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张国荣（2006年5月30日 《乌鲁木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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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视里又看到张国荣，先是一部没头没尾的贺岁垃圾片，他演得很搞笑，也很无奈———不由就想到了他的死。
    张国荣那一张敏感清俊的脸上，的确是有一股子非男非女的矜贵气，一颦一笑散发着混世魔鬼与纯洁天使浑搅不清的气质。这部戏里，关于他的剧情，似乎就有点置身为情所困的窘境了，不过，只是曲折陈情的一点障眼法罢了。与之演对手戏的，是大美人关之琳。她的美貌是有目共睹的，大眼比例与凹凸身材，几近于芭比娃娃，但是面对张国荣，却太过于日常与世俗化了，她不能打动他。所以，整部戏都觉得他呼吸的，是一种岑寂的空气。他表演的，是一种漠然而机械的现代社会敬业精神。
    只是，在片尾的一点点花絮里，有片刻对手忘了词，等他明白过去，笑了。那是张国荣的笑，与戏无关，跟对手也没有关系，是张国荣知道自己一时可以出戏了，内心里一松动，神经的各束通道短路一般，绽放出的一束电光，神秘、透彻、通体绚烂，照亮的只有他自己，仿佛，一片黯淡的尘世底版上，惟一的曝光点。恰如同，自弃与自恋，在张国荣，是殊道同归。
    接下来播放的，是王家卫的名片《春光乍泄》。一对浪迹天涯的浪子，在无边情欲里沉浮。前方是世界上著名的瀑布，背后是隔着太平洋的乡愁，而能够搁住他们灵魂的，却只有在人海流动着的彼此的身体。原先一直认为，同性恋是一种水仙情结，是自恋的一种方式温和的极致。但眼前的这一对，梁朝伟是活在此生，一个爱别人与让别人爱着心里踏实的人；而张国荣则魂牵彼岸，是一个让人不爱也牵挂，爱上就更纠缠不清的人，他的任性率意，完全是沉溺于情欲里的小女人似的，自溺，而且也让别人无法自拔。许多时候，他们像两只活泼的、生动的、有醋意的，朝气蓬勃的小兽，互相捕捉着，生活在遥远的地方、遥远的时代和遥远的情感里。影片到最后，发觉王家卫言情之外，其实另有意图，有梁朝伟为之代言：去流浪没关系，多远都没关系，只是有一天倦了，有一个地方，你知道，永远都可以让你回来，回家。而此时的张国荣，已经是被导演永远舍弃在异乡的沉沦者了。
    于是，蓦然觉悟：原来，张国荣的死，已是他所有作品的一部分了。人们对他死亡的记忆，附着在他的全部演艺生涯中，成为了对他种种影像作品的彻底完成时态的理解。由此，人们可以将他的作品排出一条通向死亡的道路———不是中断或者终止的路，而是一条沿时光回溯的道路，是从生至死全程欣赏张国荣的途径。甚至，会于冥冥之中另有一种格外地心领神会，比如，将其在《阿飞正传》里的角色演绎与自我演绎合二为一：有一种鸟一生只能有一次落地，就是它死的时候。
    未知死，焉知生。此生与彼岸之间，死亡以其对生命终结性的定义，为许多艺术家和艺术品提供了理解力上的完整性，并且，最大可能地开掘出解读或者误读他们的捷径，比如凡高，以及无数生前潦倒身后成名的文艺家们。而亦是遽然离去的王小波，其尚处于生长期内的文学思想与写作手段，便在人们的想象力中另辟蹊径，迅猛成就为大师。在文艺家和他们的作品前面，死亡，实在可以当作一条时间隧道，浓缩时光，聚集目光，间或如春光乍泄，将世界已经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于刹那间照亮。
    作者：韩青(济南)
（韩青：山东人，曾著有散文随笔集《在母语中流浪》、《旁听的耳朵》等三部。）
稿源：《乌鲁木齐晚报》  （责任编辑：童年）  

心心向荣

很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