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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05-15 19:4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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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原著小说
正等着。如花竟又来了。
$ n, U6 f. t! P" v我气她不告而别,掉过头去。) K3 U! y, O# R6 i/ O/ `
她默默地在我身后,紧抿着小嘴。委屈地陪我等车。5 e, q d, m$ i( J' c' q) J7 L
电车踽踽驶来,我上车。如花一足还未踏上,车就开了。我扶她一把,待她安定。如今生活节奏快,竟连电车也不照顾妇孺?出乎意料之外。- q' L. m- \$ K* n" C
上到楼上,除了车尾一双情侣,没其他乘客。他俩尽情爱抚,接吻,除了真正交合之外,无恶不作。 {$ P, h( V Z0 }7 V% V. t& t/ N4 P9 N
“小姐——”
* F+ J2 h/ v [1 F8 J“叫我如花吧。对不起,刚才我走开了一阵。你别要生我的气呀!”
2 M& ~7 a$ v, h# M, p: d1 ]0 E1 P, T“没关系啦,反正萍水相逢。难道生气伤身不成。”我是男人,毫无小气之权利。% p. O. {+ b, Z1 v! L5 _
“你要在哪儿下车?”
. v d) s- {- ?' N$ x- A. S“填海区?”, T+ I S) w' l( M
“是——”她顾左右言他:“附近不是有太平戏院吗?”
( f* t$ ~9 q5 O7 v“哦,太平。早拆了。现在是个地盘。隔壁起了一个大大的商场。”, j5 r% }9 m. D6 e" M$ _
见她迷惑,便问:“大概你很久没到过那区吧?”9 w% ]5 T4 T2 ^0 P2 H8 a
“很久了。”6 N2 b4 z( G q
“在我小时候,太平戏院一天到晚放映陈宝珠的戏。我记得有一出戏叫做《玉女心》,如果储齐七张票尾字咭,可以换她一张巨型亲笔签名相的。我帮我姐姐换过。”
' Y" Q: M4 j- f# k5 @/ f6 O“谁是陈宝珠?”& K. a6 Q; ^: Z" o& L7 U4 ~( D, J
“你未看过她的戏吗?”
( g# V3 W1 c4 d" s“没有。我在太平戏院看的不是这些。”
2 @" ], V& K" r3 J哼,在扮年轻呢。难道我不洞悉?只要讲出什么明星的名字便可以推测对方是什么年代的人。但她分明在假装:我看的不是这些……以示我后期出生。我只觉好笑。这女人,自以为聪明。其实我早知她的生肖。! R4 u9 @6 ~3 Z3 P) W
“那你看的是什么戏?”
3 E% ^9 \4 x7 U, b6 W0 X“更早一点的。”+ `5 c: f: _% k. m1 l. L
我愕然,那么我错估了。更早一点?于是我开玩笑地数:“三司会审杀姑案?神眼东宫认太子?十年割肉养金龙?一张白纸告亲夫?沉香太子毒龙潭救母?清官斩节妇?节妇斩情夫……”再数下去,我仅余的记忆都榨干了。+ `' C$ m+ ]. i& t5 ?
“不不。我看的是大戏。太平戏院开演名班,我们一群姊妹于大堂中座。共占十张贵妃床,每张床四个座位,票价最高十二元。”她开始得意地叙述,完全没有留神我的反应。. @( x6 K8 `! |+ _8 N! `; a8 r
她继续:“那时演《背解红罗》、《牡丹亭》、《陈世美》……”0 I" ?( D; G/ i) r
在她缅怀之际,我脸色浙变,指尖发冷。
- B* f, Q% X9 ]. ~9 P7 k, n“你是——什么人?”
