家往床上摁。这原形毕露的也忒快了点儿。
不过这段打斗的确相当精彩，激烈程度直逼开头5分钟。何宝荣被掐着脖子挣扎喘息呻吟的声音让0932兴奋得大脑缺氧神经改道造成古怪的行为偏差后遗症，后来对男性表达爱慕的终级手段就是扣住他的脖子往死里掐。
何宝荣开脚一记重踹把喝高了的黎耀辉踢到对面墙边。黎耀辉踉跄两下，摆好姿势先声夺人：无胆仔！(无俚头的一句话)
何宝荣躺在床上高声回应：无胆得过你？来呀来呀请进请进(国语)，呢的衰业还不都是你做的？敢做不敢认咩？(这么贱格直白的话都能用这么正直有气势的语气讲出来，佩服。虽然这个人被逼急了会说些露骨的话，但这些话都是用他本人都不太听
的懂的第二语言来表达的，从侧面反映出何宝荣骨子里可能是个内向害羞的男人。不过~~~~~，这个人骂人都要坚持躺着，毫无防备姿势诱人且上衣撩到肚脐之上肚脐还长得不是一般的好看，这TMD成何体统！想逼老子犯罪吗？！)
黎：我好过你，我没和鬼佬搞！(大佬，这种事和里通外国有关系吗？)
何：DIU~~~~~~~~~~~~~~！
就这一个字，拖着幽长的尾音随风潜入0932的耳膜，让她忽然之间有涕泪交流的冲动。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桂林好青年，从小笼罩在0932心中最深重的一片阴影就是，她无法说出一口流利的桂林话。而造成这种状况的一个重要理由是她发不出桂林话
里这个DIU字的音。并非由于它的字义不堪，实在是发音有点难听(DIAO第4声)，难以出口。偏偏正宗的桂林话里若不夹带这个助词会大大的影响语言的流畅性和表现力。0932一直为此感到自卑和苦恼却无计可施。现在听见有人竟然能够将这样一个
发音高难度的字不止是念得悦耳动听，而且达到一种气蕴幽远，荡气回肠，倾国倾城的境界，怎能不让她羡慕感动得泣下三尺。
后来0932顺利的克服了语言障碍，现在正在争取成为桂林地区DDT族里发音最有型的杰出青年。
争吵沉默的间隙，放荡的无赖问了黎耀辉一个很无聊的问题。
你有没有后悔和我在一起。
用这样一种低沉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像是不想知道答案似的。
问这种白痴问题的人一点都不像一个情场经验丰富的放荡无赖。
一点都不像何宝荣应有的作风。
抓住了话题的黎耀辉开始铿锵有力的控诉何宝荣如何毁了他安定美好的生活和挣钱番香港的伟大理想，说到激愤处拍桌子踢床砸胸口，仿佛九死一生的白毛女痛批万恶的黄世仁。对面的何宝荣懒懒散散的缩在床上，似乎没有什么还击的兴致。空气中原本浓郁的诱惑的气息，在黎耀辉一句碰到你我好卵后悔之后无声无息的退去了。
当时的0932只觉得他那句“好卵后悔”听来好卵亲切，因为和桂林话发音用法差不多。她和正在滔滔不绝的黎耀辉都没有察觉到，那面晦暗的镜子里苍白模糊的何宝荣的影子静静的陷入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状态。那是一种很奇怪的，从何宝荣身上渗透出来的非何宝荣的状态。莫名的苍凉和疲惫。
黎耀辉挑衅似的问，你找我来干嘛？说啊。
他淡淡的说，我只想你陪我一下。真的好想你陪我一下。
他没有说出那句令黎耀辉胆寒的咒语。
黎耀辉说：DIU！然后跌跌撞撞的逃出门一路狂奔。他眼中一路无边的夜色被可能在失恋喝到酩酊大醉的杜可风的16毫米手提晃荡得流光散乱，失魂落魄。
乱七八糟的小房间里不见何宝荣的身影。只看见一只小动物蜷着毛茸茸的身体埋没在床头的光影中，像被遗弃在旷野的幼小野兽一样抽搐着哭泣。夹在指间的香烟同当晚的欲望和希望一齐渐渐燃尽。
这两个人，一个放浪形骇，一个循规蹈矩。一个想要浪迹天涯，一个中意安居乐业。乍看之下，除了性别之外没剩下什么共同之处。
要找一个让他们在一起的理由，好像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可是，还是那句话，劫数不是用来逃的。
之后的那一招，何宝荣用得够狠。基本上可以用苦肉计来形容。
又是一个无风无月的晚上。一架油光水滑的老爷车停在酒吧门前，何宝荣一本正经的走上前来。黎耀辉还在喝酒。0932怀疑他自从上次从何宝荣住处逃出来后就没停止过狂饮压惊。何宝荣漠然的俯视着像大圈帮一样蹲在地上黎耀辉，脸上没有现出一丝魅惑勾引色诱的意图。半开半合的眼帘里，微微晃动着加了冰块的雪利薄荷酒的光芒。他掏出一块表扔过去，一口气把话堵死：给你的。不中意就卖了它吧。黎耀辉嘴里切了一声，一边装模做样的把表往地上扔一边偷看何宝荣的反应。可惜对方不等他将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脸不屑完全释放出来已经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
引擎声远去。
没见过送礼送的这么嚣张的。
黎耀辉继续摆出视这块表如粪土的表情，眼见四下无人，慢悠悠的伸手落去，捡起表来放到耳边听听，胸前蹭蹭，小心翼翼的收入袋中。仍然硬撑出一副很有尊严的面孔。不过他心里应该早就晕头转向，以至于没有想清楚黄鼠狼为何要给鸡拜年这样简单的道理。