5 b; X5 g# V/ T: i9 y' i她蓦地住嘴,垂眼不语。
' U B" Z9 k3 |5 s) |6 z“你是——人吗?”- v; R# x8 }' W! D ]
她幽幽望向窗外。夜风吹拂着,鬓发丝毫不乱。初见面时,我第一眼瞥到的,是她的秀发,叫咖喱膏悉数蜡向后方,万分贴眼——看睦点,啊,不是咖喱膏,也许是刨花胶。她那直直的头发,额头洒下几根刘海,哪里是最时髦的发型?根本是过时。还有一身宽旗袍,还有,她叫如花。还有,她完全不属于今日的香港。我甚至敢打赌她不知道何谓一九九七。: e, z' C$ a b9 K7 q* ^2 M2 s
我恐怖地瞪着她,等她回话。
0 V- r) b' e% `+ E- F5 r她不答。
4 P. a: Z; T/ z h她不知自哪儿取出胭脂,轻匀粉脸,又沾了一点花露水。一时之间,我间到廿多年来未曾闻过的香味。+ k3 L) N: K' {: S" E7 p+ e
我往后一看,那对情侣早已欲仙欲死,忘却人间何世,正思量好不好惊动鸳鸯,以壮胆色。如花已楚楚低吟:“去的时候,我二十二岁。等了很久,不见他来,按捺不住,上来一看,原来已经五十年。”
% }6 W) {( {) v. \“——如花,”我艰辛地发言:“请你放过我。”
6 C) X0 N- k7 a% Q- n0 |“咦?”她轻啐:“我又不是找你。”: u' p A8 P% H' y& F6 e
“你放过我吧!”& {3 w& u l# b
我忽联想趣吸取壮男血液以保青春的艳鬼:“——我俩血型又不同。”话刚出口,但觉自己语无伦次,我摇摇欲坠地立起来,企图摆脱这“物体”。
# A* W- h, ^1 q: P4 o- M. D0 m$ T! P“我下车了。”
7 ~# Y [: |; l- w7 }* V5 N“到了吗?在屈地街下车,中间一个水坑。四间大寨:四大天王。我便是当年倚红楼红牌阿姑——”她凄凄地,竟笑起来。
% F2 X2 { p: M老天,还没到屈地街呢。只是在一个俗名叫“咸鱼栏”的区域。电车又行得慢,直到地老天荒,也未到达目的地。我急如热锅上小蚁,唯一的愿望是离开这电车。 {0 l h/ o# V" `
“如花,我什么也不晓得。我是一个升斗小市民,对一切历史陌生。当年会考,我的历史是H。”3 I2 {0 o! `8 N# x+ u
“什么是会考?”. h3 V" l) A& @
“那是一群读了五年中学的年青人,一齐考一个试,以纸笔作战争取佳绩。”! w3 ], Z4 U. M9 i" d& y
“不会考可以吗?”7 [' n) {) b( X% J
“可以。但不参加会考,不知做什么好。结果大伙还是孜孜地读书考试。考得不好,女孩可报名参选香港小姐,别寻出路。但男孩比较困难。”
p6 S5 M( Z: v5 R5 E) ]2 t k“啊,那真麻烦!”她竟表示同情:“我们那时没什么选择,反而认命。女人,命好的,一生跟一个男人;命不好,便跟很多个男人。”: I, }6 b/ y3 }
我看看眼前塘西花国的阿姑,温柔乡中,零沽色笑——当然,结婚是批发,当娼是零沽。
2 m& L" B% h+ N8 l D6 ]/ M我也有点同情她。: T7 v r8 `3 a, w; S$ f
“你会考不好,怎么找工作?”% t1 V% n: ~) M
“谁说我会考不好?”我不能忍受:“我只是历史不好。其他都不错。”* N& P8 P1 J& @: u0 K
为免她看不起,我侃侃而谈:“会考之后,我读了两年预科,然后在大专修工商管理,现任报馆广告部副主任——”
; S, @- l9 {- m Z& ^后来我但觉自己无聊极了,那么市侩,且在一个鬼面前陈述学历与职位,只是为免她看不起。说到底,我不是好汉。我痛恨自己。奇怪,我浙浙不再恐惧,寒意消减。代之是好奇:“你那十二少,是怎么样的人?”' t0 ], c* v! Z& U" @, W j
“十二少——”她心底微荡,未语先笑:“他是南北行三间中药海味铺的少东。眉目英挺,细致温文……”
8 S9 w3 J: g' K- X“所以你与他一见钟情?”她又一笑。开始卖弄她的款客手段:“你帮我的忙,我自把一切都告诉你。” T2 b: @7 G/ b; E$ ~
女人便是这样,你推拒,她进逼;到你有了相当兴趣,她便吊起来卖。
4 P9 e" ^4 I9 Z/ b3 [& |+ |( Z“你不会害我?”4 w; x/ H$ o) u/ O
“我为什么要害你?”
) R, R2 j2 D: f7 i/ J) n4 T“为什么拣我?”
- q# D7 t7 f% e" Y6 X& a9 \" W% A0 B“你已经知道这样多了,不拣你拣谁?”* g7 W/ p6 Z3 W4 f. w9 P1 V4 {- T
这女鬼缠上我了!真苦。只见一面便缠上。那男人,什么十二少,看来更苦命。
/ b8 T0 G: } X+ T" u/ P0 ]“——我有心相帮,苦力有不逮,毫无结果,是否保证没有手尾?”; b; e& ? F8 c5 d. x
“一定有结果。刚才测字,不是说他在人间,日内有音吗?”
; m8 o2 L0 [7 f; y1 ?( Q见她那么坚持信念,比一般教友信奉上帝还要虔诚,我不便多言,信者得救。" ^7 W. W0 K& ?
我换一个话题:“十二少真有那么多兄弟姊妹的吗?”
. R, p# P; D* R9 B“才不!”她道:“他排行第二。不过当时塘西花客,为了表示自己系出名门,一家热闹团聚,人口众多,所以总爱加添‘十’字。他原姓陈。”+ P1 s8 D+ i9 O+ {
“叫什么名字?”4 B) b+ ~6 @) { [0 A7 h: ]
“振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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