当然，这块来历不明的表在他手上停留的时间没有超过24个钟。
何宝荣很快约他出来再见。才不过一天这人成个样变晒。虽然硬撑出一副很有尊严的面孔，眼窝的乌黑和嘴角的青肿还是让他看起来像胖乎乎肉嘟嘟的熊猫先生一样充满喜剧感。很显然，这厮偷了人家鬼佬的表潇洒送人然后被抓住海扁了一餐。
当他很有尊严的对黎耀辉说可不可以给番个只表的时候，0932无能为力的狂笑不止。
她在一霎之间几乎以为这是一部和重庆森林同样搞笑的喜剧。
在开往黎耀辉家的公共汽车上，何宝荣循循善诱的启发黎耀辉的愧疚感，无俚头的逻辑教人叹为观止：我这么大个仔被人打都是因为你，虽然这块表示我主动给你的，但是你没有拒绝不要，因为你要了，所以我被人打。结论是，你要为本人被扁负全
部责任。黎耀辉不耐烦的回话说，打不都被打到了，说那么多废话是不是还想被打多一餐啊。
然后，两个男人像两小无猜的孩子拌嘴一样，气鼓鼓的撇脸，收声，翘腿，手交叉。
在某时某刻，这两个似乎没有丝毫共同点的人，细微的肢体语言令人莞尔的和谐一致。
临到黎耀辉家门口，何宝荣东张西望的问着你家在哪儿啊。此时此人的黄鼠狼心态已经基本上暴露无遗，压根儿就不是冲着区区一块表来的。这丫怎么折腾出一张熊猫脸暂时无从考证，但他送表给黎耀辉基本上就是要借机会摸清楚人家的窝。原理很简单，像黎耀辉这样有尊严死要面子的人是不会把人家扔给他的表戴直接戴在手上的，揣兜里又怕丢了，于是只能藏在家里压箱底。接下来只要找个十万火急的借口跟他回家把表要回来，这事就成了。当然，黎耀辉此时也多了个心眼，他勒令何宝荣在一家PUB门前等他。镜头一晃过了一阵，黎耀辉拿表番来，何宝荣一脸百无聊赖仿佛等了很久的样子，然后说是要口烟抽，问人借火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捉住黎耀辉的手。
烟火的尽头点亮黑夜。何宝荣脸上的淤伤在眩目的白炽的火光里融化。很干净的脸上飘着天真无邪的邪气。若有若无的烟在骤然升起的光晕里像轻柔粘稠的蛛丝袅袅的散开一张网， 笼下来柔软的纠结在身体的五脏六腑里。
黎耀辉再次落荒而逃。再多留片刻，他一定会忍不住把这个祸害带回家。
他狠狠的说，今后别再来找我。
何宝荣静静地待在原地，脸上那种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美丽得叫人心惊。
在又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这个在大白天看着地图都会迷路的白痴在身体条件相当恶劣的条件下极为成功的摸到了黎耀辉的住处。
何宝荣偶尔体现出来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潜质，实在是非常令人怀疑他废柴扑街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优秀职业特工的灵魂。不过目前为止没有人会仔细去想这一层。因为所有继续观看本片的人类都被之后出现的画面彻底的清洗了大脑。
开门啊，黎耀辉。
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气焰嚣张。
黎耀辉迫不得己拉开门，充满戒备的脸上霎那间写满错愕。
靠在门口的人像往常那样歪着脑袋扬着下巴斜着细眯着眼睛有点得意的看着他，唇边暗涌的笑纹被脸上纵横交错的鲜血切割得支离破碎。
黎耀辉的最后一道防线同样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面前是一个奄奄一息，高高兴兴的孩子。
这个不太会走路的孩子摇摇晃晃的踏过土崩瓦解的防线扑上来。
身体碰触的瞬间，心中最坚硬的疤痕被撞击成细弱的綮粉。
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心满意足的靠上他的肩头，在他的颈窝里印下鲜艳温热的痕迹，血肉模糊的手指滑过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在他背上贪婪狡猾的四处游荡。
这个该死的扑街 一直笑着。
0932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笑容。
被摧残到极致的，血光迷离的笑容。
犹如渐远的斜阳照在断井残垣上的诧紫嫣红般残酷美丽。
残酷竟然可以如此美丽。
美丽竟然可以如此残酷。
仿佛被钉在十架上的堕落天使天真温柔慈祥怜悯的微笑着俯瞰等待末日审判的众生。
于是没有人质疑黎耀辉为何选择地狱。
黎耀辉惊慌失措的抱住这副在黑暗中沉沦的躯壳。眼中泛起充满母性光辉的泪光。
电视机前的0932同样泪流满面。她像野兽一样声嘶力竭的仰天长号：耶和华我老大啊，告诉我，为什么有人被扁成猪头方片五都可以那么美丽，为什么老子还没被人扁就像个猪头方片五？为什么？天啦，这是什么样的人间啊~~~~~~~~？！！
多年以后，从天上传来一个温柔慈祥的声音，那声音告诉她说，
当一个人可以同时激起男人的母性和女人的兽性的时候，他根本就已经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